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拉花娜如同一具無魂的玩偶般,只是呆呆傻傻地站在血跡斑斑的那具熟悉的尸體前,她的唯一完好的眼睛里空洞且沒有任何焦距,仿佛如同那具尸體一樣齊齊失去了所有的生命氣息那般。
而她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則是因為…
她剛剛親手結束了自己親姐姐,結束了‘南之露西艾拉’的生命!
而且啊,她還是趁著對方剛剛和那個‘北之伊斯力’大戰并消耗了絕大部分的妖力之后十分虛弱的機會,趁著對方擁抱她的時候,直接用手一把將對方的弱點,將對方身后的一段脊椎骨給捏斷并抽了出來。
她不得不那么去做。
因為,那是她曾經犯下的嚴重錯誤,也許確實是那樣?
總之!
不管怎樣,現在,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她的雙手上,還殘留著剛才抱住露西艾拉時的溫度…不,不能說是露西艾拉,應該說是她的姐姐‘露雪娜’的溫度?
是的,就是‘露雪娜’,那才是她的姐姐,而‘露西艾拉’則是另外的一個陌生人。
只可惜…
現在不管是她的姐姐還是露西艾拉,她們都不在了。
她們的尸體,那具鮮血漸漸流盡并隨著溪流的沖刷而變成更加慘白且還一絲不掛的身體,由于被泡在那沒過腳裸的山澗溪流里而漸漸變得冰冷。
那就如同此時她的心一樣,徹骨的冰寒且麻木!
那是一種從心底涌出的寒意和悲涼,讓她由頭到腳仿佛完全失去了知覺那般,以至于整個人不禁有些渾渾噩噩的,并漸漸就渾然忘卻了一切,就只是那么眼神呆滯地盯著那具眼睛同樣失去了光彩的尸體發呆著。
雖然她知道,剛剛她可以什么都不做,但是…
最后她還是做了。
那是她必須去做的,是她必須要去更正錯誤,以便保護更多的人,防止覺醒者或深淵者那種邪惡的吃人妖魔給這個世界帶來更大的災難和破壞?
但是…
即便她保護了這個世界,那又如何?
最終,她卻還是保護不了自己的姐姐,她辜負了她姐姐的信任,包括曾經對方的那份信任以及剛剛對方的那份信任。
所以,她剛剛雖然已經決然地將某個本不該屬于她的殘酷義務和多年的愧疚給付諸了行動,但,那卻并不意味著她就能因此而獲得解脫。
她的心如同被人殘忍地撕裂開來般…
血液中無盡的懊悔以及無盡的哀思開始在她的身體里瘋狂翻涌咆哮…
以至于,她那剩下的唯一銀色眼瞳的邊緣似乎隱隱開始泛著熒光,整個世界也都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然而,那抹晶瑩,它們卻始終無法流出來。
因為,那是她最后的倔犟!
那種痛苦是無法用言語去形容的,無法言喻,無法述說,只能深深地被她繼續埋藏壓制在心底,并化作那無盡的愁思、哀傷和深深的無助。
當然!
還有那無盡的寂寥…
“姐姐…”
“請等等我。”
“我們…”
“很快就又能在一起了。”
呢喃般說著的同時,拉花娜的世界又漸漸變得清晰起來,然后,她那唯一的銀瞳便再次鎖定了那具仍舊在冰冷的溪流接受著沖刷的尸體。
那是她的姐姐,露雪娜,而現在,她很快就要和她在一起了,無論身體和心靈都是。
她,已經下定決心了。
于是!
頓了頓后,她先是深深吁了一口氣,接著緩緩地蹲下身去,并開始激活自己的妖力,準備將某個想法給付諸于實踐,然后徹底給這個讓她不再留戀的世界做一個了結。
“你是…”
“拉花娜,對吧?”
突然!
就在她沉浸在那異樣的情緒中準備激活自己胸腹里的妖魔血肉以徹底融入她的姐姐的身體里,徹底了結自己,同時永遠都不和她那姐姐分開的關鍵時候,竟有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且直接就在她的身后響起?
那是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雖然沒有回頭的她無法立即分辨出那是屬于誰的聲音,但是,她聽得出來,那應該確實是一個她曾見過或者聽到其說話過的人。
不過,讓拉花娜覺得奇怪的是,擅長隱藏妖氣的她,為什么反倒被人隱藏氣息并潛伏到自己的身后?
