第五天。
晶簇巨人仍然如潮水般涌來,來自圣靈平原的怪物仿佛源源不斷,而人的力量已經瀕臨極限。
奧術能量匯聚成一輪又一輪的閃電風暴,毀滅性的力量不斷舔舐著圣蘇尼爾大護盾那搖搖欲墜的能量屏障,一種令人極端不安的低沉嘯叫聲在整個大護盾內部回蕩著,仿佛成千上萬人發出的嘶吼,又仿佛大地深處正在不斷裂開一道通往深淵的裂口曾經完整渾然的屏障此刻實際上已經千瘡百孔,大片大片支離破碎的噪斑覆蓋在城市上空,那些噪斑以及充斥在護盾內部的嘯叫無不提醒著城市的守衛們:護盾即將崩解。
過于活躍的魔法力量在平原上空蓄積著,已經開始影響天象,本應是夏季的時節,整個城市卻被一陣陣陰冷的狂風席卷,藍底金邊的安蘇王旗在城墻上空獵獵作響,迎著狂風狂亂舞動著,而在王旗之下,傷痕累累、疲憊不堪的騎士和士兵們正困守在投石機和大型弩炮旁,困守在墻垛后,以一種麻木般的堅韌注視著下方的平原。
用于守城的石彈和巨型弩箭仍然堆積在城墻上,然而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弩炮和投石機還在堅持作戰因為給彈藥施加魔法效果的法師們已經法力枯竭了。
法力是比體力更容易枯竭的東西,也是更容易受到環境影響的因素,法師必須在相對安定的環境下才能較快地恢復力量,然而此刻整個圣蘇尼爾城都被動蕩不安的魔力場籠罩著,人的精神畢竟不是機器,根本無法在這樣的魔力環境下順利冥想。王家法師們盡己所能地維持著防線的火力,但隨著這超乎人類想象的激烈戰斗一天天持續,越來越多的中低階法師暫時失去了繼續控制魔力的能力,而這些法師的退場,是整個防線不可避免走向崩潰的開端。
沒有戰斗法師提供輔助,常規的石彈和弩箭對那些晶簇巨人幾乎沒什么效果。
威爾士穿著已經沾染了不少血跡,多出了不少傷痕的紋飾鎧甲,手提國王之劍,緩緩走過南部城墻,陰冷的風在護盾和城墻之間穿梭不息,卷動著他身后的披風和前額的頭發。
他走過一段剛剛經歷過激烈戰斗的城墻這一段的護盾曾經被擊穿過,強大的奧術電弧劈碎了大片的石磚,并在地面上留下一團團焦黑的殘跡,工匠們和法師們緊急重新加固了這里的地面,修好這里的投石機,新的士兵代替了之前全員陣亡的隊伍,繼續堅守在這里。
一個身穿殘破鎧甲的騎士倚靠在附近的墻垛上,其胸甲上還依稀可以看到王室騎士團的徽記,他微微仰著頭,滿面血污,一動不動,仿佛已經死去多時。
威爾士確實以為這騎士戰死了,然而當遠處的號角聲響起,怪物再次沖擊屏障的一刻,滿面血污的騎士便瞬間翻身而起,沖向了最近的投石機,開始指揮士兵展開反擊。
新國王看著這一切,什么也沒有說,他繼續向前走去,巡視著他曾發誓要堅守下來的城墻。
又是一陣令人恐懼的呼嘯聲從護盾上響起,整個圣蘇尼爾城都仿佛被籠罩在一口大鐘里般劇烈震蕩。
片刻之后,風聲響起,身披奧術之眼法袍的柏德文法蘭克林駕馭著風降落在威爾士身邊,飛快地說道:“陛下,南區護盾節點剛剛燒毀了。”
“我聽到了那聲嘯叫”威爾士平靜地說道,“它還能撐多久?”
