煥邦叔就對育爺爺恭維:“育老爺子你們這地方可是了不得!這是天天活在神仙居處啊!”
育爺爺笑道:“哎喲那是你們沒有早幾年上來,那時候這里就幾塊石頭勉強能坐。”
阿音歪著頭,意味深長地說道:“現在網上還有一種說法,說是李家溝懸天崖這樣的秘境就不該搞開發,要搞也只能搞國家公園。我們修溜索,修纜車,改造懸天崖腳巴窩棧道,就是破壞大自然,路子走歪了。”
育爺爺勃然大怒:“放他娘的狗屁!說這話的人打心底里就沒有想過我們幾百戶人家的死活!”
“要照他們說的那樣搞,我們世世代代保護碧峰山,保護蜀山,反倒成罪過了?因為我們保護得太好,所以就活該繼續受窮?或者被趕走?!”
“那我們搬到哪里去?山下還有這么多的耕地?我們靠什么活?出去打工,有什么技能?除了搬磚還能干什么?”
“呵呵,國家公園,真當老頭我不通世務?國家公園還不是旅游公司來承包?他們來不搞這些?”
“還有比我們更懂怎么保護蜀山五溪河的人?哪些項目能搞,哪些項目不能搞,我們能比他們還沒數?”
“真要照他們的說法來,還能是現在的局面?蜀山保護區還能存在?盤鰲溪生態,能這么快恢復?說這種話的人,那才是其心可誅!”
李君閣擺手笑道:“這些只是網上的雜音,如果不是不明事務的書呆子,那就是別有用心的陰謀家,反駁他們都用不著我們出面,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孰是孰非。”
“人與自然相處,首先就必須改造自然。”
“以人為本,這是前提。”
“要不然我們還在拿著棒子與大象犀牛搏斗呢,男男女女圍著獸皮,那樣子怪好看?”
包廂里邊人人都忍俊不禁,氣氛頓時輕松了下來。
“不管是保護青山綠水,還是可持續發展,歸根結底,都是為了一個字,人。”
“只顧現在的人,不顧后來的人,這固然不可取。”
“可要是顛倒客觀因果,為了所謂的保護,連眼下的人都不顧了,那更是荒唐。”
“最好的理想生活,那當然是人人衣食無憂活在山水天堂,可是這可能嗎?”
“不可能。因此我們只能選一條能兩者兼顧的道路來走,選一條目前看來的最佳方案來執行。”
“幾年下來,成績是顯而易見的,家家戶戶收入提高的同時,土壤質量提高,土地單產價值提高,生態環境進一步恢復,保護區物種結構進一步合理。”
“所有這一切,是在我們完成新農村建設,完成集體經濟模式轉型,完成從農業人口向城鎮居民轉化的過程中完成的。”
“于此同時,我們還保住了優良的社會生態,保住了醇厚樸實的民風,豐富多彩的民俗,繼承和發揚了地方特色手工藝,讓民間藝術登上了大雅之堂,將影響擴大到了全國范圍。這些是我更加看重的。”
“完成這一切,我們不但沒有依靠國家一分錢的資助,給社會增加一分錢的負擔;反而能夠為保護自然資源和文化資源做出巨大貢獻,同時還貢獻出大量的利稅。”
“放眼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幾村幾寨,敢說比我們做得更好!?”
“因此我們李家溝人和懸天寨人,大可以拍著胸口說我們才是這片山水真正的主人!拍著胸口說我們問心無愧!當之無愧!”
眾人不由得鼓起掌來,煥邦叔笑道:“最喜歡聽皮娃扯這些!怎么聽怎么提氣!”
育爺爺也笑道:“難怪皮娃都不生氣的,這眼界早已高出那些人一大截子,壓根犯不著跟那些人生氣,倒是老頭我落了下乘。”
阿音笑道:“就是讓二皮把這些話說出來,讓大家心里都有個底氣。”
四爺爺笑道:“所以大家不要妄自菲薄,聽到有人批評就跟自己真做錯了什么似的。人情敦厚,不是用在這上面。”
東方叔一拍大腿:“對啊!這些人就是我們李家溝的對頭!這兩年搞民宿把自己搞得跟個翩翩君子似的,老子都快忘了當年幫土匪往豬圈藏槍那些事兒了!”
四爺爺一瞪眼:“越說越不像話!這事休提!”
“現在太平得很,你們那身潑勁,往端午龍舟賽春節鬧花燈上邊使去!”
東方叔嘿嘿笑著搓手:“說得是說得是,現而今我們都是有身家的人了,犯不著跟那些人計較。”
李君閣笑道:“計較還是要計較的,有理有據有節就行了,別再往人家臉上砸板凳就行。”
育爺爺指著李君閣:“你這臭小子,我就這點狗熊事跡,你是準備念叨到我入土是吧?”
