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情況也有特殊,比如氣候不好,天時有變,寨子里牲畜家禽大批集體死亡,或者出現奇異的自然現象,就有祭師殺雞占卜,看看是不是該舉辦鼓藏節,如果卦象是應該舉辦,那也可以舉行。
懸天寨這次鼓藏節,明顯就是跟天時有關。
先是洪水,再是雪災,育爺爺心里頭有點慌。
路上和李君閣低聲交流:“山里的野物也有些異常,開春后寨子里有些晚上常能聽見怪聲,像是蜀山野獸的嚎叫,但是分辨不出來是啥。”
“還有蛙場的石亢也躁動過幾回,野鳥也莫名其妙地夜飛過好幾次,你們山下有什么奇怪的動靜沒有?”
李君閣還真沒注意過這個,被育爺爺一提醒,方才回想起來:“大呆它們以往一直都是住后山棚子的,今年有兩天早上起來發現它們睡在敞壩上…”
“對了還有一回斑鱉到了晚上不回石窩石縫,在池邊休息區打堆…不過這些第二天就都恢復正常了,你不說我都忘了…”
育爺爺說道:“這就是天時不對,你也別往外瞎傳,有個數,反正今年加些小心吧…”
接著話題便被新加入的隊伍打斷了,隆安寨的老坎爺,領著寨子里的后生來匯合了。
這是四里八鄉的大事情,老坎爺和育爺爺也是老交情了,一眼看到李君閣:“哈?!皮娃!今天你可變成少數民族了!”
李君閣趕緊陪笑拱手:“老坎爺,可是好久不見了。”
老坎爺拍著李君閣的肩膀:“這姑爺真精神啊!可惜我沒有阿音那樣的漂亮孫女…”
李君閣嚇得臉都白了,趕緊擺手:“就算有也晚了!我對阿音忠心耿耿天日可表!”
老坎爺就一臉的不耐:“瞧你那點出息!這么大老板了還怕媳婦!”
李君閣笑道:“過的過不得,先要問堂客!這是我李家溝的優良歷史傳統。”
老坎爺直接給了結論:“那就是一窩的耙耳朵!”
育爺爺笑道:“趕緊趕路吧!后邊事情還多著呢!”
老坎爺笑道:“得,從今天開始,啥都得聽鼓藏頭的,走吧!”
人越聚越多,林凹寨的酸老鴰,五里鄉的老扁頭…一路路把寨都帶著人馬趕了過來。
這些還只是先頭部隊,每村每寨立有自己的鼓藏旗,由精壯后生們扛著,有的寨子還有五六面,那種是幾個家支構成,實力均衡的村子。
鼓藏旗是高高的老楠竹竿子,頂上插著雞毛,高達十幾米,然后下來是去葉的枝杈,上面掛上一長匹的藍花蠟染布,半米寬,長度足有八米。
李君閣看得暗暗心驚,這陣仗要是放到不明真相的封建王朝地方統治者眼里,那就是扯旗聚眾!再加上大肆殺牛,妥妥被解讀為準備出山造反啊!
也不知道歷史上到底有沒有這樣從誤會起頭的殘酷鎮壓,要真有,那苗家人才是冤得一比。
別看幾個鄉鎮,那也是一個小社會,不管平常關系親疏遠近,時逢同宗大節,誰要是拉橫扯絆子,一寨人都會被大家小瞧。
因此雖然一路上老扁頭和老坎爺還是斗嘴不斷,不過只要育爺爺一聲招呼,兩人立馬乖乖閉嘴。
一路來到八溝鄉,李君閣一看這里聚集的人馬,不由得又是一驚:“我的個去…”
老癟爺和龍界也帶著大部隊在這里等著了,五百頭大水牛,把八溝鄉的大游方場堆了個滿滿當當。
一路下來,李君閣已經知道鼓藏節一般是殺水牛,雖然也有殺黃牛的,但是很少。
育爺爺領著各位把寨和老癟爺打招呼,龍界則和李君閣親切握手,很有點兩個方面軍會師的派頭:“二皮哥,你交代的任務,可算是超額完成了。”
李君閣摸著一頭大水牛的犄角:“這玩意我是不懂,不過看著都是好牛,你看把寨們都笑開花了。”
龍界笑道:“養牛沒問題,這本來就是我的專業,問題是老癟爺選牛的那套法子可把我折騰壞了。”
李君閣笑道:“是嗎?我看這些牛跟平常見到的大水牛差不多啊…”
龍界叫苦不迭,跺著腳道:“可別差不多!差太多了好不好!”
“你看這頭牛,牛旋五個,四個在四條腿上部正前,另一個在兩眼連線鼻梁的正中,這是最好的。頂級祭牛。”
“次一級的就是后腿上少一個,再次就是后腿上少兩個…好多門道的。”
“除了彩頭還有忌諱,比如牛旋長在眼窩下的不能要,那樣主流淚,流淚意味著妨主…”
“毛旋長在小腿上的不能要,那樣主家人勞碌,奔波流離…”
“除了看牛旋,還要看角、毛、牙,尾,蹄…反正整得跟人看痣相面似的,樣樣都是一堆說道。”
“我稍微提點意見,老癟爺就把古歌搬出來,說什么‘到東方去畫旋紋,到東方去安犄角…’說是按苗家要求,祭祀的牛牯不但要雄建膘肥,還要犄角圓潤、旋紋清晰,位置恰當…”
“關鍵所有長輩都站在他那邊,你叫我上哪兒說理去…”
李君閣拍著他的肩膀:“那你現在就是苗家半個民俗專家了,這些東西外人想學都學不著,恭喜恭喜。”
龍界說道:“這要不是自己族里的大事兒,真不會費這個力氣!哈哈哈哈…不過這套本事,估計苗家里也沒幾個會的了…”
“你說得還真對,起碼選苗家祭牛,現在我龍界就是一等一的專家!”
