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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 在圣靈平原的所見

  磐石要塞,牧師萊特對這座要塞的記憶很深刻——并不是因為這座要塞獨特的地理位置和歷史故事,而是因為他的童年便是在這座要塞北方不遠處的鎮子里度過的。

  那時他還只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被修道院院長收養的小雜役,在要塞北方那座小修道院的幾年時光是他人生最平靜和愜意的日子,雖然那時候的他還沒有覺醒圣光天賦,還沒有成為被普通人敬畏的“超凡者”,但那時候,修道院的老院長還活著。

  磐石要塞本身是座巨大的城池,但它并不能自給自足,要塞的許多用度都要依靠周圍的城鎮村落提供,而萊特當時棲身的修道院便負責為要塞的騎士們提供圣水、圣油和護符。每個月的月末,萊特都會跟著老院長起,坐著吱嘎作響的老馬車從鎮子路趕到要塞,把新的圣物送到要塞長官手里。

  這座龐大的軍事設施滿是兇悍的騎士和好斗的士兵,但他們對從修道院里來的人還都很客氣,在送貨的日子里,萊特便會在那些士兵的眼皮子底下,在要塞下層區的墻垛之間轉來轉去,黑漆漆而且鑲嵌著發亮銅條的城墻,以及安置在城墻上的投石機是當年最讓萊特著迷的東西。

  但這樣的日子持續了沒幾年,老院長便被調派到圣靈平原的部地區,萊特也跟著去了部,再然后又過了幾年,老院長離開人世,新的院長接管了修道院,萊特成了牧師,又被編入部教區的神官團…轉眼十幾年就過去了。

  再次見到磐石要塞,便是在兩年以前,他作為傳教牧師被部教區的主教腳踢出教堂,然后沿著多爾貢河的河岸路南下,昔日離開這里的小雜役變成了傳教士,穿著牧師長袍回到了這個地方。

  那次,萊特并沒有在磐石要塞停留太久——雖然這座城池有很多值得他回憶的地方,但要塞所熟悉的面孔幾乎已經都看不見了,就連當年那個強壯兇悍,令人畏懼的要塞長官也在幾年前因為舊傷問題離開了崗位,所以他只是匆匆停留,補充了干糧和水之后便離開這里,踏入了南境那片荒涼野蠻的土地。

  他沒想到,在短短兩年的傳教時光之后,他就又回到了這個地方。

  在入城必經的關卡前,他看到了兩支長長的平民隊伍,支走向城里,正排著隊接受檢查,另支則從城里出來。這些隊伍的主要成員是趕著大車的商旅,另外些則是穿著鎧甲帶著刀劍的傭兵和冒險者,只有少數普通百姓混雜在隊伍里,而那大多數都是在附近城鎮居住的平民——在這個年代,平民想要弄到貴族簽發的通行證可不容易,除了塞西爾領龐大且源源不斷的移民隊伍之外,很少有普通人會進行“長途旅行”。

  萊特老老實實地在隊伍里排著隊,等了很久才終于輪到自己,他在那張登記姓名、檢查通行書的桌子前停下,邊從懷里掏證明件邊對桌子后面懶洋洋的士兵說道:“愿圣光庇護你。”

  感覺到個堪稱龐大的陰影籠罩過來,正在桌子后面犯困的士兵激靈下子睜大了眼睛,隨后他就聽到了那聲嗓音低沉的“愿圣光庇護你”,抬起頭,他看到個比自己長官還強壯的男人正站在面前,對方穿著身陳舊的牧師長袍,而且從長袍里掏出了兩份證明件——份帶有圣光教會的印記,顯然是證明神官身份的,另份則應該是貴族簽發的通行書。

  這個懶洋洋的士兵頓時清醒過來,邊麻利地接過書邊頗有些殷勤地打著招呼:“圣光庇護你——牧師先生。其實你可以不用排隊的。”

