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的大牢之中,六根粗大的火盆忽閃忽閃的閃爍著火光,整個監牢內顯得陰森恐怖。那名披頭散發的刺客,雙肩的鎖骨被鐵鎖鏈穿過,固定在一個粗大的架子上。刺客身著中單,頭發披散,遍體鱗傷,臉上的胡須臟亂,整個人已經消瘦的脫了形,唯有兩只眼睛閃亮,里面泛著血光。
長孫無忌一身公服,捂著鼻子,在刺客面前踱著步子,兩名官員,凝神屏氣,垂首站在他的身后。
兩個獄卒拎著鞭子,微微喘息著。
長孫無忌拉長著聲調問道:“再問你一次,誰指使你干的!”
刺客“呸”的一聲,吐出一口帶血的吐沫,沙啞地笑道:“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長孫無忌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這首長短句他不是不知道,這是陳應當初在大敗劉武周之后,在東宮飲宴上吟唱的。刺客雖然沒有說出幕后指使的人是誰,可是答案卻不言自明。
只見長孫無忌湊近了刺客的臉,冷笑道:“倒是不怕死。你來告訴我,誰是孫仲謀?誰是劉寄奴?”
他直起身,拿著手巾輕輕擦了擦鼻子,面色不變道:“接著打!”
——啪啪啪 一聲聲清脆的鞭聲響起。
一名刑部官員上前道:“悠著點,別打死了,打死了人犯,你們吃罪不起!”
長孫無忌離開大牢,轉而乘坐馬車,前往太原總管府。
在李世民的書房內,李世民坐在書案前,低垂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房玄齡和杜如晦侍立在兩側。
杜如晦一臉的不能置信,質問道:“刺客果真是這么說的?”
長孫無忌瞥了他一眼,淡淡答道:“就是如此,我還能在這件事上說謊嗎?真的就是真的,假不了!”
杜如晦重重一抖袍袖,質問道:“孫仲謀,劉寄奴,這話是你該問的嗎?”
孫仲謀孫權是東吳開國皇帝,劉寄奴就是劉裕,南朝劉宋開國皇帝,這樣的人物,都不是人臣,現在長孫無忌明顯帶著誘供的態度。
放在這里沒有事,可是一旦讓平陽公主聽到風聲,那就是把平陽公主得罪死了。在去年的那場雪災中,平陽公主扶危救困,活人無數,被關中百姓親切的稱為活菩薩。無論朝野,還是民間,李秀寧的名聲都非常好。
在這個時代,老百姓就認死理,李秀寧是好人,凡是跟李秀寧作對的,那肯定是壞人,別的不說,這些老百姓就敢砸你的黑磚,或者晚上趁著沒人潑糞便。秦王府學士之一的孔穎達,因為醉酒之時無意說了一句,時勢無英雄,竟讓豎子成名。
結果,整個長安孔穎達連青菜都買不到,也沒有人愿意給孔穎達府上做工,連收夜香的人,都不去孔穎達家里收夜香。
孔穎達足足在家里被夜香熏了十幾天,這才登門向李秀寧磕頭認錯,這事才告一段落。
房玄齡道:“秦王殿下,這個刺客,我看還是送到長安刑部或大理寺吧,讓太子殿下看著去審!”
長孫無忌頓時急了:“讓太子去查陳應該,還不如讓東宮的左手查右手,能查出來才叫怪事。”
李世民眼皮耷拉著,平靜地問道:“不讓太子去查,那讓誰去?”
長孫無忌當即道:“如此大案,自然該由烏臺(御史臺)總領,三司會審!”
杜如晦不動聲色地說道:“六個侍御史,三個都是東宮的人,若讓三司會審,也不過是走個過場,該怎么查還是怎么查…
長孫無忌攤開手道:“有何不可?陳大都護乃東宮第一大將,如此機緣,豈能放過?”
李世民緩緩開腔道:“天子還沒糊涂!”
長孫無忌一愣。
杜如晦低了低頭道:“秦王殿下說的是!”
見長孫無忌依然不解,他解釋道:“萬一,刺客是孤自己派的呢?”
長孫無忌怔住,訕笑道:“這怎么可能?”
李世民微微一笑道:“在陛下和滿朝諸公看來,這完全可能。自東突厥定襄之敗以來,我們在攻,東宮在守,我們在進,東宮在退。近日來,烏臺上了不下百余份奏折,逼陛下,召回本王,黨爭之勢已成。這個時候,任何輕率的處置,都會牽扯到朝局,沒有確鑿的證據,罷免陳應,讓誰取而代之,在朝野看來,這就是陛下易儲的前兆。如此一來,東宮太子、裴矩,陳應、李藝、李世績,包括即將調任幽州的李瑗,都將成為朝野攻訐的靶子。那樣的局面,怕是就連陛下自己,都控制不住了。”
長孫無忌深吸了一口氣:“所以…陛下還是要保住陳應?”