李君閣問清楚水牛數量,說道:“苗寨四百零三戶人家,你怎么運了五百頭過來?”
龍界笑道:“主要是怕有閃失,再說懸天寨人有的是錢,好些人家見到有多的,肯定也會認多認一頭,祖宗也會更加高興不是?”
李君閣拍著他的肩膀:“想得當真周到!你這樣做生意,不怕不發財!”
接下來就是趕牛上山,五百頭水牛,十五里山道,中間的難題也是不計其數。
好在人心齊泰山移,加上李君閣這身憨包力氣,那是比水牛也不遑多讓。
不行還可以用空間草引誘一下,加上白大它們還能幫著趕。即使這樣,等將五百頭牛趕到山上,月亮都過了中天了。
這么多牛可不能趕到寨子里去,山口那一片坡地早給圍成了畜欄,牛就養在這里,還有個專有名稱,叫“牛塘”。
寨子里男女老少都趕過來了,認自家的牛。
聽說還有多的,不少人家就驚喜得不行,表示要多來一頭,九十七頭牛轉眼就被認領完畢。
游客分流系統默默地運轉著,來懸天寨的游客似乎還沒有發現,自家入住的民宿,主人少了好幾位。
原因無他,苗家人悄悄準備自己過節去了。
細心的游客們還會發現,大部分民宿里邊,住著的全是苗人,他們不知道在忙啥,卻明顯處于一種緊張和興奮交織的心情當中。
如果再仔細觀察,各家木樓門前,或者外墻邊,都掛起了一些樹枝樹葉,類似于端午節漢家掛菖蒲艾葉一般。
李君閣理所當然地以為這是為了避邪,育爺爺一解釋才明白不是那么回事兒。
原來這樹葉有個古怪的名字,和益母草一樣,功用就是名稱,就叫做“推牛旋兒樹”。
育爺爺摘下兩片樹葉,放進李君閣的衣兜里邊:“掛了這個樹葉,牛身上的旋就定了,不會長到其它部位去。”
“還有牛會把壞旋藏起來不給人看,要是這些壞旋不被推走的話,會妨害到主人家。”
“門邊掛上這些葉子,就是將壞旋推掉,隨身帶上兩片葉子,也可以保自身平安。”
得,按照李君閣這漢人的理解,這就是牛背著原罪,因為傳說里它氣死了蝴蝶媽媽嘛!然后苗家人就給了它來了一個有罪推定。
天可憐見的,牛旋這東西,是牛自己能藏起來的?
不過要得公道打個顛倒,漢人一到春節就拿著爆竹炸那看不見的“年獸”,細想起來,不是同樣的莫名其妙?
能以一個漢人的身份,得到這場大祭祀的觀禮資格,這已經是李君閣這幾年把形象經營得不錯,算是苗家人心目中的驕傲,外加是苗家女婿身份,才換來的特殊待遇。
所以,閉上嘴巴,乖乖看就是。
除了這個,每家的門檻上邊上還放置了一對水牛角。
水牛角中間用骨頭穿著,看起來仍像一個牛頭的樣子。
李君閣問了一下,結果很多苗家人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要放置這對牛角,這就又引來育爺爺和老癟爺的一陣唏噓。
育爺爺對大家說道:“老規矩都不明白了…這是用來防止牛魂進入屋內的。等到鼓藏節后,還要把新的牛角加上去。”
說完把自家的水牛角取出來,果然和其它家不一樣,是一塊近兩米高的木板。
板子從上到下,一共分列了五對牛角,大小不一,但是都非常對稱。
最上面的那對最老,不過也最小,翻過來板子背后還刻著兩個漢字:“乙丑”。
往下幾對也是如此。
老癟爺幫著育爺爺將牛角板掛起來,說道:“這個東西后邊還要用,砍牛前還要用這牛角去撞那個砍牛架,老育那又是啥意思?”
育爺爺解釋道:“那是表示新要殺的牛打不贏以前的老鼓藏牛。老鼓藏牛會管著它們,讓它們不會亂來。”
牛買回來之后到祭祀前,都必須精心喂養,除了喂從山下拉上來的草料外,還要給牛喝米湯,寨子里邊好多人家主人少了,其實多數都是在后山干這個事情。
喂米湯可不是簡簡單單地拿一桶米湯讓牛自己喝,而是人伺候著用一節竹筒一竹筒一竹筒地將米湯直接灌到水牛地嘴巴里。
懸天寨自己一家人干這些肯定干不過來,不過家家戶戶的姑家親戚,舅家親戚陸陸續續都來了,大家合力一起干,倒也不累。
當然也不可能同時一齊到,禮物也有輕有重。
李君閣甚至打聽到小銀子家有一位親戚,背著十斤稻谷走了七十里的山路過來,這當真是禮輕情意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