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望著眾臣道:“現在有什么辦法解決糧食之危?”
魏征自然清楚李建成與陳應的計劃,當然他并不點破,而是搖搖頭道:“關中糧荒之困,現在只是開始,今歲已經錯過農時,如今關中已經涌現不低于四十萬饑民,這個數字,隨著時間的推移,會逐漸增加!”
李建成拍著客頭道:“難道,真的要解散一半的軍隊?”
魏征滿臉苦笑道:“就皇宮內的糧倉,也沒有多少存糧了。”
就在這時,韋挺卻道:“除非陛下下詔,強行征收世家的糧食。”
魏征對于關中世族并沒有好感,可是他作為大唐的門下省侍中,魏征知道,若是強行收取關中世族的糧食,勢必會把關中世族推到對立面。
魏征搖搖頭道:“若如此,朝廷必定…天下大亂。
陳叔達嘆口氣道:“既要保住陛下的面子,又要解決關中糧荒,還不能得罪關中世家,哪有這樣的萬全之策?”
陳應站在殿中,并沒有發言。他當起了木頭人,反正李建成不問他,他也不會說,陳應要看看李建成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就在這時,李建成聽到陳叔達的腹中傳來陣陣咕咕聲。
李建成擺擺手道:“通知御膳房,準備膳食!”
時間不長,宮中宮娥與宦官端著飯菜魚貫而入。眾臣面前的小案幾上,擺著兩張面餅,一張綠油油的菜湯。
陳應看著菜湯非常熟悉,居然是自己從張仲堅那里弄來的海帶。陳應是將領,常年帶兵,真打起仗來,他作為主帥,別說吃飯,喝口熱湯的機會都沒有。
陳應此時也感覺餓了,他將面餅掰開,放進海帶湯中,這些海帶湯也是用燉羊肉的老湯熬制而成,味道厚重。
陳應吃得津津有味。
可是,其他大臣們卻如同嚼蠟了。
看著眾臣如同吃黃蓮一樣吃著面餅,陳應心中大樂。
房玄齡一臉輕松的來到門下省,此時門下省眾同僚們,紛紛避開房玄齡,甚至不惜繞道而行。
房玄齡仿佛旁若無人地走到自己的公案前,看著干凈的案幾,房玄齡咳嗽一聲道:“中門省的敕書到了嗎?”
一名小吏硬著頭皮,抱著中門省送來的敕文,遞到房玄齡的案幾前。
幾名官員在一旁,竊竊私語著。
門下省郎中一臉賤賤的笑道:“房玄齡的膽兒真肥…”
一名小吏附和道:“誰說不是呢,他還敢回來!”
有名官員幸災樂禍的道:“真夠狂的啊!”
門下省郎中冷冷的笑道:“這個狂徒,得罪了陛下,還得罪了陳令公,又得罪了封相國,我看,不出兩日就該滾蛋了…”
外面傳來更夫報時的聲音。
眾官員們紛紛起身收拾物品。
房玄齡也徐徐起身。
一名內侍快步進來,沖著大堂里的眾人喝問道:“房玄齡何在?”房玄齡一怔,遲疑的道:“臣在此”
內侍皮笑肉不笑的道:“陛下宣你覲見,房給事,跟著咱家走吧!”
當房玄齡抵達顯德殿的時候,李建成望著房玄齡有些尷尬,他用咳嗽之聲,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房玄齡卻不為為然的站在李建成對面。
房玄齡道:“陛下,有何吩咐?”
李建成沉吟道:“昨日下詔之事,是朕考慮欠妥。
房玄齡“嗯”了一聲。
李建成深吸一口氣道:“朕錯了,朕向你道歉!”
房玄齡搖搖頭,淡淡的笑道:“陛下,若沒有別的事,臣告退。
李建成心中的邪火,蹭蹭往腦門子上竄起來,他氣得騰地站起身來,伸手指著房玄齡吼道:“房玄齡,你知道關中民情如何,何不向朕坦言,為何要用封駁涂歸的手段,讓朕顏面無存?”
房玄齡毫不畏懼,直視李建成的目光,冷冷的笑道:“究竟是關中的黎庶重要,還是陛下的顏面重要?”
李建成一怔,說不出話來。
房玄齡神色淡淡的道:“我正想問問陛下,為何不讓關中百姓,出關乞討?”
李建成期期艾艾人道:“如此一來,朝廷有何顏面,面對天下百姓?”
房玄齡霍的沉下臉來,聲色俱厲的大聲質問道:“朝廷的臉面,比黎庶的性命,還要重要?三代圣君,堯舜禹湯,是這么做的嗎?”
