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理想是豐滿的,現實太骨感。直到此時此刻,李世民才明白,有一個能干的部下是何等的幸事,如果讓陳應來指揮這場攻防戰,對自己好,對士兵好,對大唐更好。
可惜,陳應不在這兒,更加可惜的是陳應不是他的屬下,偏偏是李建成的人。不知道怎么的,李世民此刻腦袋生出一股怨氣,這股怨不是針對萬惡的王世充,也不是針對這鋪天蓋地的疾星火雨,而是針對他的一母同胞的親哥哥——李建成。
憑什么李建成是太子。
憑什么李建成會得到天下世族門閥的支持,博陵崔、清河崔、太原王、太原溫氏,包括河東薛氏,他們為什么偏偏就支持李建成?
還有陳應這樣文能興邦,武能定國的臣子,只效忠李建成,而不效忠他?
不得不說,李世民的大腦非常強大,在如此關鍵的時刻,他想的不是如何退敵,而是氣憤李建成比自己的命好。
夜風變得越來越大。飛入唐軍大營里燒紅的石頭也越來越多,燒紅的石頭,無孔不入的點燃一切可以點燃的物質,更能得整個磁澗唐軍大營濃煙滾滾,不能視物。雖然看不見,但從面部的觸覺中,李世民感到將有更大的危機撲面而來。
事實上,李世民猜測得不錯。隨著大營之外密布的拒馬、鹿砦被疾如流星的投石機破壞得七零八落,鄭軍將士開始緩緩前移。
王世充并沒有讓鄭軍將士用他們的性命用填壕溝,而是在刀盾兵和弓箭手的掩護下,工匠和民夫又開始向前推進。
看到使用投石機發射燒紅的石頭可以將唐軍將士砸得抱頭鼠竄,王世充償到了這一招妙計的甜頭。此計當然不是王世充靈機一動想出來的,這條妙計其實是王世充的中郎將趙季卿想出來的。
陳應原本在桃林金沙大營擒獲王玄瓊與趙季卿,并且將其關押在桃林金礦里服勞役。然而這個在歷史上出賣王世充,獻洛陽城城門投降的趙季卿,卻用開礦的鑿子,挾持看管金礦的管事,趁機逃離的金礦。王世充并沒有追究其戰敗的責任,反而信任有佳,在這個情況下,熟悉開礦事宜的趙季卿就獻出了這個妙計。
在沒有炸藥的時代,想要開礦采礦石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先用火將石頭燒紅,然后再將水澆在燒紅的石頭上,這樣因為熱脹冷縮的物理作用,這些石頭會發現爆裂,與原本結成一體的山體分裂開來,如果稍不注意,這些炸張的燒紅的石頭還可以飛出百步之外,炸傷工匠。
趙季卿雖然不懂物理學,卻也知道這個方式會將石彈的威力放大。王世充先做了試驗,發現無論是鐵甲還是皮甲,根本防不住這種無孔不入的石彈碎片。
王世充甚至連拆卸投石機的興趣都沒有了,他一邊讓人拆掉新安縣和周邊諸村鎮的房屋,得到陰干的木料,打造投石機,一邊讓人將陣形趁著唐軍大營內的守軍收縮防線,直接將投石機陣地推進在唐軍大營外不足三十步的壕溝邊上。
雖然李世民沒有看清唐軍大營之外三十步至少數百座投石機已經緩緩建好基座,可是他卻感覺到了不妙。
然而,投石機發射燒紅的石彈,這實在太坑了。尋常的辦法根本不頂用,把將士放在營墻前,恐怕幾輪下來,士氣已經崩了。
利用床子弩超遠射程,對投石機進行反制,這是李世民最寶貴的壓箱底手段,現在李世民也顧不得什么壓箱底不壓箱底了,如果再不能壓制鄭軍投石機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好在投石機發射燒紅的石彈雖然威力不俗,但是在暗夜中,那用來加熱石彈的,熊熊燃燒著的火爐,就是最好的靶子。
唐軍士兵瑟瑟發抖的調整著床弩的發射角度,等床子弩準備完畢,隨著唐軍將領的命令下,床子弩發出讓人心性的“嘭嘭捧…”聲,隨著陣陣床子弩弩弦的顫音震顫著所有人的心弦,一百多支六尺長的弩槍暴射而出,接著,唐軍士兵仿佛找到了感覺,快速裝填著弩箭,然后搬動棘輪,快速給床子弩上弦,巨大的木錘砸中機括,床子弩,再射…,三百支弩槍被傾泄了出去!
