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秀才啊寧秀才,你說你這是讓我如何是好?”集寶齋掌柜的站在金華城大街街頭,對著在街角睡了一晚的寧采臣連聲嘆息:“那王癩子雖然不成器,但卻是東家的爹爹的妹妹的兒子的表哥的兒子,乃是第四竿子就能打到的親戚,你給了他那一拳,他晚上就進醫館去了,現在還沒站起來,說要你給貼上五貫的賠禮,不然斷不肯與你善罷甘休,要把你送進大牢。”
“啊?”寧采臣手足無措,悲憤道:“怎可如此?怎可如此!他偷走我兩貫錢!我不過激憤之下輕輕打他一下,他就要反咬我一口,還要五貫!天日昭昭!世間竟有這等事情!”
“五貫!”寧采臣怒罵一陣,突然感到喉嚨里一股霹靂電光積蓄起來,知道是威德天龍神音的反應,一凜之間連忙捂住嘴巴,咳了兩聲,低聲道:“便是賣殺了我也賠償不起,他是要我命啊!”
要你命?
這個掌柜倒是沒注意到寧采臣的異狀,只是腹誹,人家當然要你命,還‘輕輕’一拳?這輕輕一拳可是把人眼眶鼻骨都打裂了,差點瞎了眼。
掌柜的看過之后也是吃驚不已,一拳打斷骨頭,這不是一般子人能做到的事情啊,看這秀才也不是極端壯碩之人,莫非是兔子急了也咬人么?
“寧秀才稍安勿躁,你也知道這世間沒那么多好講道理的事情,其實…事情還有轉機。我這有一個方法,或可兩全其美。”
寧采臣看了一陣掌柜,長嘆一聲:“若有轉機能夠讓小生脫得大難,掌柜的便是小生救命恩人,日后必有所報。”
“這事情是這樣的,上年年末時候,北郭鎮客棧那里欠了我們一筆帳,東家多番派人去討,卻沒曾討了回來,這事情久未了結,你若是肯去,我做主說和了你和王癩子,讓你免了破財之災,如何?”
“但聽掌柜的吩咐。”寧采臣思忖一番,接過地圖和賬本,背上箱籠拿著傘往金華北面去了。
看得寧秀才走遠,掌柜悄悄轉身,有些躡手躡腳地走到后面街巷的醫館里,那王癩子躺在床上,掌柜悄聲對他說道:“孩子,事情都辦好了,那小子要去北郭鎮,已經是兇多吉少了。”
“好!前幾個都死在那了,我就看他這個蠢貨書生能不能活著回來。”王癩子怒喝,卻又拉到了鼻子:“竟敢打我…哎呦!我要他死!”
寧采臣在山上被白河強逼著學藝,藝成下山之后,繞了一圈,還是沒能逃脫劇情。
白河在山上不知此事,但也有所預測,所謂本性難移,寧秀才外柔內剛,關鍵時刻站得出去,拼得了命,絕不是無膽之人。但是脾氣軟就是脾氣軟,更兼讀書人的迂闊性子,所以即使修行出了本領,也不太可能胸懷利器殺心自起,就憑這種難移本性,很多該發生的事情還會發生。
白河所猜測不到的,只有自己到底引發了多少蝴蝶效應。
他在山頂安坐,元氣吞吐之間,一團黑色的球體包裹著一團清澈卻無法看透的幽深暗影在他身邊環繞,仿佛將他的身體與周圍的空間隔絕。
在這種情況下,白河不得不承認這種修行方式還是很有趣的,至少很輕松,不需要在實驗室里忙東忙西。
寧采臣一路走出金華城北,冒著雨到了北郭鎮,還是被掌柜的賴了賬,問路投宿的時候,被賣符的指去了蘭若寺。
到了蘭若寺門口,卻沒有皇甫劍客vs燕大俠的橋段,大概是時間不對的緣故,書生不知道厲害——雖然已經修成了煉精化氣,神完氣足,不過無論是白河刻意不傳授望氣辨氣之法,還是他自己的呆萌,都沒有讓他養成警覺氣息的好習慣,廟里面烤火的燕赤霞也給了他一番誤導,讓他錯認為此地只是個安全的破廟。
卻不曾想燕赤霞在此地隱居,是和槐姥姥有了默契,槐姥姥以金帛美色誘惑過路人,若是被誘惑,則槐姥姥可殺之,燕赤霞不得插手。
由此可見,電影中的燕赤霞,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好人和大俠。
金帛美色,凡人皆愛之,能夠不受誘惑的蕓蕓眾生又有幾個?一般凡夫俗子貪些小便宜,不過是小節不謹,并不能斷定他就是不可救藥之輩。燕赤霞見死不救,站在俠義的立場上,不能說是完全說得過去。
電影版的燕赤霞出家前是行走天下的六扇門大捕頭,之所以出家為道,是看破紅塵俗世,做了劍仙,目的也不一定是為了斬妖除魔。
他的心性大體是又偏激又保守,偏激在于認為世間壞人妖孽殺不盡斬不絕,不管也罷,保守在于看破了世間眾多事情,知道世上許多事情稀松平常,司空見慣,他這個手持利器的劍仙,更應該少露鋒芒,若總是胡亂出手擾亂因果,對己對人都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他明知蘭若寺尸山尸海,不是善地,也愿意與槐姥姥兩不相沖,一是恪守世界觀,也未嘗沒有磨練心性的意思。
只是純良的好人難得,因此燕赤霞才欣賞寧采臣的摯誠,愿意拔劍相助,擊退姥姥和黑山老妖,第二部更是和千年蜈蚣精大戰。
燕赤霞此人在電影中大體如此,此時寧采臣還沒有表現出冬珙先生的死腦筋和傻書生的至誠,倒是一身被白河強行催熟的真氣被此人看著清楚。
燕赤霞修道以前就是天下有名的大高手,修道之后,更是直成元神,靠著一柄軒轅劍,尋常妖孽絕非其敵手,對于一個人的精氣修為,一眼就能看得七七八八。
他看到寧采臣,便是嘖嘖稱奇,這小子精氣如此充裕,還隱隱有些神游物外的氣息,看寧采臣年紀不過二十上下,這個年紀能有這種修為,絕對是罕見的修道種子,卻是哪個宗門出來的少年天才?