李建成指著房玄齡,卻找不到說辭。
看著房玄齡逼向李建成,站殿將軍,金瓜武士不約而同的出現在大殿中,只要李建成一聲令下,他們就把房玄齡拿下。
陳應砸吧著嘴,緩緩起身,伸手示意站殿將軍與金瓜武士退下。
此時顯德殿內的站殿將軍也好,金瓜武士也罷,他們都是李建成的心腹嫡系部隊,當然這些將士,都是陳應執掌東宮左右衛率以及左右司御率時的舊部。
看到陳應的手勢,這些剛剛出現的站殿將軍與金瓜武士們,紛紛退下。
房玄齡逼近李建成十步之內,冷聲喝道:“潼關大門緊閉,關中餓殍千里,陛下和朝廷,就有面子了?”
李建成怒氣沖沖地一拍御案道:“放肆!”
陳叔達與封倫大吼道:“房玄齡,你好大的膽子!”
李建成望著房玄齡咬牙切齒的道:“你除了站在這里高談闊論,冷嘲熱諷,還干什么,你能解決什么問題?”
房玄齡冷然望著李建成道:“我當然有辦法!”
李建成眼中閃爍著一抹得意的目光,魏征向李建成舉薦房玄齡,說房玄齡有大才,可稱國士。陳應稱其為無雙國士,胸懷天下之志,腹存濟民之策,李世民不能用之,所以敗亡;陛下若能用之,天下大治,四海長安,當可期也!
要知道放眼整個歷史,稱堪國士者才有幾人?管仲輔佐齊桓公取得春秋第一霸,建立一系列行之有效的制度,奠定齊國幾個世紀的強大國力。而且,齊桓公其實并不是什么特別英明的君主,這更體現了管仲的能力。
范蠡輔佐越王勾踐臥薪嘗膽,最后干翻死對頭吳國成功稱霸,樂毅輔佐燕國,使小國逆襲,成功干翻齊國,占領七十余城幾乎令其滅國,忒牛了。藺相如這舌頭上的功夫和脖子的硬度,古往今來估計沒幾個文臣可以和他相比的。
信陵君魏無忌:戰國四君子,人格、功績,當以信陵君為首。兩度糾結猶如烏合之眾的六國軍隊擊敗開了掛的秦軍。
商鞅、吳起、孫臏、劉邦得韓信開創大漢四百年江山,劉備得諸葛亮,鼎足而立。
看著房玄齡中了李建成的激將法,李建成心中甚是得意。
李建成臉上卻依舊一片溫怒的道:“說大話誰不會?
房玄齡卻鄭重的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臣既然說有辦法,就一定有解決之策。不過…”
房玄齡緩了緩情緒,看著李建成,語帶挑釁的道:“想要臣解決關中饑饉之禍,陛下,必須答應一件事。
李建成豪氣干云的道:“漫說一件事,十件事,亦無不可。”
房玄齡搖頭道:“就一件事!
李建成怔住了,盯著房玄齡道:“從此之后,門下省給事中一職的封駁涂歸之權,必須得到承認和保障。”
李建成瞪大眼眼睛的道:“有大唐一日,就不會有給事中,因為封駁涂歸圣旨敕書而獲罪。”
聽到這話,陳應愕然。
果然,房玄齡沒有讓他失望。
房玄齡希望李建成不干涉門下給事中封駁之權,就是為了可以限制皇權。圣旨要具有法律效益,必須經過中書與門下省聯合簽署,這樣以來才具有真正的法律效力。
現在,李建成言出法隨,要被寫進起居錄中,作為祖宗之法,永不更改。
雖然這樣以來,依舊有漏子可鉆。但是,門下省可以駁斥皇帝的圣旨,并且不會因言獲罪,這樣就可以極大的避免,因為皇帝的個人原因,亂出禍國殃民之策。
除非,滿朝都是奸臣,滿朝都是弄臣。
不過,真到了那個時候,大唐要滅亡,神仙也難救了。
李建成望著房玄齡道:“如此一來,朝廷豈非,要和天下世族為敵?”
房玄齡淡淡的道:“關中有全國將近三成的人口,孰輕孰重,還用分辨么?”
李建成默然沉思道:“蕭相國、封相國,談的最多的,就是文景之治,黃老無為、輕徭役、休養生息,他們倒是提了精兵簡政,可突厥邊患嚴重,最后一條也就是說說而已。”
房玄齡不假思索的道:“從長遠看,兩位相公的策略,沒有問題,但這些辦法,對眼下的困難,于事無補。現在的問題,不是朝廷如何放手,讓地方郡縣百姓休養生息,而是如何群策群力,救助賑災。”
李建成點點頭道:“陳應、魏征提議,重拾均輸法,以及平淮政策,調動全國的資源,來解決關中的饑饉。他們也提議,要精兵簡政,裁汰兩成軍隊和官員,將節約出來的糧食物資,用于賑災。”
房玄齡道:“能救助多少百姓?”
