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則突如其來的消息,攪亂了鄒天淳一直以來故作平靜無波的內心。
他一向為人低調謙和,但處事為人該強硬時絕不會退讓,總而言之就是堅守原則和底線。
便是當初與遲寶田分別,最初時他猶豫不決,但做出決定之后,無論遲寶田如何挽留他,也堅決地離去,沒有半分的耽擱。這幾年,在雙鶴市,乃至全省都混出了名堂的他,憑的是什么?
除卻刻意表現出的傲慢和自負之外,更多的,還是原則上的堅持,甭管是誰,一律不去考慮人情的問題。
該多少錢,就是多少錢!
這,也是當年他離開遲寶田時,留下那一番話的緣由。當然還有一個緣由便是,鄒天淳不希望將來的某一天,因為自己涉足玄門江湖,卻為遲寶田帶來莫名的災禍。
今年正月,在蜀川那個名不見經傳的臥狐嶺山村里,舉辦的玄門江湖大會上,所發生的事件,令鄒天淳記憶深刻,且心有余悸,萬幸自己的未雨綢繆。
其一,當初為了報答遲寶田的救命之恩,縱然鄒天淳心性中有所善,甚至柔弱,但還是做了幾件極端的事情,即便,他可以在心里給予自己十足的寬慰理由,對方實在是太過分了,要以惡性競爭手段對付遲寶田,甚至想殺遲寶田,乃至禍及其家人,所以,我不得不這么做…但,罪不至死,你還是弄死,或者間接地殺死了遲寶田的競爭對手,或者委婉地說,是想要加害遲寶田的惡人,而對方,從“大”的道義上來講,罪不至死,但鄒天淳做了這種事;
其二,鄒天淳做這些事情,從未告知過遲寶田,哪怕偶爾遲寶田心有所疑問及他時,也堅決予以否認,而且看著整個國家的形勢有所變化,他當斷則斷,選擇了遠離遲寶田,并且在分別之際,還叮囑了遲寶田一番,一為自己,二為遲寶田的安危。
可即便是這樣的周密安排,鄒天淳仍然心有不安——這,也恰恰從側面證明了,鄒天淳天性中的良善。
唯良善者,弒惡人才能心有不忍,心有不安,心有所愧。
世間無純良之輩,唯能力所不及也。
良善者能力所及之處,但遇惡行,或遇惡所欺,縱心有不忍、不安,亦行激烈之事,事后所愧,無礙。
這是人性!
正月里奔赴蜀川參加玄門江湖大會之初,鄒天淳并不知道此次大會上要發生的事端,只是到達臥狐嶺之后,在大會召開前的那天晚上,晚宴時偶聽得別人談及,還有人攛掇著他,一起去往八盤縣,登門拜訪湯泉寶…鄒天淳才知曉了其中之密。
但那天晚上,生性謹慎的鄒天淳,并未去往八盤縣,在整個玄門江湖大會召開的過程中,確切地說,是荊白殺湯泉寶立威的過程中,鄒天淳低調得幾乎無人所知。
可他的內心里,卻極為忐忑。
如同諸多玄門江湖人士那般,他也擔心荊白這樣一個作風果決狠辣,偏生又撐起了江湖道義大旗,修為又深不可測的玄士,一旦在剛剛復興的玄門江湖上有了絕對的威望和號召力時,會不會為了穩固他的地位和威望,在玄門江湖上造就一次又一次的“正義”事件?
雖然荊白在誅殺了湯泉寶之后,明確表示既往不咎,可…
親眼見識了荊白不惜賭上己身的性命修為,都要硬殺湯泉寶的果決狠辣,誰不會害怕?
誰敢,完全相信荊白的承諾?!
事情過去了半年多,鄒天淳仍然無法完全心安——有道是為人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可是,鄒天淳憋忿的是,自己做的明明不是他媽虧心事啊!
他甚至考慮過,親自去找荊白談談,也算是坦白交代,希冀從寬處理吧。
但這種事兒,鄒天淳實在是做不出來。
未曾想,今天卻讓他巧遇到了遲寶忠被害一事。
這讓他意識到,是一個絕佳的機遇。
溫朔啊!
當初臥狐嶺那場大戰,如若沒有溫朔的參與,荊白必輸無疑,正是因為有了溫朔的參與,哪怕是如溫朔所說,是荊白提前布局策劃安排好的,至少也說明了,溫朔與荊白之間的關系極為密切。
更何況,溫朔在京城近中心區域的地帶,悍然釋放氣機壯己身氣場,這等在任何玄士看來都近乎瘋狂的行為,也讓鄒天淳禁不住思忖,后知后覺…臥狐嶺一戰之中,溫朔所釋放出的強大到可怕的氣機,是否真的是借助于荊白的風水法陣之力?