所以,她遲疑了一會,最終還是暫停了某個行為,轉而緩緩起身并轉過頭去,并一眼就看到一個身穿金紅色的華麗鎧甲,同時外邊還披著一套全身黑的披風的女戰士站在不遠處溪流邊的碎石灘處。
看到是那種自己也曾聽說過的斬殺妖魔的金甲騎士,拉花娜的眉頭不由微微皺起,似乎是有些奇怪為什么對方剛剛能喊出她自己的名字?
“是我…”
“你應該還記得吧?”
接著,沒等拉花娜去詢問些什么,克蕾雅便緩緩地伸手摘下了她自己頭上的審判鎧甲的紅纓頭盔,露出了她的那張非常好認的金發銀眼的大劍樣貌。
看到竟是克蕾雅,拉花娜眼神中不由驚起一絲絲的波瀾,絲毫不掩飾她那張有著猙獰傷疤的臉和眼神里的驚訝。
因為,她記得克蕾雅應該是和那二十三名戰士一起,在皮耶塔小鎮那全都戰死了才對的,可現在,對方卻又出現了,而且身上穿著的,還是一只被組織記恨但卻又查不清具體來歷的那種‘金甲騎士’的鎧甲?
不過,在一開始的驚訝過后,拉花娜很快就又釋然了,并緩緩轉過身去,就那么一動不動地盯著她那姐姐的尸體。
雖然她已經隱隱能猜到,皮耶塔大戰、克蕾雅以及那些最近的幾個月里突然冒頭并給組織添堵的金甲騎士們之間肯定有著某些關聯,但是,那種事情跟她已經沒關系了,她也不想再去關注那些事情。
而現在,她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她和她的姐姐,至于別的什么陰謀、什么組織,以及別的一切的一切,就統統不再重要了。
看到對方的表現,結合之前自己所看到和聽到的,克蕾雅不用問就已經隱隱有猜到那個‘南之露西艾拉’肯定和拉花娜之間的親密關系,所以,她想了想,便定了定神,然后上前一步開始規勸道:
“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
“我也知道現在不管說什么都有些不合時宜?”
“但…”
“伱知道嗎?”
“曾經,我也和你經歷過同樣殘酷的事情,親眼看到自己最重要的人倒在自己的跟前…”
“從那時候起,我開始憎恨這個世界,憎恨那個人,憎恨所有的一切…”
說到這里,克蕾雅頓了頓,然后看到拉花娜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并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后,她心下雖能理解,但想想對方那隱隱有想不開的行為,她就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接著繼續往下說道:
“但…”
“直到不久前我們獲悉了一些情報,然后才終于知道,原來一切事情的真相就并不是我們以為的那樣的!”
“人們身上的悲劇,我身上的悲劇,還有你拉花娜此時此刻所經歷的….”
“其實都不是我們的錯,我們都也只是受害者…”
“而一切的罪魁禍首…”
“其實是組織啊!”
說到這里,也不管前邊的那個仍舊背對自己的拉花娜有沒有聽進去,但克蕾雅自己卻是先忍不住自嘲并感慨地長嘆一聲。
拉花娜還是沒有要轉過來的意思。
不過克蕾雅卻看到了,對方背對著自己的身體不自覺地晃了晃,似乎也不是完全沒有聽進去?
“我明白你此時此刻的心情,真的。”
“不過有些話我覺得還是很有必要說下去,至少要讓你知道事情的真相?”
說到這里,看到拉花娜身體微微站直,然后耳朵也有意無意地開始朝著自己后邊側過來一點點微小的動作后,克蕾雅才繼續往下說道:
“其實…”
“你姐姐的悲劇并不是因為她自己是覺醒者或者妖魔,而是因為組織!”
“組織利用覺醒者妖魔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你們姐妹只是其中之一。”
“我知道接下來的話你可能不會相信,但我可以確定并告訴你的是:組織并不是為了保護人類而存在的,他們研究我們這些戰士并主動去斬殺妖魔的目的,就只不過是為了掩蓋某些事實而已。”
“最開始的妖魔….”
“其實就是他們的杰作啊!”
“向整個世界投放妖魔,然后派出我們這些飽受摧殘的大劍…”
“他們,就不過是想通過利用覺醒者和妖魔來控制這個世界或者達成別的不可告人的目的,你我以及所有的一切,也都不過只是他們計劃中的一環罷了。”
說到這里,克蕾雅停了下來。
因為,她看到了,那個拉花娜似乎聽進去了,并終于轉過身來定定地用那有著一個猙獰傷疤的臉和獨眼看著她,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只是那沒有更多表情的臉上還是一片死寂,似乎并不想說話?
