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陳郎,你這么做的意義是什么?”李秀寧疑惑的道:“西域傾注了你無數的心血,可以毫不夸張的說,西域就像你的孩子,如今這個孩子剛剛咿呀學語,你真舍得把他送人?”
陳應明顯一愣,他實在沒有想到李秀寧會問這個刁鉆的問題。陳應的臉冷峻起來,仿若在自言自語道:“天下長安,三娘,你說…你可知什么是天下長安?”
李秀寧想了想道:“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這秀寧心目中的天下長安。”
陳應望著李秀寧,認真的道:“三娘,可惜你不是男兒身,你心中裝著整個是天下,是社稷,而不是一己的私利榮辱,若是你為太子,大唐何其幸也!”
李秀寧沒有被陳應誤導,轉身望著陳應道:“別打岔,你說你為何要這么做?”
陳應嘆了口氣道:“你還記得,我向你提的大唐眼下三弊?”
李秀寧默然的點點頭。
“其實,這不是我杞人憂天,更不是聳人聽聞,而是切實存在的問題!”陳應沉聲道:“眼下的大唐,如同一個初生的牛犢,依靠自身的免疫力,就可以把所有小病小災給掩飾起來,正所謂一白遮百丑,可是一旦遇到天災人禍,大唐就會重蹈前朝覆轍!”
財政問題,是一個國家的重大問題。現在大唐面臨的情況,可供李淵選擇的道路并不多。和那些農民起義領袖不同,李淵本身是依靠并不是農民的力量,而是世族門閥的力量,他不可能像農民起義一樣,消滅舊的世族門閥,樹立新的世族門閥。
剛剛消滅王世充、竇建德那會,李淵還可以利用吞并河南、河北。利用河南、河北的土地平衡世族與門閥的利益,然而,統一天下,要想穩定大唐李氏的統治,就必須擁有龐大的經濟基礎。“打土豪分田地”這招在這個時代根本不可取,這樣做只會把這些士族和地主階級推向對立面。
可是,現在大唐的財政問題,惡化到必須要去解決的地步。李淵采取租庸調制,只是治標而不能治本。以戰養戰,固然是一種辦法。但是這樣做最大的問題就是,只能勝,而不能敗,如果失敗就會中唐一樣,瞬間崩潰。
哪怕魏征向李建成獻計以寒門制衡世族門閥,不過此時的寒門卻像一支小嫩芽,過早暴露,只會被狂風暴雨摧毀。
陳應非常清楚,華夏民族,歷朝歷代一直在一個圈子里打著旋轉,從分裂到統一,從繁榮強大,再到內部階級矛盾不可調和,最終爆發,經過數十上百年的混戰,人口減弱到了一個非常恐怖的時候,在這個時候,華夏的大地足夠養活足夠多的百姓,哪怕才會統一,繁榮,腐朽,一直以來重復這個宿命的怪圈。
如果陳應什么都不做,大唐依舊會像歷史上一樣,走向了持續擴張之路,這是因為大唐勛貴階級與舊的世族門閥利益分配不均勻,擺在大唐面前只有兩條路,要么持續擴張,要么自取滅亡。
以戰養戰,就像做生意一樣,穩賺不賠的時候,怎么都好。可是一旦投資失利,那么積壓下來的矛盾,就會接連爆發。
現在大唐的矛盾,雖然已經開始在建國之初開始出現了,不過卻遠遠沒有到不可調和的時候,陳應其實是借助后世的成功經驗,在試驗一條可以打破華夏民族這個詛咒式的怪圈。
華夏的傳統儒家思想,讓儒士恥于言利。其實何嘗不是華夏歷朝歷代,經濟理論非常落后,經濟手段和管理更加落后,這是不爭的事實。漢朝御史大夫(副相)桑弘羊,被歷史譽為中國有名的政治家、理財專家。事實上如果拋開桑弘羊這個政治家的身份,他所謂的理財政策,無非是收鹽鐵、茶酒官營。
也是在兩千多年前搞市場壟斷,自由定價。在后世哪怕一個小學生也知道,壟斷行業,肯定賺錢。桑弘羊只不過提前一步,看到了這一點而已。
說起來非常荒誕,大唐的世族門閥其實更像一個財閥而已。他們手中擁有著大量的財富和金錢,一旦天下太平,商業興奮,世族門閥數代十數代經營的財富就會大量涌入市場,這樣以來,市場經濟定會被這些大量熱錢充斥,造成滅頂性的打擊。
比如眼下,隨著環境治理改革,金融與股市市場低迷,大量熱錢涌向房地產領域,房價持續升溫,一旦泡沫捅破,天知道會有多少人跳樓。
普通百姓和普通人家,面對資本大鱷的沖擊,根本就沒有抵抗能力。
在后世,陳應沒有任何辦法。他也是被剪羊毛的對象,在這個時空,陳應絕對不愿意看到普通勤勞善良的百姓,被資本大鱷無情的吞噬。
可是,世界就是那么殘酷。物竟天擇,強者為尊,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哪怕陳應現在,有能力抗擊一家世族門閥,他絕對沒有能力對付天下所有的世族與門閥。
面對世族門閥這樣的洪水猛獸,堵不如疏。陳應開放西域的用意正是如此。
陳應就反其道而行之,利用國人都有撿漏的習慣性心理,可是哪個漏子會比購買十萬畝荒地,附送一個鹽礦一個小型油田,外加一個瑪瑙山?
