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當。”溫朔面帶微笑,徑直走向前排,一邊拱手頗為禮貌地說道:“晚輩修為淺薄,更無甚聲名,老前輩這樣說,折煞晚輩了!明天玄門江湖大會將在臥狐嶺召開,今夜諸多江湖豪杰應邀不惜近百里山路,徒步而至,晚輩年輕,心生好奇便來湊個熱鬧。”
話雖說得客氣,但溫朔的行動卻并不客氣,穿過大堂便走到了最前面的那一張大圓桌旁。
今晚來得都是些老江湖,無論品行好壞,至少面子功夫都要做足了。
什么是面子功夫?
謙遜、低調、禮讓…
所以這最近堂桌湯泉寶所坐主位的圓桌上,雖然也已經擺上了豐盛的瓜果酒菜,卻只有了了四位明顯年過花甲,甚至因為玄士從面相上無法斷定年齡,很可能七旬、八旬的老人。
而溫朔,則是領著洪裳和陳世杰,走到了這張桌旁,挨著幾把空著的座椅。
很明顯,他是打算落座在這張桌了。
好生放肆的年輕人!
可是,這個年輕人如此行為,卻又顯得自然而然,讓所有人無法指斥他的行為無禮。
因為,是湯泉寶主動,最先拱手和剛剛進門的白胖年輕人打招呼。
而年輕的胖子,則是一邊拱手禮貌地與湯泉寶應著話,一邊走到了湯泉寶的面前。如此一來,這也算得上是知禮守禮,如若胖子不走到湯泉寶面前,而是遠遠站立著搭話…
那才叫無禮吧?
所以眾人心里又有些希冀地想著,這胖子,還有那個青年,以及洪裳,千萬別在那里坐下啊!
坐下了,那就顯得忒無禮,不識趣!
而且只要他們不識趣又極為無禮地坐在了那張桌旁,自然而然就會顯得,比在座諸位的身份、地位、待遇要高一些。
這他媽得多讓人憋屈?!
察覺到眾人的異樣神情,湯泉寶豈能不知緣由?他眼神中閃過一抹冷笑,表情卻溫煦如春,微笑著并并未起身,介紹道:“幾日前,我曾登門拜訪我們玄門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相術大師荊先生,當天與荊先生一番長談時,這位年輕的小玄友也在場,雖然未有與小玄友言談交流,但我觀小玄友儀態不凡,隱有龍虎之姿,故而印象深刻。”
這番話好似仍在客套,也未向眾人介紹出溫朔的姓名,卻解釋了他不知溫朔具體身份的緣由。
同時,也告知了在場諸位,此子,是荊白的人!
溫朔微笑著轉身面向在座諸人,抱拳拱手,神情憨憨后地自我介紹道:“晚輩姓溫,單名一個朔字,老家燕云臨關人士,如今在京城求學,做一些小生意,與荊白荊大師,相識已三年有余,對其風水玄學之高明,品行之高潔,一向欽佩尊重有加,今日冒昧不請自來,還望諸位前輩多多指教。”
話音一落,場中諸人盡皆便了臉色,一個個或皺眉,或冷眼盯視著溫朔。
而溫朔,卻好似沒有察覺到眾人變化異樣的目光般,轉身看向微微皺眉的湯泉寶,道:“湯前輩,實不相瞞,晚輩今夜與洪大師,鄙人的師兄一起前來,荊先生并不知情,是晚輩情急之下,自作主張匆匆趕赴八盤縣,只為求見湯前輩,與湯前輩商議一事。”
“哦?”湯泉寶微笑著,面露一抹異色。
與湯泉寶相同,大堂內落座諸人的神情,也都忽然松了松。
這自稱溫朔的年輕后輩,和洪裳一起前來,竟是沒有告知荊白,是私自前來,而且情急之下匆匆趕來…
難不成,是察覺到了問題所在,想要臨陣倒戈了?
果真如此的話,對于湯泉寶,對于在場諸位來說,著實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因為對敵人最大的打擊,莫過于其自身內部的分裂和變節——玄門江湖大會還未召開,荊白便遭受到如此打擊,或者明天的玄門江湖大會上,荊白才驟然知情,無需斗法,自己恐怕都要被氣得吐血而亡了。
“如有不敬之處,還望湯前輩海涵。”溫朔恭恭敬敬地拱手,微躬身、低頭。
湯泉寶見狀,心頭激動,卻也不好再穩坐主位上了,不急不緩地起身擺出了一副禮賢下士、垂憐晚輩的和藹模樣和風范,身手虛扶溫朔:“來者是客,溫玄友不必如此客氣,請坐!”
湯泉寶伸手,掌心向上,虛指大堂。
卻要看看這溫朔,懂事與否,該落座向何處?!
大堂內,安安靜靜。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在盯視著溫朔——,可千萬別不識抬舉,初生牛犢不怕虎,就近坐在那張桌旁啊!