他的語氣中飽含憤憤不平之意。
杜如晦深深吐出一口氣:“關鍵其實不在此處。”
李世民和房玄齡一愣。
湯浩信站起身,二人上前扶住他的臂膀。
杜如晦緩緩走到書房外間,輕輕捻著胡須,道:“關鍵在于,這件案子,到底是誰做下的。”
李世民和長孫無忌臉上同時變色。
長孫無忌失聲問道:“難道不是陳應做的?”
杜如晦搖搖頭道:“你們是被黨爭迷了眼睛,也不想想,真是陳應做下此案,對東宮究竟有什么好處?這是秦王殿下無恙,陛下心中尚且存有疑惑,若是秦王殿下當真不幸身亡,陛下還會疑惑嗎?那時節,雷霆之怒,就會降到東宮一黨諸人的頭上。東宮易位,固是其中應有之意,可隨之入東宮之人…”
長孫無忌滿臉驚異之色。
房玄齡凝眉沉思,眼中神光閃爍不定。
李世民嘆息一聲道:“天下事,總是有得有失,欲得東宮之位,就要舍去地方權柄。要地方權柄,就需讓出東宮位,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李世民喃喃的說著,突然他腦袋中如同閃過一道利電,喃喃自語:“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頓了一頓,李世民望著眾人道:“孤是鷸,東宮是蚌,我們與東宮相爭,漁翁得利。誰是漁翁?”
“啪啪啪…”
一陣陣爆竹噼里啪啦的響起,清林里的陳家堡最大的院落大門前,響起一團團火光。
當然這個時候的爆竹,其實并不是后世的爆竹,只是一節一節的竹子,里同塞入一些硝石,在燃燒的過程中,爆發出響聲。
無數孩子聚集在院落的大門前,仰著腦袋望著大門匾額上的一大塊紅布。
隨著紅布被揭開,露出倉勁有力的八個大字:“大唐工業科技大學”。
這說是科技大學,其實有點太夸張了,區區占地不過一百余畝的院子,占據了陳家堡偏廂前三進院子。所有的墻壁上都貼著白色的瓷磚,一眼望著一片雪白,陽光照過去,顯得光亮刺眼。
別看這個院落顯得并不高大,也不巍峨。不過裝飾卻非常實用,每一間教室中,都安裝了壁爐,生起火來,哪怕再冷的天,里面也是暖洋洋的,比躲在炕里還要暖和。
沒錯,它就是萬年縣第一家工業科技大學,當然也是整個唐朝第一家真正意義上的工業大學。
不過這個工業大學卻比較寒酸,有名的大儒一個也沒有。哪怕這個匾額的招牌,還是李秀寧求虞世南寫的,否則連一個可以寫得一手好字的老師都找不到。
不過,陳應卻不擔心。反正他并沒有開宗立源,創立一個真正的可以媲美國子監的大學。
當初聽到李秀寧要辦一個大學的時候,李淵還非常吃驚。在這個年代,都是學成文武藝,賣于帝王家。
李秀寧要辦學校,自然引起了李淵的注意力。當魚彥章將打探到的情報告訴李淵的時候,李淵當時就愣住了:“不教四書五經,不教圣人之道,還算什么學堂?”
李秀寧也振振有詞的道:“陳郎已經說了,這所大學絕對不教四書五經,也不講圣人之道,這所學校的學子學會識夠幾千字,學會加減乘除之后就開始學他們最感興趣的課程,喜歡畫畫的去學畫畫,喜歡唱歌的去學唱歌,喜歡種田的去學種田!我將來要聘請的先生,也是各行各業的精英,我要用這所學校培養出一大批各行各業的精英,而不是一群只會空談的書呆子!”
聽到李秀寧如此怪論,李淵也苦笑不得。
然而,李建成卻是對李秀寧采取了最堅定的支持,當李秀寧的大唐工業科技大業開學典禮的時候,李建成還帶著東宮一眾僚屬,前來陳家堡捧場。
自從生完孩子之后,李秀寧清減了許多。特別是她那一襲如雪白衣,再加上臉上恬靜而溫柔的微笑。她消瘦了一些,令人心疼。
就在這時,李建成身邊的韋挺惶急而來,拿著一個紅色的竹筒,一份急報展開來,李建成看了一眼,他的眉關緊鎖,緩緩開口道:“來人!”
尉遲恭走過來,躬身向李建成施禮道:“太子殿下!”
李建成道:“準備車駕,馬上回宮!”眾東宮屬官愕然看著李建成。
李建成冷峻的面容沒有絲毫笑意,冷然道:“我要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