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漸漸穩定,夢境之城金碧輝煌的宮殿和尖塔再一次出現在高文面前。
看著眼前那來來往往的永眠者“化身”,以及這座安靜運行的城市,高文心中不禁松了口氣。
看樣子他在網絡中設置的偽裝都在很好地運作,那些為了潛入網絡而安插的后門也沒有被永眠者發現。
不過想想也是——在計算機病毒這種東西出現之前,又有誰知道什么是殺毒軟件呢?
他已經不是一次兩次潛入這個世界——這次是第三次,他在這個心靈網絡中的行動方向已經很明確了。
偷技術,安插后門,監控永眠者的行動,如果有機會的話,通過這個心靈網絡再給永眠者們施加一些影響——讓這個特殊的邪教團體能繼續按照他期望的方向去發展。
高文繞開人群,抵達了節點水晶所處的區域,在連接到主要信道之后,他首先確認了自己留下的“實驗場”一切如常,隨后悄悄退出隱秘連接,開始在節點水晶的輔助下搜索可能存在的技術資料。
雖然之前幾次嘗試都未能找到有效的信息,但高文在這一次次的連接里并非一無所獲,通過解析、學習那些吞噬而來的永眠者知識,以及在心靈網絡中竊取資源的經驗,他已經隱約摸清了這個網絡的原理和結構,他發現自己利用這個網絡中的漏洞可以做的事情比一開始想象的還要多。
這個網絡是直接連接在每一個永眠者的精神世界中的,換句話說,它理論上可以直連每一個永眠者的思維和記憶空間——當然,永眠者自己也知道這其中的風險性,所以他們在連接網絡的時候都會對自己的意識世界進行保護和隔離,以防止有人通過連接逆向入侵他們的思維,然而在高文看來,他們的保護顯然還不夠。
或許是因為永眠者們沒有想到在“自家的”網絡中會有人這樣侵害教會同胞,也或許是高文自身的靈魂異變實在太嚴重了,他對自身潛意識世界的控制極強,以至于在他看來,這個心靈網絡中的所有欺騙性、隱蔽性屏蔽措施都仿佛不存在一般…
散發出微光的節點水晶靜靜漂浮在高文面前,他注視著那水晶的表面,精神力量則漸漸彌漫開來,他能感受到在這塊水晶欺騙性的外表下所隱藏的真相——海量的數據在這里進行著交換、分配、重構,無數永眠者的思緒在數據之海的底層起伏動蕩著,他們有的強大,有的弱小,那些強大的思緒與整個網絡的結構緊密連接在一起,只要稍微觸動就有引發全網警報的風險,然而那些弱小的思緒…
他們就如同在海浪之間漂浮的海藻和浮游動物,既缺乏保護,又缺乏警惕。
那是永眠者中的下層,是最基礎的邪教徒群體,他們在這個網絡中最大的價值就是貢獻計算力,以及在網絡出現劇烈波動的時候作為“緩沖”承擔數據壓力:對于這個不成熟的網絡而言,波動是很常見的情況,永眠者們選擇了最簡單粗暴的辦法來確保網絡整體的穩定性。
高文小心翼翼地讓自己的精神繼續彌漫,通過節點水晶的跳轉,他一點點摸清了那些思緒的脈絡,并粗略判斷著其背后的主人大概有什么實力,他還開始嘗試讀取那些思緒的淺層記憶——這是永眠者最基礎的能力之一,高文雖然通過吞噬得到了這部分知識,但真的應用起來還是第一次。
他必須非常小心才行——一旦他潛入網絡的事情敗露,天知道那些早就對“域外游蕩者”神經緊張的邪教徒會做出多么過激的反應,說不定一緊張就把服務器的線全拔了…
一幕模模糊糊的幻象呈現在高文的腦海中,他看到在這座夢境之城朦朧的輪廓中有數不清的光點在閃爍、流轉,大部分光點都在城市的外層,少部分則在內層,更有幾個格外明亮的光點聚集在城市中心的大型宮殿區域內。
他小心翼翼地繞開了那些過于強大或者過于靠近中心區的光點,并開始接觸那些看上去很適合下手的目標。
他看到了一些一閃而過的淺層記憶——有的是陌生的人群正在舉行集會,有的是陰暗荒涼的古堡日常,而在這些飛快閃過的淺層記憶中,他突然看到了一幕格外特殊的景象。
一個離群索居的年邁法師,一個走上歧途的偏執狂人,一個被永眠者引誘墮落,甘愿成為夢境奴隸的人…
他慢慢靠了過去…
提豐帝國,西南邊陲的群山之中,古老的法師塔靜靜佇立在一座怪石嶙峋的山頂,黃昏時暗淡的天光籠罩在那古老尖塔的黑色屋頂上,又順著尖塔斑駁的外墻一路蔓延,在塔身上勾勒出一圈朦朦朧朧的金邊——然而這光芒卻絲毫不能驅散這座法師塔縈繞不去的陰沉氣息,反而只能讓這座塔仿佛從天空中撕裂一般詭譎莫名。