溫朔抬起頭來,背部還略微躬著,伸手虛扶湯泉寶,看起來極為禮敬,就像是晚輩對年老前輩的尊敬,生怕老前輩站立不穩似的,一邊說道:“老前輩使不得,快請坐下,坐。”
湯泉寶微笑著頷首,一副頗為滿意的神情,坦然落座。
溫朔這才恭恭敬敬地往側后方退了兩步,繼而一轉身,面向著大堂眾人,再向后退一步,坦坦然,自然而然地坐下了。
他坐的位置是,堂桌右側的太師椅!
也就是大堂諸位對面視線中的左側,在身為主家的湯泉寶右手側!
那是上座!
大堂落座的諸位江湖豪杰中,頓時有幾個脾氣不大好的主兒,氣得立刻站了起來,張口便要喝斥溫朔不懂事,可話到嘴邊又強行咽下——因為,他們是客人,他們沒理由去喝斥溫朔。
他們和湯泉寶之間,壓根兒也沒什么交情。
憑什么去喝斥湯泉寶的客人?
再者說了,剛才湯泉寶好像,嗯,大概是,真的在請溫朔上座,一會兒再和湯泉寶一起和眾人落座?
畢竟,溫朔是臨陣倒戈,所以湯泉寶要以極高的禮儀相待?
這都有可能啊。
誰是自己人?
人心復雜這處,便在此時此刻,此間寬暢大堂之中,悄無聲息地上演著,幾位憤而起身的江湖豪杰,也神情訕訕地坐了回去。
湯泉寶更是沒想到,這個剛才態度極為恭敬,一臉憨厚的年輕人,竟然如此不識禮數地,坐在了堂桌旁的上座,這…是和他這位主家,平起平坐的意思了——在場諸位江湖豪杰心里會做何感想?
“洪大師,您也坐下啊,咱們坐下慢慢聊。”全然沒有察覺到眾人神情,更沒有去看湯泉寶瞠目結舌之神態的溫朔,一臉憨笑,有那么點兒隨意和自來熟地示意洪裳就坐。
可他這般語氣神情,便是讓洪裳,坐在那張桌旁啊!
而洪裳果然是出了名的不僅嘴臭,還他媽臉皮厚…但見他咧嘴無聲,卻明顯極為暢快地一笑,抱拳擰身向在座諸位拱手之后,坦然落座。
這他媽什么情況?
那名神情冷峻的青年,則是移步走到了溫朔身側,靠后些站立,微瞇眼,卻掃視全場。
湯泉寶回過神兒來,表情瞬間陰沉,又迅速恢復如初始那般和藹淡然,心想年輕人心高氣傲或者不懂事,都可以理解,又或者,是想要提出什么條件…想到那天在荊白的“家”中,溫朔坐在那里毫不識趣,卻被荊白以自己人為借口挽留時的情形,這溫朔,確實挺不懂事的。
“溫小友。”湯泉寶微笑著說道:“敢問今夜前來,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只是有些肺腑之言,一顆拳拳之心,為凋零二百余載,剛剛復興的玄門江湖,為湯前輩的玄法傳承,為玄門江湖的平靜,為江湖的未來,為時下眾多卻又因凋零而稀少的玄士們…前來勸諫前輩。”溫朔說到這里,起身抱拳,繼而深鞠躬行大禮,道:“晚輩泣血拜請前輩,為江湖計,為自身玄法傳承計,為今夜眾多前來拜訪前輩的江湖玄友安康為計,莫要再等明日玄門江湖大會上起沖突,今夜,請前輩自行兵解仙去!”
“什么?”
湯泉寶猛地怔住,瞠目結舌地看著彎腰九十度鞠躬,抱拳過頂的溫朔。
大堂中,眾人先是忍不住爆出了倒吸涼氣和震驚的輕呼聲,隨即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什么情況啊?
我們是不是都聽錯了?
那個名叫溫朔,年紀輕輕的白胖子,此番登門前來,竟然當眾,如此恭敬地懇求湯泉寶,自行兵解?!
這胖子他媽有毛病吧?
找死?!
可是…
細想下剛才胖子那一番話,還有胖子此刻恭敬到甚至卑微的誠意姿態,所有人又都禁不住思忖著。
這胖子的話,是對是錯?!
為江湖計,為湯泉寶的玄法傳承計,為在座眾人的安康計…
是啊!
我等受邀,興致勃勃滿心歡喜又希冀、激動地趕赴臥狐嶺,參加二百余載未有的玄門江湖大會,卻又偶聽得他人告知荊白籌辦此次大會的險惡卑劣、自私用心,再想到將來可能會邁湯泉寶之后塵,才相互聯絡商議,臨時決定連夜趕赴八盤縣拜訪湯泉寶共商大事。
我們圖的是什么?
不就是圖一份安康嗎?
不就是怕將來那個要“鐵肩擔道義”,言出必行的荊白,清算過往的一些無奈之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