然而讓李世民意外的事情發生了,鄭軍的投石機依舊有條不紊的發射著燒紅的石彈,床子弩哪怕準確率再低,三百余支弩槍,就算是瞎貓撞著死耗子,也應該撞上幾個吧?可是居然連一座投石機都沒有啞火,這就太不正常了。
不光李世民奇怪,就連秦瓊也非常奇怪。
秦瓊實在忍不住,從親兵手中奪過他的雕漆鐵胎弓,抽出一支輕箭,然后拔掉箭頭,用細麻布纏繞在箭頭上,浸泡著火油,然后點燃,朝著大營射去。
然而這只箭火箭射出去之后,將唐軍大營近處的情景照亮了,看到秦瓊的火箭所過之處,李世民驚出了一身冷汗。
原來密密麻麻的鄭軍士兵趁著夜色,層層推進猶如暗潮,正是鄭軍將士摸黑前進。鄭軍包圍唐軍好多天了,他們對磁澗唐軍大營的防御狀況也走了如指掌,雖在黑夜之中,派出去的人卻正正涌向磁澗唐軍的防御死角。
這些鄭軍將士并沒有直接沖擊唐軍大營,反而就地輕輕挖土壘墻。李世民這個時候也恍然大悟,怪不得床子弩射不中鄭軍的投石機。因為鄭軍變得狡猾多了,這些投石機陣前,都用麻袋或籮筐裝滿泥土,壘了一道高不過五尺的胸墻。
床子弩雖然威力巨大,可是對于這種軟不拉嘰的胸墻還真沒有辦法,有的床子弩弩槍就射中了大營之外三十余步的胸墻上,哪怕這些弩槍已經幾乎盡沒在這種胸墻之內,卻無法對投石機和投石機操作手造成致命性的傷害。
李世民看到這種情況也驚出一身冷汗,投石機不是直瞄裝備,它是古代的大炮,可以像炮擊炮一樣,沿著拋物線軌跡向一定范圍內的敵人進行拋射,可是床子弩卻是直射武器,盡管在八百步的有效射程內,床子弩的弩槍飛行軌跡也有些弧度,不過卻不算拋物線。如果不是秦瓊無意間發射一只火箭,讓這些逼到唐軍大營營外三十步之遠的投石機發言,恐怕唐軍大營也第一道營壘也守不住了。
“快,把鄭軍趕出去!”李世民急忙下令,雷永吉竭斯底里的吼道:“秦王府親衛跟我上!”
王世充看著李世民居然發動了小規模的反擊,頓時大喜道:“全軍壓上,撕碎這支唐軍!”
其實王世充也是真的急了,陳應大軍已經逼近了偃師,距離洛陽不足百里,雖然王世惲去了偃師,可是王世充真沒有底氣,認為王世惲可以擋住陳應,此時鄭軍將來已經投石機部隊的全面壓制,士氣大振的鄭軍將士狂吼著沖向尸橫遍野的戰場。
陳應做夢都沒有想到,由于他的部隊發揮得太過出色,一開始就把王世充給逼得沒了退路,只能與李世民死戰到底。在這片荒涼的原野上,唐軍將士自成軍以來最為慘烈的一場惡戰拉開了序幕。
正如王世充所料,鄭軍的那幾輪猛烈的投石機襲擊,把李世民給打吐血了,特別是接近到三十步的時候,那些新組裝而成的投石機,發起了第一輪極其密集的炮火齊射,更是將世民給打蒙了,跟鄭軍打了這么長時間以來,他還是頭一回碰到鄭軍如此猛烈的火力!