  雖然眼前的牧師身穿的長袍略顯陳舊這點有些奇怪,但牧師就是牧師,是超凡者,是上等人,而且這還是目前正強勢的圣光教會的牧師,他當然不敢怠慢。

  “大家都在排隊,”萊特溫和地笑了笑,并隨口說著,“人很多啊——我記憶這里平常沒這么多人的。”

  “咳,那是去年,今年可不樣了,”士兵搖著頭說道,“大批商人在圣靈平原和南境之間倒騰起了藥水生意,而且還有很多破產的農民不知道聽了哪的鬼話,要跑去南境討活路——很多商人帶著大公爵簽發的通行書,專門負責把這些人往南運,你看見那些掛著三束稻草的大篷車了么?那些就是,他們是往白水河碼頭去的…”

  萊特眨眨眼,心有些感慨:即便在這里,領主所做的事情也產生著這么大的影響么?

  正說話間,士兵已經檢查完了萊特的神官證明,并看到了下面通行書上的印記,這名士兵說到半的話頓時停住,他表情有點古怪:“又是塞西爾公爵的證明件…”

  萊特好奇地問了句:“怎么,有問題么?”

  “…哦,當然沒問題,這可是公爵的印記,不可能有問題,”士兵慌忙說道,并緊接著有點尷尬地解釋,“只不過最近每天看到的通行書里有半都帶著塞西爾的徽記…”

  “開拓領總是需要人丁和物資的,”萊特不緊不慢地說道,“只不過這么多年沒有新的開拓領出現,大家恐怕都忘記這些了。”

  “反正跟我們沒什么關系,”士兵嘟囔了句,把檢查過的證明件交還到萊特手里,“你可以進城了,牧師先生。”

  萊特接過書,貼身放好,轉身走向了那座在記憶很熟悉的、包覆著黑鋼和銅條的沉重大門。

  穿過深沉的城門,穿過要塞堅固的第層和第二層城墻,便是磐石要塞的內城區域。

  作為座巨大的堡壘,磐石要塞并不只是個軍事建筑,它是南境和圣靈平原之間最重要的通關屏障,也是往來商旅歇腳、集散的場所,為了實現這些功能,也為了保證要塞近萬士兵和騎士、法師的生活,要塞的內部其實就是座設施齊備、繁華熱鬧的城市。

  這座城市仍然沒什么變化。

  萊特走在磐石要塞的街頭,記憶已經有些模糊的畫面在這些熟悉的街景面前逐漸重新清晰起來,他看到了自己小時候最喜歡的糕餅店——在每個月來這里送“貨”的日子里,他有個銅幣的零花錢,正好可以在店里買份便宜蛋糕或甜餅,他還看到了那座油膩膩的“屠宰廣場”,看到了廣場邊緣豎著的高高的木架子,他記著那木架子是用來鞭打小偷和逃兵的——但由于南境久無戰事,在要塞里當兵完全是個安逸的好差事,所以它的主要作用還是鞭打小偷。

  基本上每個月都會有小偷被綁著雙手吊在木架子上,被鞭打的皮開肉綻,而磐石要塞城內的居民和很多士兵最大的消遣就是來到“屠宰廣場”欣賞這種鞭打的場面,而且萊特還記得,在每年火月的第二個休息日,磐石要塞城里還會有慶祝城市落成的慶祝活動,其最主要的環就是把火月抓到的第個小偷綁在上面鞭打個小時。

  如果當月沒有抓到小偷,則用抽簽抽的奴隸代替。

  奴隸主們都很樂意把自己的奴隸送到這里鞭打,這對于他們似乎是件很有面子的事,而且更重要的是要塞長官會對此有金錢補償——甚至如果奴隸在鞭打過程不小心被打死了,那么補償的金錢足夠奴隸主再買兩個健康的新奴隸,所以城里有奴隸的人甚至會把火月的慶祝節當做次抽獎活動,還會為此收買負責鞭打的士兵…