李建成搖頭嘆了口氣道:“遠遠不夠,若是攤到每個百姓身上,也不過是一個月而已。”
房玄齡道:“一個月以后呢?陛下,今年關中,注定顆粒無收,也就是說,到明年秋天之前,這幾百萬關中百姓,都要靠朝廷賑濟。現在距離明年秋天,還有一年零三個月。”
李建成雙手一攤道:“好了,問題擺在這里,你可以將對策拿出來了!”
房玄齡淡淡的道:“辦法,其實兩位相公和陳、魏二君都說了。臣再加一條,打開關中四關,放關中百姓,出去討飯。”
李建成頓時坐直身體,怒視房玄齡道:“你…”
房玄齡好暇以整看著李建成道“不過,臣的精兵簡政,與他們的不同。”
李建成一愣,狐疑的問道:“如何不同?”
房玄齡道:“臣的精兵簡政,是真的。”
李建成怒極反笑道:“那就說說,你那真的精兵簡政。”
房玄齡嘆了口氣道:“不減不行啊,陛下,關中有四百余萬百姓、軍民,按照每個每天三斤糧食計算,這四百萬百姓熬到明年秋收,平均一人至少需要十四石四斗糧食,可以熬過難關。四百萬百姓,就需要五千七百六十萬石糧食。”
李建成沉默了,他突然想起陳應為何提出明明手中有糧,就在關外一步之遙,為何還要把關中百姓遷徙出去。
因為需要龐大的運輸力量。
關中可以動用的大量車輛不下十萬輛,不過這其中僅有三萬輛左右的四輪馬車,其中超過七成還是兩輪馬車。
十萬輛馬車看上去非常多,可是這個運輸能力實在有限,因為十萬輛馬車全部調用,勉強可以運輸百萬石糧食。
五千多萬石糧食,漫說李建成沒有,就連陳應也沒有。
于其讓關中這四百萬張嘴在關中坐吃等死,真不如將百姓遷徙出去。
李建成望著陳應道:“陳應,你說西域可以接納多少百姓?”
陳應毫不猶豫的道:“西域擁有不低于五千萬傾的耕地,就算把關中四百萬人,全部遷出西域,一定壓力也沒有,不過,關中百姓自然不能全部遷徙出去!”
陳應走到李建成的案幾前,從御案上拿起一支筆。
李建成下意識的給陳應添水研墨。
陳應在巨大的輿圖上,劃出關內道的區域圖道:“原州、慶州也遭遇旱災,不過勉強可以做到減半收成,不至于顆粒無收。百姓和官倉可以保證持平,臣計劃,沿原慶路,每隔離五十里設立一座糧站,存糧三萬石,以靈州、豐州、鹽州的存糧,應該可以接濟他們,支撐到靈州!”
李建成點點頭。
靈州將糧食運到原州,大約需要五天,以一輛一騎,五天時間會消耗大約七斗糧食。越接近靈州,損失會越小。
陳應想了想道:“陛下,可以先遷出三萬戶去靈州。”
李建成點點頭。
三萬戶十二萬人口,可以為關中節省一百多萬石糧食。
魏征上前,指著輿圖道:“陛下,不僅可以向靈州遷人口,同時也可以向西遷向河東、河南府遷徙人口!”
李建成點點頭。
河南府經過王世充以及朱桀的肆虐,原本在大業年間擁有超過五百萬人口的河南府,只剩下不足百萬人。
當然,河南府并不是后世的河南省,在后世河南省人口過億,不過在這個時候,再多三五百萬人,其實完全養活得了。
最重要的是,因為三門峽的原因,大規模船隊無法橫渡,所以不具備水上貨運基礎。
在這個時候,要想通過三門峽,就那和后世航天飛機出事的機率差不多,但是在洛陽可就不一樣了,無論河北,還是江淮的米糧,都可以通過大運河運至洛陽。
如果是洛陽有四百萬饑民,對于大唐朝廷來說,還真不是問題。
四百萬人一年零兩個月可以吃掉五千多萬石糧食,哪怕減半供應也需要兩千多萬石。
兩千多萬石對于車輛來說,運輸非常麻煩,可是對于水運來說,簡單的不值一提。
尤其是黃河河道,完全可以通航這個時代最大的三萬石大船,一艘就可以運輸三萬石糧食,兩千多萬石糧食,不過幾千艘大船的事情而已。
提及向外遷徙的百姓問題,李建成望著房玄齡道:“那你現在可以說說你的精兵簡政!”
房玄齡點點頭道:“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