在鄭軍將士投石機發射著燒紅的石彈輪番伺候之下,唐軍將士幾乎沒有任何機會施展他們賴以自豪的攻防絕技,一直干挺著挨打。
疾如流星的石彈,近距離發射,將唐軍大營三百步之內幾乎覆蓋一空,燒紅的石頭,第一目標就對準了唐軍將士的床子弩陣地,這些床子弩主體材料都是木頭,被燒紅的石彈一覆蓋,幾乎所有床子弩都變成了燃燒的火堆。
看著壓箱底的床子弩變成了燃燒的火堆,李世民氣得七竅生煙,吼聲如雷,他奮力揮動馬槊,試圖沖進鄭軍陣中心去殺個痛快,但是,長孫順德哪敢讓李世民上去拼命,趕緊抱住了李世民。
不過好在,秦瓊不惜頂著頭上到處亂飛的石彈碎片,沖到大營邊上用弓箭吊射的方式,將鄭軍擺到大營前三十步的投石機射殺一空,不過在鄭軍投石機的打擊下,唐軍依舊傷亡慘重。
正如《士兵突擊》里的一句經典臺詞,戰爭到了最后,拼的還是人。
王世充折騰了一夜,也沒有攻破唐軍大營的第一道防線,不過卻成功的壓制了唐軍將士的士氣。
望著哀嚎慘叫滿營傷兵,李世民心中嘀咕起來:“不知道還能不能堅持到陳應的到來。
其實,陳應也沒有李世民想象中的輕松。正所謂一招鮮吃遍天。
趙季卿發明的投石機戰術,不僅僅王世充在使用,其實王世惲也在使用,匆忙之下,抵達偃師城下準備學著陌刀將李嗣業的戰術,利用陌刀軍不怕箭射的優勢,準備一舉抬著云梯參加攻城。
然而還沒有等陌刀軍靠近偃師城百步,偃師城城墻上的鄭軍投石機就發射石彈砸得皮青臉腫,特別是陌刀軍被燒紅的石頭燙傷了數十上百人,心疼得陳應心如滴血。
陳應麾下沒有重型床子弩,也沒有投石機這種重型裝備,更何況附蟻攻城是陳應最討厭的一種戰術。
李秀寧從侯君集口中得知李世民的情況危機,就自動來請戰。道:“大將軍,讓我出戰吧,這樣下去不行的!”
陳應卻還不肯,搖搖頭道:“時候還沒到。”
“沒到?那還要到什么時候?”
李秀寧叫道:“王世充又新增五萬余兵馬,如若不能盡早破城殺到新安,不僅在磁澗被包圍的五萬大軍保不住,恐怕北邙大營的三萬余殘兵敗將也堅持不住,現在河南的局面已經漸漸明朗,王世充打算先攻磁澗,再奪北邙,難道陳大將軍要坐視八萬余唐軍將士被王世充全殲?”
然而劉統卻道:“以當前的局勢,秦王殿下所部局勢雖然不妙,但也至于崩潰,我們兵力上對偃師之略有優勢,但是,對王世充整體而言,并沒有優勢,誠如平陽公主所料,王世充先攻磁澗,后克北邙,然而,王世充卻還有一個可能!”
李秀寧非常詫異的望著劉統,她并不記得陳應麾下還有劉統這號人。李秀寧用詢問的目光望著陳應,陳應卻沉默不語,也不知道他在想著什么。
李秀寧問道:“王世充還有什么詭計?”
劉統道:“那就是利用我們急于救援秦王殿下的心理,將計就計,真正的目標,不是秦王,而是陳大將軍,陌刀軍面對鄭軍的投石機部隊沒有優勢,鉤鐮槍騎兵,如果在不擅長騎兵沖殺的地形中,也會任人宰割,孟津還有竇建德麾下曹湛部,目的不明,他距離洛陽實在太近,一旦曹湛所部加入中原這個戰馬,只怕我們的局勢會大大不妙。”
李秀寧道:“我知道你們的意思…”
陳應聽出李秀寧的不滿,打斷她的話道:“可我要的可不止是救出秦王殿下而已!我要的,是打出一場漂亮仗,將王世充打痛,甚至打傷,甚至消滅。那樣我才有可能從這里暫時抽身,引軍北上,決戰竇建德。”
陳應轉向望著李秀寧道:“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李秀寧道:“我明白,可是…
“不用擔心!”陳應認真的望著李秀寧的眼睛,擲地有聲的道:“這場戰爭持續的太久了,是時候結束了。”
李秀寧看到陳應的眼神,莫名奇妙的感覺心安。
陳應轉而望著羅士信與張士貴道:“你們率領騎兵沿著黃河河堤,一路向西巡視,遇到敵人,格殺勿論!”
羅士信和張士貴沒有問為什么,盡管非常疑惑,卻還是執行了陳應的命令。
陳應又望著劉統道:“背嵬軍秘密潛入洛陽,需要幾天時間?”
李秀寧聽到這話,似乎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