柏德文公爵抬起手,指向王都上空那正在飛快蔓延的噪斑:“它已經開始崩潰了。”
圣蘇尼爾大護盾正在崩潰它在過去的數天內承受了遠遠超出設計閾值的壓力,此刻所有的節點都已經半毀或全毀,而更致命的是王都地下的魔力焦點已經無法提供足夠的能量,能量的匱乏正在引發護盾分解連鎖反應,導致它的節點一個個被反噬的魔力吞噬熔毀。
城墻上也有人注意到了正在崩潰的大護盾,然而卻沒有人離開防線,威爾士也只是平靜地注視著大護盾逐漸崩解的景象,幾秒種后才輕聲說道:“我們應該聽從維多利亞大公的建議,把魔網規模擴大,把它和大護盾連接起來。”
“太多人對塞西爾的技術心存疑慮,現在,是接受代價的時候了。”
威爾士沒有說話,他抬起頭,看向了圣光大教堂的方向。
一道磅礴的光輝正從那座古老的大教堂頂端噴薄而出,充盈著無盡莊嚴、浩渺的氣息。
大護盾堅持不到援軍抵達,這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但在護盾崩潰之后,用人命填充缺口之前,圣蘇尼爾還有最后一層用于抵御的城墻。
“神權在這座王都中盤踞了這么多年,也是時候履行他們的職責了。”
神降儀式已經進行到最終的關鍵階段,大光明廳內已經變成一片圣光的海洋。
常年漂浮在大廳頂部的圣光云頂降至地面,宛若傳說中天國降臨之前的神圣異象,在圣光云頂的浸潤中,大光明廳的每一根立柱,每一尊雕塑都仿佛包裹上了一層水晶般的外殼,讓神圣典籍中所描述的那座“光鑄之城”降臨到了人間,在這圣光充盈的海洋內,身披華貴法衣、頭戴冠冕的主教們正在虔誠稱頌著圣光之神的力量,層層疊疊的禱告聲伴隨著大廳里的圣光云海一同涌動著,并不斷匯集向站在大廳中央的教皇 圣伊凡三世站在那里,手握象征著神權的白金權杖,他高高舉起握著權杖的那只手,第一次將權杖重重地撞擊地面:
“稱頌主的名,愿您的意志施行于大地,令大地沐浴恩典,眾生得以庇護和赦免!”
光輝從教皇的五官孔隙中傾瀉而出,仿佛一個強大的光源正充盈在他體內,并努力想要掙脫這血肉的束縛。
在主教們的齊聲贊頌中,他第二次將權杖撞擊地面:
“稱頌主的名,愿您的意志施行于天空,令世界光明照耀,邪惡無所遁形,黑暗無處隱藏!”
光輝在教皇身上流淌,凝聚出了一個更加高大,更加浩渺的虛像,這虛像依稀還有些教皇的面貌,然而其背后卻又升起更多虛幻重疊的影子,仿佛無數人的面孔和身形凝聚在了一起,形成一個光輝燦爛的巨人形象。
最后,他第三次將權杖撞擊地面:
“稱頌主的名,您是黑暗中最初的庇護者,是凡人最初尋求的希望,眾生將永遠追尋光明,正如您將永遠庇護眾生您是起源,亦是終結,您自有永有,永世不絕,我們祈盼您降臨在這個受您庇護的世界上,昔日如此,今日亦然”
一陣圣潔而虛幻的鐘聲轟然炸響,壓倒了大光明廳中所有的祈禱和贊頌,整個圣光大教堂的鐘樓也鳴響起來,真實和虛幻的鐘聲交相呼應。
在鐘鳴中,圣伊凡三世的身軀上突然脫離出了一個光明璀璨的鏡像,這個鏡像和屹立在他身后的光輝巨人重疊在一起,二者迅速交融,并猛然拔高 圣光大教堂上空,一個足有百米高的巨人緩緩站了起來。
神降儀式成功了。
圣蘇尼爾的城墻上,威爾士摩恩靜靜地看著那個光芒萬丈的巨人從城市中挺身而起,看著祂釋放出的光輝迅速向著城墻方向蔓延,不禁有些動容。
“那就是神明的力量么”
一聲感嘆間,籠罩王都至今的大護盾也終于抵達了它的運行極限,伴隨著一連串怪異的呼嘯和撕裂聲,大片大片的噪斑迅速布滿屏障,并在下一個瞬間四分五裂,化為漫天洶涌的光芒微粒灑向王都,而幾乎就在護盾崩潰的同時,那個光鑄的巨人也張開了雙手,一道道仿佛水晶般的光壁刺破平原上空污濁的云層,層層疊疊地保護住了整個城墻。
沒有理智可言的晶簇怪物絲毫不畏懼這來自神明的力量,它們反而因為這突然出現的龐大能量亢奮起來,開始狂亂地嘶吼著,進攻變得更加瘋狂,無數巨人用閃電,用身體,甚至用自爆來轟擊著那層“新護盾”,然而光鑄的巨人只是維持著張開雙臂的姿態,籠罩整個城市的盾墻便巋然不動。
這便是圣伊凡三世的神降術,能夠將整個安蘇王都置于暫時無敵狀態的“地上天國”!