“拉花娜!”
“我剛剛說的全都是真的,我發誓!”
“你們姐妹只不過是被組織利用的工具而已,還有我,以及大家曾經也是那樣!”
“但是!”
“你看到了,我們現在已經逃離了組織的控制,而且,我們現在正在積極拉攏那些同樣被組織利用和迫害的同伴,并且幫助她們擺脫困境。”
“甚至,我還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們不是一個人在戰斗,我們還有很多很多的同伴!”
“甚至以后還會更多?”
“所以…”
“真的,拉花娜,這一切還不是結束!”
“也許…”
“你可以加入我們,一起向造成這一切的源頭復仇?”
以為是自己的話起了作用,于是,克蕾雅就當然是有些壓抑不住心中的興奮并正色地說著,迫不及待地說出了她想要邀請拉花娜加入她們的想法。
只可惜,讓克蕾雅稍稍有些驚愕的是,在她說完后,拉花娜仍舊不為所動,仍舊是用那只無神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僅此而已?
“拉花娜?”
“你這是…”
見狀,克蕾雅趕忙收起了之前的那些想法,轉而皺眉疑惑且忐忑地問道。
“然后呢?”
終于,拉花娜開口了,并心若死灰地說道:
“那又怎樣?”
“跟我又有什么關系?”
說完,她再一次緩緩轉過身去,然后繼續看著躺在溪流里且一動不動的尸體,許久才又幽幽且帶著一絲絲悲嗆苦澀地補充道:
“你看到了…”
“姐姐不在了…”
“徹底地不在了…”
“即便你說的那些都是真的,都是對的…可即便向組織復仇,那也改變不了什么。”
“而且…”
“我已經不想去戰斗了…”
“你走吧!”
說到這里,并勸克蕾雅離開后,拉花娜就不再吭聲了。
“可是!”
克蕾雅剛想去說點什么,但卻被拉花娜突然爆發的妖氣和那種瘆人的氣勢給恫嚇住了,不得不再次皺眉并閉上了嘴。
“快走吧…”
“雖然不知道你們當初是怎么從皮耶塔那個小鎮假死并脫身的,但是…”
“剛剛這里的情況鬧得那么大,組織的人恐怕很快就會循著找來到這里,可別讓他們發現了你。”
“還有。”
“如果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的話…”
“祝你們能成功?”
說完,拉花娜再一次俯下身去并伸出手,緩緩地將她的姐姐給抱了起來,然后也不管身后的克蕾雅,就準備去進行某個行動。
見狀,克蕾雅當然是急得直皺眉頭,顯然是沒想到說了那么多,竟然還是沒有能說服對方。
而且啊,她剛剛聽出來了,對方似乎已經萌生了死志,一旦她離開這里,對方就很可能會做某些蠢事?
不過,當她看到那個‘南之露西艾拉’的人形尸體后,她心突然下一動,很快就想到了辦法。
“請等等!”
所以,沒等拉花娜準備去做些什么,她趕緊又出聲并鬼使神差地說道:
“如果我說!”
“我們有辦法讓你的姐姐回來呢?”
“而且!”
“我保證是以你姐姐的身份,而不是那個‘南之露西艾拉’的身份回來呢?”
然后,剛剛說完她就看到了,那個拉花娜的身體再次突然一震,然后激發的妖氣也瞬間停頓住了,沒有繼續爆發的意思。
但可惜,很快她的身軀又有些萎靡下去,似乎并不是太相信?
“真的!”
“我發誓!”
“我們當初,在皮耶塔陣亡的戰士,她們現在也全都復活了!”
“二十四個人,一個都不少!”
“我們侍奉的安妮大人,她有一種神奇的能力,那是一種能將戰士尸體里的活化妖魔血肉給激活,讓尸體覺醒復活身體,然后又重新壓制妖力,從而讓覺醒者變回人形并恢復本心的神奇‘復活’能力!”
“是真的!”
“米里雅她們可以作證!”
看到對方不相信,看到對方的妖氣持續爆發,似乎就要去做某件傻事,克蕾雅不得不焦急地說著并大聲地保證道。
只可惜,拉花娜似乎還是不太相信,而那爆發妖氣并想要去跟尸體殘存的妖氣同調的某個古怪的行動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對了!”