楊蓉就是陳應馬骨,哪怕楊蓉不宣揚,他也會把楊蓉花十萬貫購買十萬畝土地的事情宣揚出去。
一旦楊蓉的事跡廣為流傳開來,就會吸引世族門閥和大唐民間資本涌入西域。隨著大量民間資本和世族門閥的進入,西域的經濟會更加繁榮。
當然,這也無形中緩解世族門閥對大唐這個初生皇朝的致命沖擊。
一旦世族門閥在開發西域中償到了甜頭,他們就會慢慢上癮,享受這個開發式的過程和巨大收益。
一個民族的崛起,那是踏著一個或無數個民族的尸骨崛起的。日本的大和民族成功崛起,先是有日俄戰爭的大勝之威,再是甲午戰爭的巨大戰爭紅利。日本的崛起,從本質上說,就是踏著華夏的尸骨,三千五百萬無辜亡魂。
突厥的崛起,那就是踏著柔然人的尸骨,突厥人先是將柔然人從草原霸主的王座上拉下來,然后鯨吞、蠶食,生生將一個地跨萬里,縱橫大漠南北的柔然汗國,踩成歷史的名詞。
大唐要想崛起,就必須采取這種手段,這種發展過程。
陳應非常清楚,自己屬于哪個民族,他不像后世那些中華慕洋犬一樣跪舔。
當然,陳應也不是“圣母婊”這樣做,陳應其實也可以得到一些好處,第一就是緩和與世族門閥集團的矛盾。必竟世族門閥也是一個巨大的利益集團,他們眼中只有利益,因為利益,可以讓陳應與他們進行聯合。
短期內,陳應可以在大唐得到不少盟友,他不會再孤軍奮戰。其次就是緩和大唐的土地兼并。
擴張不止西域一個方向,還可以向南、向東,特別是南方,林慮國的占城的稻子不僅是一年兩熟,而且產量高,并且占城還擁有太多的良田。哪怕扣去海上運輸的運費,這些產出成本,也遠低于大唐的那種畝產一石五斗良田。
其次就是,陳應要創造一個適應大唐擴張時代的發展模式,這個模式就是以資源開采、集體農莊、大規模畜牧養殖,集體紡織、構建原始工業社會。
李秀寧聽聞陳應的用意與布局,驚吸了一口涼氣:“陳郎難為你了!”
陳應搖搖頭道:“我只是盡些綿薄之力!”
洺水河上,一葉扁舟。魏征一副游方道士打扮,魏征獨坐著扁舟之上,閉目垂釣。
不一會兒,一只木筏緩緩靠近這艘扁舟之上。
魏征抬頭看清楚來人,微微驚訝的道:“真沒有想到,太子殿下布在河北的暗子,居然是凌祭酒!”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前竇建德麾下祭酒凌敬。
凌敬走進船艙室里,看著案幾上的醋芹,拿起筷子夾起一塊,吃了一口菜,看著魏征道:“玄成先生想要聽什么?”
魏征一臉正色的道:“河北之亂,幕后是誰主使?”
凌敬啞然失笑道:“當然是劉帥,人所共知,不是秘密!。
魏征嗤笑,也自顧自的夾了一口菜吃,停頓一下,望著凌敬道:“之后呢?那些河北世族為何突然舉兵反叛?”
凌敬不屑一顧的道:“還不是李淵父子給逼反的?你們李唐要徹底消滅河北世族。
魏征搖頭,放下筷子,嘆了口氣道:“陛下沒有下旨沒收河北世族的土地,更沒有下旨消滅河北世族。”
凌敬疑惑地放下筷子望著魏征道:“那些密旨怎么說?”
魏征瞇起眼睛,一頭霧水的道:“什么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