住在山腳村落中的山民對那座位于山頂的法師塔總是心存恐懼,他們知道那座黑塔中住著一個可怕的魔法師,每當入夜,從黑塔頂端最高的窗戶中就會映出那個可怕法師的身影,無知的山民總是將山里的怪風、閃電、云霧都視作魔法師發怒的跡象,并以此告誡村中的孩子們千萬不要靠近山頂,以防受到了魔法師的蠱惑,變成法師塔里的石像或者被法師圈養的、會說話的貓頭鷹——山民對魔法的想象,大抵如此。
事實上,他們的恐懼不是全無道理,因為那黑塔里確實住著一個可怕的、神智已經不太正常的年邁法師,據說那個老法師來自帝都奧爾德南,因研究禁忌知識而被皇帝放逐至此,他離群索居,脾氣古怪,從不與村里的人交流,他有幾個同樣陰沉的學徒,他只會派他的學徒下山來采購食物或者做些別的交易,在那些穿著黑袍的學徒身上,村民們經常能聞到血腥的氣息——于是關于黑塔的、令人不安的可怕傳言便愈發流傳開來。
黑發瘦弱的瑪麗提著采購來的食物,在山民們恐懼的視線中離開了村子,那些滿懷不安,充滿臆測的荒唐議論就好像仍然在她耳邊盤旋,她裹緊身上的黑色法師袍,用兜帽遮擋著山間寒涼的夜風,孤零零地走在山道上。
從山腳村落到法師塔的路只有一條,逃離這條路的沖動卻有無數,瑪麗抬頭看著已經出現在視線中的法師塔大門,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來時的道路。
她摸了摸自己頸間的金屬扣環,艱難地將視線收回,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向法師塔。
法師塔的大門自動打開了,那黑沉沉的門洞讓她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然而下一秒,一只干瘦的手臂便從黑暗中伸出來,將她拉進大門。
嘶啞蒼老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別磨磨蹭蹭,主人會不高興。”
瑪麗點了點頭,飛快地把手中的籃子交給那個和整個法師塔一樣陰沉衰老的仆人,隨后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向法師塔的二樓。
裹著一身黑袍的老法師坐在魔法實驗室內,他身邊的墻壁和地面上繪制著詭異莫名的血色符文,明暗不定的光芒在符文之間閃爍著,而老法師本人則在瑪麗進入實驗室的時候緩慢地抬起了頭。
他那白發稀疏的頭顱就好像風干了一樣干癟,起皺的皮膚上滿是歲月流逝留下的痕跡,他老的仿佛隨時都會死去,但瑪麗知道,這個老法師離死還早得很——她甚至懷疑這個蒼老而可怕的人會永永遠遠地活下去,甚至比她活的都要長久。
“你回來了…去干活吧。”老法師用渾濁的視線看了瑪麗一眼,他的聲音低沉緩慢,仿佛夢囈,帶有一種奇特的遲滯感,瑪麗知道,這是因為導師正處在某種特殊的“連接”狀態,她不清楚這個“連接”到底是什么意思,因為導師從不讓她接觸這方面的知識,她只知道這是一種與傳統魔法截然不同的“法術”,在她的導師丹尼爾陷入人生最瘋狂階段的時候,他突然得到了這個“法術”,隨后便開始瘋狂地研究它,沉醉于它,甚至為此觸怒了帝都的魔法師們,不得不來到這個荒涼落后的邊陲之地…
每當處于“連接”狀態,老法師的反應就都會這么遲緩,但遲緩只是個假象,他的思維仍然敏捷,反應仍然可以相當迅速,如果不想受到懲罰,最聰明的選擇就是立即服從他的命令。
瑪麗表示了順從,并快步走到實驗室的角落,一個被解刨的樣本已經放在實驗臺上,并用法術維持著最佳的研究狀態,瑪麗認出那是一只猴子,在山中很常見的猴子。
她開始按照導師之前的吩咐處理樣本,盡管那樣本仍然在微微抽搐著,她還是機械般地開始自己的動作——剝離血肉,連接神經線,浸入魔法油脂…
而在這些機械般的動作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她突然聽到導師的方向傳來一聲奇怪的響動。
她驚愕地抬頭,看到自己的導師已然瞪大了眼睛,巨大的恐懼正迅速爬滿他那蒼老干癟的面龐,這個從來都只會給別人帶來恐懼的老人就好像看到了能把他活活嚇死的不可名狀之物,在那里張大嘴巴發出一種怪異的呵氣聲,在僵直了兩秒鐘之后,老法師突然伸直了胳膊,似乎是想要把什么東西擋在身前,但他口中卻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站那別動,我已經抓到你了。”
那不是導師平常說話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