他心中起疑,便用道門切口盤問了幾句,寧采臣那里知道這些東西?一時瞠目結舌,燕赤霞多盤問了幾句,寧采臣更是頭暈腦脹。燕赤霞看出寧采臣并非有意戲耍,也覺得頗為奇怪,最終放開寧采臣,自己繼續閉目養神去了。
寧采臣被燕赤霞惡形惡相的一頓驚嚇,暗想這是個怪人,在破廟里挑了一間禪房,遇上了彈琴的小倩。
劇情里的橋段照順序上演,在小倩的引誘之下,寧采臣表現出了暖男和備胎的種種特質,成功讓小倩心動不已,正在小倩猶豫要不要送這個書生上路的時候,寧采臣猛地推開她,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出來。
他澆了一天的雨,蘭若寺的陰氣并非天然所致,是蘊藏尸鬼形成,不輕不重地穿過寧采臣護體元氣,讓他吐出了一口濁氣。
這本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卻不想寧采臣修行‘威德天龍神音’,吞吐雷霆成了習慣,嗓門一放大,就有一道電光噴了出來,聶小倩雖然被寧采臣推開,但是被雷聲一震,發出一聲驚恐萬分的尖嘯,竟是直接化成一道煙,飛快地飄走了。
寧采臣望著聶小倩飛走的地方,那叫一個目瞪口呆。直到燕赤霞趕來,推了他一下,這才反應過來:
“這…這是怎么回事?那姑娘?姑娘…”
“什么姑娘不姑娘?”燕赤霞眼睛圓瞪:“哪來的姑娘?”
“是一個漂亮姑娘,叫小倩,她…她她突然消失了?!”寧采臣急切道。
“突然消失…有人施展雷法?”燕赤霞喃喃自語,走到寧采臣身前地上被雷電打出來的大片焦黑,轉頭:“是你!”
“我,我只是沒控制住,這個法術我本來就沒練熟!”寧采臣痛苦地抱住腦袋:“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行啦!那是一頭女鬼!你那里見到過活人會被雷嚇成一道煙的?”燕赤霞喝道:“你進了這座寺廟,沒有感覺到冷嗎?虧你還是個修真練氣的,元陽被陰氣滲破了還無知無覺!”
“女鬼?!”寧采臣呆愣了一陣,感應到空氣中的陰森,也反應了過來,靈覺一張,感應到外界的陰氣,更是驚悚:“這…這是鬼廟?”
“還算你聰明,跟我過來,告訴我是誰指你到這里來的?”燕赤霞哼了一聲,把寧采臣拉到自家禪房的火爐前面,添了一塊包著符紙的木炭進去,寧采臣但覺空氣一熱,身體舒服了不少。
“你這書生恁地有趣。”燕赤霞放下劍匣,嘿嘿笑著看這寧采臣:“一身真氣練得神完氣足,卻怎么像是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外行人?”
“還不是我那個‘老師’的事情!”寧秀才苦笑一聲,雖是落到這個地步,但是心里頭對白河卻是沒太大怨氣,只是想起來的時候經常有些郁悶,還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看著燕赤霞的神色,他便把從路遇白河到強行學藝的事情撿不太隱秘的統統說了,燕赤霞聽完了,呆愣一陣,旋即哈的一聲:
“這可真是奇人,寧秀才,我也不知道該說你是好運還是歹運。”燕赤霞深深地看了寧采臣一眼:“說你好運,是你這一身道功已經踩進了煉氣化神的門檻,足夠尋常門派的道士子弟練上個十幾幾十年,若是那子弟資質一般,怕是一輩子都練不到你這個地步。”
“哈?”寧采臣大驚,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如此之牛。
“說你歹運,是你那便宜老師根本沒有真心教你的意思,或者說,他的確是在認真教你,卻是另有所圖。”
“啊?”寧采臣眼睛一瞪,心里面有些茫然,卻又有些輕松:“什么企圖?”