柏德文法蘭克林凝望著那庇護了整個王都的圣光巨人,忍不住輕聲感嘆:“可惜,如果圣伊凡三世再年輕二十不,哪怕是再年輕十歲,神降術就能維持三天以上,圣蘇尼爾就可以萬無一失地堅持到援軍抵達”
威爾士卻沒有回應柏德文的話,他只是皺著眉,視線掃過南部城墻在圣光的洗禮下,無數疲憊的將士體力得到了恢復,一波又一波的精神鼓舞讓他們進入了喜悅和感恩的狀態,戰士們紛紛拿出圣光護符開始祈禱,而即便是少數沒有信仰圣光之神的,此刻也忍不住開始贊頌起圣光之神的名號來。
他微微吸了口氣,高高舉起手中長劍:“抓緊時間休息!進食,飲水,檢查武器,不要浪費時間!!
“神降術是有時間限制的!當它結束之后,圣蘇尼爾的防線將只剩下我們的血肉之軀!
“這是我們最后一次休整的機會把握住它,堅持到援軍到來!!”
在國王的喊聲中,沉浸于對圣光感恩的將士們猛然驚醒過來,他們意識到眼前這份安全其實相當短暫,圣蘇尼爾大護盾已經崩潰,此刻整個防線都是在依靠一個衰朽的老人強行釋放的神術來維持著,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后,城墻上的所有人都立刻行動起來,開始飲水進食,抓緊時間休息,調整狀態,以準備迎接最后的挑戰。
圣光大教堂內,大光明廳入口前的走廊上,維羅妮卡一個人正靜靜地注視著那扇緊閉的大門。
為了確保神降術萬無一失,所有的侍從和下級神官都已經被遣散,此刻僅有一隊苦修士和一隊內廷騎士在建筑物外把守,而通往大廳的走廊上,只有她一個人。
“神降術么”維羅妮卡輕聲說道,莊嚴神圣的氣息不斷從前方那扇大門背后逸散出來,與她身上的圣光隱隱呼應,但又在即將融合的一刻涇渭分明地散開,“這一次,真是七百年來最純凈的樣本了”
伴隨著輕聲的自言自語,這位“圣女公主”不緊不慢地走向了前方的大門,隨后毫不在意地將大光明廳的門隨手推開。
洶涌的圣光瞬間充斥了維羅妮卡的視線,一波又一波的光芒浪涌朝著她的方向涌來,但所有的光輝又在靠近她身邊的時候化作輕緩的流光,悄無聲息地消散。
大廳內,虔誠祈禱的主教團仿佛完全沒有感應到有人進入了這處空間,每個處于禱告狀態的主教都維持著同樣的姿態,仿佛正在自動運行的人偶一般,只有位于大廳中央的教皇對維羅妮卡的出現產生了反應,這個已經與圣光隱隱融為一體、全身有無數光流穿梭流淌的“代言人”緩慢抬起了眼皮,發出仿佛生銹般的遲緩聲音:“維羅妮卡你為什么突然進來”
“只是來通知您,這個實驗項目結束了。”
教皇的思維顯然已經處于非常遲緩的狀態:“實驗項目?”
維羅妮卡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把手放在了圣伊凡三世手中的白金權杖上,輕聲說道:“是的,關于神明本質以及運轉規律的項目。”
“你在干什么”教皇的聲音終于稍微恢復了一絲人的質感,他似乎正在努力從這種思維遲緩的狀態下掙脫出來,某種恐慌的情緒出現在他的語氣中,“你會毀了這一切這座城”
維羅妮卡握住白金權杖,一點一點地把它從圣伊凡三世手中抽離出去:“不,神降術還會持續下去,這座城也不會毀滅,但那就和你的神沒什么關系了。”
隨著白金權杖被人剝離,圣伊凡三世的聲音終于變得流暢,語氣中充滿驚怒錯愕:“你到底是誰?!”
“一介忤逆者而已,”維羅妮卡淺笑著,將權杖的杖頭輕輕點在圣伊凡三世身上,“諾頓皇室向你和你身后的主人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