細思極恐啊!
荊白的相術修為深厚,在風水法陣方面更是穩居當今玄門江湖第一的寶座,誰人不服?
他在臥狐嶺布下的風水法陣,讓多少人欽佩拜服,多少人心生忌憚。
那么強大的風水法陣,自然可以助力一位玄士,借風水法陣之力,短時間內將己身氣場提升到近世間仙人的恐怖水準。但,這不是尋常對敵斗法,可以作法導引風水法陣之力,增強己身的攻擊力量,那是在身體外部,在大自然中的作用。
而增強己身氣場,則需要將可怕的風水法陣之力,通過自己的身體內部,然后向外釋放。
那么強橫到可怕的風水法陣之力,從身體內通過…
對三魂、五臟、六腑、七魄,乃至通體經絡細脈的韌性、強度、闊度,都有著極高的要求,否則會直接爆體!
換而言之,如果一個人能夠承受那么強橫的風水法陣之力通過自己的身體…
那他自己的實力有多強?
鄒天淳自認為沒有達到那般修為境界,而且差得很遠!他也沒見過這樣的人,沒與人探討交流過這類問題,所以無法由此忖度出溫朔的修為到底有多強。
但他可以確定,一定很強。
如今溫朔卻犯下了這么一樁事,被自己逮到了把柄!
將來真有那么一天,荊白興師問罪時,便可以把溫朔加害遲寶忠的事情當面鑼對面鼓地講出來。
雖說溫朔害遲寶忠有理由,可我鄒天淳所害之人,同樣也是惡人。
況且,我鄒天淳還沒他溫朔這般惡毒!
不給人痛快,反倒是活生生折磨人,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身心盡皆受到極大的摧殘折磨。
還有比這,更殘忍,歹毒的嗎?!
鄒天淳一琢磨,事情不能這么辦,天知道被荊白找上門兒的“將來”又會是哪一天?
如果到那時遲寶忠死了,那就是死無對證啊。雖然自己所害之人,也是死無對證,可道理這東西,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實在是渺小得可有可無,更不要說,對方鐵了心要置你于死地時。
所以一時間,鄒天淳也有些犯愁了。
要不,出手救遲寶忠?
待溫朔發覺并找上門兒來時,自己立刻退出,并當面向溫朔致歉,以此表明自己沒有敵意,繼而不打不相識…
可這樣做,未免顯得自己太沒有尊嚴!
酒菜還未撤下,遲寶田已然歪在炕上,呼呼地睡著了。
鄒天淳起身將窗戶關上,防止遲寶田被過堂風吹感冒了,自己則是慢慢地自斟自飲著,一邊思忖著遲寶忠這個人,以及其受到的玄法之害,能給自己帶來什么利益。
江湖很小,又是剛剛復興,遇到這類事,有時候就是一個機會,錯過了,便不會再有。
可怎樣去利用這件事,卻著實令人犯愁。
看看躺在炕上四仰八叉,沒有半點兒豪富模樣,給人感覺那就是普通鄉野農村糙漢子的遲寶田,鄒天淳滿心的羨慕——遲寶田從小被人笑話,取個外號叫“悶兒”,意思就是他這個人有些憨傻,就連父母親都這么“悶兒、悶兒”的他把給叫大了。
可當年誰又能想到,就是這么個憨傻的“悶兒”,只是其心智發育的晚了些,天性又憨實了些。
到后來,“悶兒”看起來在生活中還是有些“悶兒”,卻比誰都精明了。
而且,同齡、同輩的遲家人,練武練得最好的,也是遲寶田,因為這家伙小時候悶兒,笨,卻舍得下功夫,一根筋地舍命去練!這傳統武學,雖說需要悟性,也有說靈性的,但絕對沒有小說中那般,將悟性提高到真能一朝頓悟天下無敵。
說到底,武功的強弱,到底還是得靠練。
遲寶田這個“悶兒”,如今成了富甲一方的人物,卻仍舊保持著他那樂天派的心性,好耍,好樂,看起來沒心沒肺的,實則精明至極,又從來不會讓煩惱壓頭。
這種人,才是真正天生富貴!
羨慕不來啊!
鄒天淳甚至相信,當初自己從各方面下了大功夫悄然幫助遲寶田,不過是錦上添花的行為罷了,沒有自己的幫忙,遲寶田同樣會逢兇化吉,遇難成祥。
再說了,自己主動且默默無聞地幫助遲寶田,除卻報恩的想法之外,還不是因為,自己被遲寶田的為人品行所折服么?
想到這里,鄒天淳苦笑著搖了搖頭。
遲寶田這樣的人,旁人哪怕再清楚、了解其人其心齊性,也著實學不來,也學不到,更做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