“還有奧菲莉亞!”
“當初你去攻擊給我手臂的那個伊妮莉時,你應該也看到了的,奧菲莉亞她覺醒了,還被我殺死了!”
“對吧?”
“但是!”
“現在,她又被復活過來了,而且是以‘人’的身份,不是覺醒者!”
終于,克蕾雅突然想起了更有說服力的奧菲莉亞,然后趕忙說道。
雖然吧,她并不清楚那種長時間覺醒,而且還成為了‘南之露西艾拉’的深淵者的存在,那種覺醒體的精神、意志和人格已經根深蒂固的存在到底還能不能復活并恢復過來,但此時此刻,已經沒有別的辦法去說服對方的她,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下一秒!
果不其然,克蕾雅看到了,那個原本一直無動于衷,甚至在她說出了組織的真面目時都沒有太多反應的拉花娜竟突然放下了那具尸體,并猛地大跨步來到了她的跟前,然后還用那只可怕的獨眼和變得異常猙獰的表情狠狠地和她對視著。
而克蕾雅則當然是毫不畏懼地迎著對方的目光,沒有半點的退縮,因為她剛剛說的全是事實,至少某些是?
“你叫克蕾雅,原本排名NO.47的戰士,對吧?”
“你小心點…”
“如果讓我知道你剛剛撒了謊,我一定會殺了你的!”
盯著克蕾雅的雙眼看了好一會,沒有看到克蕾雅退縮的拉花娜雖然心下的某種情感越發強烈,但是,她就還是咬著牙,用那中微微顫抖和異常兇狠的語氣威脅著道。
“當然!”
“我沒必要撒謊!”
“那對我沒有任何好處!”
克蕾雅針鋒相對,絲毫不懼地迎著對方的目光并傲然地說著。
見狀,先是退后一步,表情也漸漸變得緩和,甚至,還有些悲嗆的拉花娜頓了頓,最終語氣突然轉換,竟開始用那種哀求般的話語問道:
“那…”
“請告訴我,我該怎么做?”
如果是為了自己,或者是為了向組織復仇什么的,拉花娜肯定不感興趣,但是,如果是為了她的姐姐,如果克蕾雅說的那種離奇的事情真的能實現的話,那她就當然愿意去嘗試一番。
“圣都拉波納城!”
“馬上帶上你姐姐的尸體,去那個城里找巨劍審判騎士團的艾蕾娜!”
“對了!”
“這個是我的徽章,你就拿去跟城門的守衛說,是我克蕾雅讓你去找艾蕾娜的,然后,他們會第一時間帶你去見她!”
說著,克蕾雅便一把從她的審判鎧甲上扯下了一塊有著她名字的巨劍審判騎士團的身份銘牌并遞到了拉花娜的手心里。
“記住!”
“要盡快,因為我不確定如果尸體腐爛了的話會有什么后果?”
“雖然妖魔的血肉很難腐敗…”
“還有!”
“一路上就最好是別讓組織的人發現?”
想了想,然后又接下自己身上的兜帽黑袍贈與對方并補充了這么幾句后,克蕾雅才緩緩后退了幾步,并示意拉花娜可以出發了。
到時候,艾蕾娜和米里雅她們看到對方帶去的尸體以及她交予對方的身份銘牌,就自然是會知道該怎么做的。
至于到時候能不能救回來,以及救回來后她們能不能說服和留下這強大的兩姐妹,她可就不敢保證了。
“你…”
“不跟我們一起?”
看著手里的銘牌和偽裝用的黑袍,怔了一下,拉花娜才遲疑地問道。
“我要去北方!”
“和你一樣,我也有必須要尋找和守護的人!”
克蕾雅沒有隱瞞,直接一臉倨正色地說道。
“謝謝…”
許久,很難得地,拉花娜嘴里吐出了那個一般情況下絕對不會從她嘴里說出的詞匯。
“伊斯力受創也不輕,應該是不會追來的。”
“你快動身吧,我也要離開這里了。”
“不然…”
“我可不確保組織的探子會不會出現在周圍并發現我?”
說著,克蕾雅重新戴上了頭盔,然后也不啰嗦,示意拉花娜快點上路后,她便徑直轉向朝著北邊默默地走去,并很快就消失在了拉花娜的視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