“尋常的道士教弟子練氣,絕對不會像你家老師那樣施展聚化元氣之法,為你伐毛洗髓,洗練精氣,這等做法,相當于直接給你灌上幾十幾百年功力;這等真氣運轉不靈,為尋常門派所不取,你用這種功力凝練雷法,控制不靈,大聲喊叫就要吐出雷霆,根由便是如此。”燕赤霞道:“其二,道士磨練子弟,是要磨練其堅強不屈的意志,煉氣化神之道,乃是用陰陽五行諸般元氣錘煉神魂,本就是極為痛苦之事,無有大耐心大毅力不會有什么成就。
你若是不能補上功課,駕馭好體內的真氣,并磨練自己的精神和毅力。怕是以后難有進境。所以你的那老師并非好心助你,而是另有所圖。”
“這,我一個窮書生,又有什么可圖的?”寧采臣奇怪道。
“你說他教授你各般神通的時候,通常每過一段時候,就會把你前段時間練的神通改動一番再教給你,讓你重新練起?而且有幾次你在之前就感到了不妥?”
“是,那一次我照著神通法訣修煉,確實感到寒氣徹骨,幾乎暈死過去,幸虧第二天老師傳下新的法訣,寒氣才稍稍收斂,過幾日才恢復如常。”寧采臣心有余悸道。
“這便是了!”燕赤霞拍著地板,笑道:“分明是你那老師在實驗功法,拿你當作試功之人,這等用意如此明顯,你竟然體驗不出。”
“這…小生蠢笨,實在是想不到。”寧采臣呆了幾秒,才苦笑起來。
“你不是蠢,而是缺心眼。”燕赤霞哼了一聲,拿起水壺飲了一口,遞給寧采臣,寧采臣喝了一口,卻是烈酒,他咳了兩聲,便有電光灼燒地面,看得燕赤霞頗為無語。
“寧秀才,你那老師居心不良,你以后敢待如何?”
“這…”寧采臣苦笑一聲:“燕大俠,雖如你所言,我那老師對我似是頗有機心,但我本無心修行之道,這一身功力有驚無險地上身,全然是白賺來的,小生心想,如此也該有些感恩之心才是。”
“就怕你這一身功力有著若干隱患,日后爆發出來,讓你吃不了兜著走。”燕赤霞嘿然,忽地斜眼看著寧秀才:“秀才,聽聞你的過去,又看你剛才和那女鬼的事情,可見你是清正君子,不是鬼域小人,等明日一早,我便和你去長山會會你那老師,把事情問得清楚。”
“別!”寧采臣阻止道:“這便不必了,他無害我之心,又法力深奧,如何能讓你兩個為此結下仇人,燕兄的心意小生心領。”
“是我自己要會會這個奇人。”燕赤霞瞪了一眼:“你這老實人,老實到蠢笨了,也不知道吃過多少大虧。”
“嘿嘿,燕兄,且先借你桌子一用,我改下賬本。”寧采臣傻笑,把被雨澆濕了字跡的賬冊拿出來,就要用毛筆杜撰一本,明日拿去誑那客棧老板。
“怪哉,也不知道你是奸還是傻。”燕赤霞目瞪口呆,上上下下,仿佛要把寧采臣看透似的。
嗚嗚嗚嗚 寧采臣剛要把賬簿胡亂寫上,就聽的禪房之外風聲大作,那符炭燒熱的火爐,一瞬間冒出了黑煙。
叮叮當當的寺門大鐘毫無規律地敲響,燕赤霞耳朵一動,拔出軒轅寶劍跳出窗欞:“誰!裝神弄鬼的老妖婆!快滾出來!”
“燕赤霞!”一把沙啞的男人聲音仿佛從四面八方傳過來,又在下一句轉變成了個老太婆的老邁聲音:“你屋里那書生膽大妄為!竟敢驚嚇我的使女!讓她損了三成鬼氣,差點就魂飛魄散!!”
這段話一半女聲,一半男聲,更詭異的是能清晰聽出來這兩段嗓音出自一個嗓子,聽得從屋子里走出來的寧采臣毛骨悚然,扒著燕赤霞的雙肩,躲在他后頭。
“快把他交了出來!不然今晚姥姥我定不與你善罷甘休!”那聲音又道。
“不給姥姥一個交代,只憑你那手里的劍,區區練氣化神頂尖的修為,真的以為姥姥便怕了你不成!”
但見寺廟內外一陣陣黑煙彌漫,一片片呢喃一樣的嘶啞喊叫聲中,成群的腐尸站立起來;寧秀才咽了口口水,更覺驚悚。
也不知這小小的蘭若寺內橫死了多少生靈。
咸魚公爵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