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在龍床旁褪去鞋子,輕手輕腳的爬了上去,盤于女帝身后,抬手開始給女帝揉按太陽穴。
比起以前,此刻的周安,明顯與女帝疏遠了很多,沒跟女帝嘮叨安神香用多了不好,也沒主動說些什么話,更沒扳著女帝的頭,放在自己腿上。
女帝依舊側臥著,周安就很應付的給她按頭。
“沒吃飯嗎?手上一點力道都沒有…”看書的女帝突然開口。
“沒吃…”周安竟然真告訴她了,沒吃!
是真沒吃!
不過,他還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這種力道按在頭上,得先是疼,之后才是舒服…
“嗯…”女帝發出些許鼻音,她突然撂下了書,翻了下身,頭向周安靠了靠,枕在了周安腿上,便是仰著頭,目光直勾勾的看著周安。
周安依舊是該怎么按,就這么按。
他不與女帝對視,目光落在女帝的頭發上。
“真生朕的氣了?”女帝問道。
“奴才不敢。”周安很平靜的回道。
“看著朕!”女帝又道。
周安挪了一下目光,與女帝對視,他的手沒停,依舊在給女帝按摩頭部,雙眼卻是與女帝相對,女帝的眼神帶著帝王才有的威嚴,而周安的眼神非常平靜。
一直很平靜,平靜的嚇人。
就這樣,兩人“僵持”了好一陣。
女帝眼中的威嚴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惆悵。
“小安子,你還真是變了…”女帝開口道,“還記得多年前,朕還是大公主,而那時你是朕的長隨,你生的漂亮,性子也像是女孩子那般軟,唯唯諾諾的,被欺負了也不敢聲張,也不會怨恨誰…記得當時云景便總是帶人欺負你,還扒過你的褲子…”
周安沒接話。
也是不知道怎么接。
“現在云景還有事沒事的欺負捉弄你呢。”女帝聲音一緩,又連道:“云景欺負你,也沒見你氣她,怎么?朕不過是氣頭上打了你幾下,你便怨恨朕了?”
“奴才不敢。”周安這時才回了一句。
“不敢什么?”
“不敢怨恨圣上。”
“你是不敢怨恨朕?也就是說,你心里確實是有怨,有氣,你只是不敢表露出來,不敢讓朕知道?是吧?”女帝逼問道。
她這邏輯,周安是服氣的!
其實周安是真沒怨恨她,到不了那種程度,不至于,至于氣,當時是有的,現在也沒了,他又不是一根筋,消氣就好了。
“不說話是默認了?”周安就沉默了一下,女帝便馬上道,說著竟還抬起手,去掐周安的臉,拉了拉,“云景天天這么扯你,你都不氣,朕還沒對你上手呢,你便怨恨起朕了…你是對瞧不上朕?”
“圣上,奴才真沒怨恨您,也沒氣您,您多慮了。”周安道。
這話本沒什么,女帝聽了卻是噌的坐了起來,問道:“那你倒是說說,你為什么給朕臉色看?你好大膽子啊!”
周安又伸手。
因為女帝坐起來了,他暫時將手拿開了。
此刻他是又抬手,要給女帝按頭。
女帝一下子將周安的開了,又道:“朕問你話呢,先回答朕!”
“圣上…”周安沉默了一下,才道:“您朕讓奴才說?”
“說!有什么不能說?”女帝馬上道。
“奴才怕您生氣。”周安又道。
“生氣…朕不生氣!你說,你放心大膽的說,今天你與朕說什么,朕都不怪你!說吧!”
周安又沉默,似乎是在思考。
“說啊!”女帝抬手便在周安胸口上捶了一下。
“咳!圣上…”周安看著女帝雙眼,“您之前說奴才怨您,氣您,您朕誤會奴才了,奴才不敢,也不能…至于您說,奴才給您臉色看,您也是誤會了,奴才只是心有所想,憂思未來,念頭不通達…”
“什么不通達?”女帝好像沒懂周安在說什么。
“圣上…您覺得何為圣賢明君?”周安反問。
這一下子還真將女帝問住了,因為這很復雜,要從國家、從百姓、從朝廷等等方面闡述,而且圣賢明君不是自評的,而是后人說的。
女帝還未答,周安便又道:“您之前還問,云景殿下總與奴才動手,奴才卻從未怨恨,從未有過臉色,為何到了您就…”
“奴才可以回答您,因為她是公主!殿下自幼便喜歡與人胡鬧,近幾年雖有所收斂,但調皮的性子依舊沒改,她是公主,她調皮一些,不會惹人厭,她不會真的無緣無故的傷害誰,更不會傷害奴才,不過是一些玩鬧之舉,只要殿下開心,奴才也愿意哄殿下開心。”
“你的意思是,朕惹人厭?”女帝插話反問,她還真會抓重點。
“并非如此。”
“那你是說朕傷害了誰?朕傷害了你?”
“奴才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奴才的意思是…云景殿下是公主,而您是皇帝!身負江山社稷的是您,身負國家興衰的也是您,云景殿下就算再調皮再胡鬧,影響的也只是極少數人,而您若如她一般,影響的可是天下!”
周安越說越敢說,越說越快:“固然!人都有脾氣,人無完人,但您是皇帝,天下億萬人,只有一個皇帝,便是您,您不是普通人,您也不能是普通人,人都有七情六欲,可圣上您該明白,所謂帝王之怒,伏尸百萬…”
“伏尸百萬?”女帝又插話,也是氣的不行,“朕就是打了你幾下,朕殺誰了?哪里來的百萬?小安子你到底是在胡說什么?”
“您就當奴才是在胡說,但奴才既然說了,便容奴才說完吧。”周安看著女帝連道,“伏尸百萬是虛詞,是代指…”
“奴才說的不是現在的您,而是將來的您,您有脾氣,卻無收斂,奴才在您身上并未看到帝王該有的睿智,也未看到帝王的氣度與城府,只有越來越大的脾氣,越來越自我的想法,事情得不到解決,您便砸東西,便打罵忠心為您辦事的臣子…當然,這不怪您,因為您還未滿十八歲,您的未來還有無限的可能,然而,奴才害怕,奴才不擔心將來您變得平庸,怕就怕,更糟!”
“太公爺已經熬不過這個冬天,等太公爺走了,奸黨亦被鏟除,到時候您身邊,再無能勸誡您的人…您現在并不是一個稱職的皇帝,這沒什么,可若您將來還不是一個稱職的皇帝,反而脾氣越來越大,越來越暴虐,那不是江山之福,更非百姓之福!”
“圣上您明白,這天下百姓,可都希望您是一個好皇帝,奴才亦然!奴才希望您將來是一個圣賢明君,而并非如現在這般。”
周安說完了。
女帝臉色極為不好。
上次說女帝不行的,是吳緒寬,但吳緒寬也只是說女帝現在不行,沒說女帝將來也不行。
周安是全說了!
就沒見過這么大膽的!
“奴才斗膽胡言,死罪!”周安向后跪坐,叩首。
寂靜。
好一陣。
女帝許久沒說話,周安卻聽到了一些不一樣的聲音,似乎是在吸鼻子。
周安又抬頭。
卻見女帝已經淚流滿面,抿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還抬手一個勁兒的在擦眼淚,那眼神,真是又傷心又難過又委屈的。
“嗚,嗚嗚嗚…啊嗚嗚嗚…朕就打了你幾下,你就說朕…嗚嗚…”女帝見周安又看自己,終究是沒忍住,哭出了聲。
周安有些懵。
咋?給說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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