  萊特腦海冒出這些回憶,他忍不住皺了皺眉。

  他曾經覺得這野蠻,覺得這殘忍,但他從未像今天這樣,覺得這充滿罪惡。

  在塞西爾領看到那么多農奴、奴隸、奴工在勤勞工作之后換來自由,有了自己的房屋和財產,甚至上了學認了字,成為和大家樣的“塞西爾公民”,親眼看到了那些被視作“蠢笨劣種”的人也可以像普通人樣充滿尊嚴地活著,他發現自己已經很難接受部地區這些所謂“明社會的高雅娛樂”了。

  而且還有這座成不變的城市…這座幾十年,甚至百年都沒有變化的城市。

  視線甚至連座新筑的房屋都沒有。

  萊特搖了搖頭,轉身離開屠宰廣場,并再也沒有了在這座城市停留、休息的興致。

  他只是補充了些干糧、清水和便于保存的啤酒,便很快地離開了磐石要塞,穿過要塞北部的大門,他便正式踏上了圣靈平原的土地。

  他在城外的荒野上走了很久,直走了整個白天,才終于在太陽落山之前看到座小小的村落。

  看了眼天色,萊特決定在村子里休息——他的路費不多,但村里人通常不會拒絕位牧師的投宿,他還可以幫人劈柴來換頓晚飯,這比在城市里過夜要省錢得多。

  他走進村子,在那坑坑洼洼的爛泥路上走著,身旁是座座低矮破舊的茅屋和木屋,他打聽清楚了村子管理人的位置,便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但陣突如其來的騷亂聲從身后傳來,讓萊特停下了腳步。

  他轉過身,看到身后爛泥路上的行人正在散開,而兩名身穿鎧甲的士兵則拽著個男人的胳膊和頭發,把他從附近的房子里拖了出來,個身穿破舊裙子的女人從屋子里跑出來,哭喊著跪倒在那兩名士兵腳下——在那兩名士兵身后,則跟著走出來個身穿神官長袍,頭戴白色金邊軟帽的圣光牧師。

  顯然,身為超凡者的圣光牧師是控制局勢的人。

  萊特立刻邁步走了過去。

  “發生了什么事?”他來到那個身穿長袍的圣光牧師面前,皺著眉問道,“這個男人犯了什么罪?”

  那個跪倒在地上的女人看到又有個牧師出現,立刻更加大聲地哭喊起來:“大人!我們真的沒有信邪神啊!那只是個舊賬本——”

  女人的哭喊聲戛然而止,因為道律令沉默的神術落在了她身上,她只能張大嘴巴瞪著眼睛,用力抓著自己的喉嚨,而釋放神術的那名圣光牧師則收回手,略有點好奇地看了眼前的萊特眼——確認這是教會同胞之后,他才開口了:“兄弟,這不關你的事——我懷疑這家人跟邪術祭祀有染。”

  被兩名士兵拖行在地上的男人低聲咕噥著:“真的沒有…真的沒有…”

  萊特皺著眉看著這幕,并以最大的耐心看向眼前的牧師:“有什么證據?”

  “在他家里搜出本書,”那牧師揚了揚手里的本陳舊冊子,“這就是接觸褻瀆知識的證據!”

  倒在地上的男人哭了起來:“那只是個舊賬本…我只是想教我的婆娘認幾個字啊…”

  他的話沒說完,旁邊的士兵便用鐵靴子踹在他身上,讓他把剩下的話都隨著血沫子咽了下去,那士兵踩著他的頭,語氣嚴厲無比:“不準蠱惑人心!平民認什么字!平民家里怎么可能有書?”

  “平民家里有藏書就是個危險的信號,這藏書很可能是魔鬼放在他們家里的,哪怕書上記載的是看起來正常的字,褻瀆的知識也會隱匿在字里行間,不識字的平民看著這些書,看的不是上面的字,而是魔鬼的話,”那名牧師在胸前畫了個圣光之主的符號,臉嚴肅地說道,“這是梅高爾主教做出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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