大家笑過一場,阿代說道:“房間已經給大家安排好了,吃過飯安排大家游玩。今晚我們苗寨里可熱鬧,再忙都必須玩過今晚再回去。”
育爺爺說道:“對的,今晚游方場有踏歌,廣場有篝火蘆笙,游客們都很喜歡的,大家看個熱鬧吧。”
說話間已經到了開席時間,幾道苗家熏魚,血腸,魚凍,紅糖糍粑之類的涼菜過后,汽鍋天麻烏雞打頭,芋梗酸湯魚,剁椒石亢,鮓辣椒粉蒸肉,蕨粑回鍋肉,芥菜豆花…一道道頗具特色的苗家菜端了上來。
都是老輩兒,年紀偏大,育爺爺安排的飲品是苗家獨有的刺梨米酒。
這就有點日本清酒的意思,大合池田老頭的口味。
幾道菇干菜,筍干菜,菜干菜,也讓池田老頭很是稱道,連豎大拇指。
一道腌酸魚,愣是給他吃出了家鄉鮒壽司的味道。
不說還好,一說這個李君閣頓時感覺被酸湯打開的胃口又關上了。
這時候服務員端上來一盤菜,里邊是兩寸來長的黑蟲子,就像半截胖蜈蚣,黑殼腦袋上有倆小夾子,裹上雞蛋面粉炸過,數量不多,一人只夠一條。
日本友人面面相覷,這什么玩意兒?
育爺爺笑道:“我們苗家蟲子菜是有特色的,不過考慮到大家的習慣,沒多上,就這一道意思意思。”
煥邦叔樂得眼睛都瞇縫了:“這么肥的爬沙蟲,這席簡直太地道了。”
東方叔笑道:“益腎固本的好東西啊,育老爺子真是有心了。藥師每年搞點就知道自己偷偷吃,嘿嘿嘿,明天下山必須去藥柜上顯擺一下。”
奶奶拿筷子夾起一條來:“皮娃小時候尿床,就給他吃這個,可有效了。”
李君閣趕緊轉移話題:“不是子倫尿床你才給他吃這個嗎,怎么成我了,奶奶你別是記錯了吧?咦你不怕這個蟲子?”
奶奶說道:“李家溝的女人怎么能怕這個?為了娃子也怕不成啊。”
說完笑著將爬沙蟲放到李君閣碗里:“不過吃就還是算了。”
煥邦叔一個勁地給池田推薦:“這個真是好東西啊,藥師說這玩意兒性溫味甘,具有補氣益腎、抑虛固本、滋補強壯之功效,且不燥不熱,無副作用。跟當歸一樣‘生打熟補’。”
說完接著道:“所謂生打,就是生蟲子泡酒,主治跌打損傷。”
東方叔笑得跟個偷到雞的狐貍一般:“至于熟補這就了不得了,治療老年人體虛夜尿頻多、小兒尿床如有神效,被稱為‘水中活人參’。”
說完又在池田身邊附耳低語了幾句,池田頓時也笑得跟個偷到雞的狐貍一般,對工藤和山本說道:“這東西你們用不上,你們那份都歸為師我了!”
女人們都不吃這個,主要是這東西外形猙獰可怖,除了阿音阿代妮媽媽等苗家女子,就是男人們吃得歡實。
奶奶非要說自己小時候吃過,可這東西什么味道李君閣完全記不得了,等到一嘗之下,居然外酥里嫩香甜可口,不但是一味好藥材,還是一味好吃食。
不過據說價格也不便宜,一條的本錢就是五塊錢。
等最后一道桃膠皂角米竹耳羹上完,又休息了一陣,眾人這才從水云鄉出來。
池田實在是太滿意了,直說苗家飯菜比李家溝的還好吃,和日本菜相似之處好多。
接下來就是隨意活動,阿音作為主人,和阿代一起充當苗寨的講說,帶著老人們四處游玩。
李君閣則和育爺爺一起去各家各戶送各路保寨神靈像,祖宗像。
最受歡迎的竟然是雷神,這讓李君閣不禁想起了蜀都武侯祠。
雷神就好比劉備,座下倆霸王猇就如同諸葛亮,寨子里的苗人首先是稀罕霸王猇,附帶著把雷神也供上了。
除了串門,育爺爺也有讓李君閣檢查各家民宿之意。
這事情其實育爺爺和寨老們監督得很緊,要求甚至比集團的標準還要高出不少,說白了,顯擺求表揚的意思多過了陪檢的意思。
各家留守的多是年長的長輩,李君閣一打聽才知道,年輕人現在主要聚集在游方場和苗寨廣場,唱歌跳舞,自己玩順帶為游客表演展示去了。
對付長輩李君閣可是太會來事兒了,干得好當然不吝表揚,以他的那張嘴,要油起來那就了不得,哄得老人家們開心得不行。
真沒人當他外人,年畫送來立馬就要貼上。
娃子們不在,那就皮娃你上正好。
這可是殊榮,別說漢娃子,就連寨子里邊不太相熟的人家,遠一些的親戚,都得不到這樣的待遇。
結果就是一路下來,李君閣兩手烏黑滿臉煤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