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看著周安,從暖塌上坐了起來,馬上有小太監上前,為女帝整理身后靠墊,好讓女帝能舒服的靠坐著。
周安垂下頭,不與女帝對視。
女帝是沉默了好一陣,才道:“有何不妥?”
“奴才以為,密偵衛雖然糜爛,但并非不可挽救。”周安躬身連道,“密偵衛于立國之初便已設立,雖幾經改制,但從未遭到過撤裁,當前密偵衛雖層層貪腐,上行下效,但其基層吏役,多潛伏民間,隱藏身份,如尋常百姓一般,少能參與貪腐之事。”
“密偵衛爛了,卻是只爛在了上面,爛在了管理者,與基層吏役牽扯不大,密偵衛監察天下之布局,并未遭到破壞,只是因官僚風甚重,再加上貪腐之頑疾,以至于政令不通,管理者欺上瞞下,使得密偵衛基層吏役,猶如一盤散沙,不得命令,無事可做。”
“奴才前些日子,便深入查過密偵衛之情況,密偵衛安插于全國四十八州、三百九十郡、一千余縣的探子,足有一萬兩千余人,可以說,這天下稍大一些的郡縣,都安插有密偵衛的人,而這一萬兩千余人中,子承父業、代代相傳至今者,約有八千之數!”
“其中約有兩千戶,更是在密偵衛之初,其祖上便為密偵衛辦事,傳承至今已有十余代,一代代皆為密偵衛探子,其刺探偵緝能力極強,都是人才…圣上若將密偵衛撤裁,將所有吏役全部遣散,讓這些人精通偽裝、偵緝、刺探的人才,就此歸于民間,奴才以為,這是一種極大的浪費,請圣上三思!”
女帝沉默看著周安,她也露出了思量的神色。
周安說的是很有道理的。
密偵衛的探子,有些確實是厲害,畢竟祖上就是干這個的,偵緝刺探那都是祖傳的手藝了,這種人才是很難得的,他們甚至要比軍伍中,那些負責打探消息的探子,能力還強。
全遣散了,確實是可惜。
但,這并不是保留密偵衛的理由。
女帝對密偵衛的整體辦事能力,是持懷疑態度的,這不是女帝的問題,而是,近幾十年來,密偵衛都是一個沒卵用的部門,這與東乾朝廷整體開始腐敗有關,也與密偵衛被打壓有關。
貪腐與被打壓,是成因果關系的。
密偵衛設立之初的作用,是監察江湖,刺探江湖,但在兩百多年前,密偵衛一度有了監察天下的權利,調查貪腐,也是密偵衛的職責所在。
可近幾十年,貪官越來越多,密偵衛又無乾厲宗時期的權勢,讓他們查誰,他們也不敢查,不能查,因為只要查某個大官,就會牽扯到太多關系,太多人脈,太多事。
結果就是,貪官們聯手,不能讓密偵衛做大,形成打壓之勢,威逼利誘走關系,什么手段都用。
這就是密偵衛近幾十年來,都沒什么卵用的原因。
因此,女帝根本就不知道,密偵衛究竟能有多大用處,她根本就沒經歷過,沒聽說過。雖然在史書上記載了,密偵衛在乾厲宗時期,辦過很多大案,整個朝廷都被密偵衛從上到下的血洗過…可史書上對那個時期密偵衛的評價,是極為負面的。
當時的密偵衛為了邀功,為了進一步擴大權勢,也確實是制造了很多冤假錯案,危害一時。
也就是說,女帝現在對密偵衛的整體印象就是,這部門做大了,會有非常大的危害,這是無法控制的,弊大于利,而這部門失勢了,限制其權利,那其就沒什么卵用,還特別能花錢,要比一般的司法機關更花錢。
所以女帝想要廢掉密偵衛。
朝廷因為連年賑災,已經國庫空虛,快要入不敷出了,廢掉密偵衛這個沒卵用的部門,節省很大一筆開支,何樂而不為呢?
“密偵衛…”女帝沉默片刻,終于開口,“你的意思是不可撤,可若是不撤,又當如何?密偵衛不撤,便需重建,錦衣衛也只是抓了密偵衛司衙門的管事人,若是重建,還需將密偵衛內的其他蛇鼠之輩徹底肅清,怕是會耗費巨大,且曠日持久。”
女帝想要廢掉密偵衛最大的原因,其實還是密偵衛整體已經爛了,如果不廢掉,就要將整個密偵衛清洗一遍,如此才能用,才敢用。
可麻煩就在如何肅清的問題上。
錦衣衛現在只是抓了密偵衛司衙門的管理層,也就是密偵衛位于乾京城總部的管理層,地方上的問題,可是都沒管…女帝也是不想管了,不想追究,想直接全都遣散。
她跟密偵衛耗不起,真要是派人去全國各地抓人,抓在地方上管事的密偵衛基層管理,那得派出去多少人?耗費多少錢財?
吳緒寬可是在一旁虎視眈眈盯著呢,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搞事,女帝完全犯不上跟密偵衛如此較真。
所以還是遣散了好,一了百了,省心省力。
“圣上,奴才以為,重建密偵衛并非大問題,畢竟大魚已經抓了,剩下的,也只是下面的小魚小蝦,所謂水至清則無魚,而現在,圣上既愿以遣散的方式,赦免那些小魚小蝦的罪過,不予追究,那,何不給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直接對他們既往不咎,讓他們重新為朝廷、為圣上效力?”周安這話說的,也是挺沒辦法的。
真不能派人去全國各地抓人,耗費太大,需要的時間太長。
“小安子…既然你這么說,那朕問你,重建之后又當如何?密偵衛可堪大用?若維持現狀,密偵衛依舊無用,若予密偵衛更大權勢,怕是會復厲宗時期的劫難吧?”
女帝對周安還是極有耐心的,能說這么多。
而現在,她直接跳過了密偵衛如何重建的問題,直問最終的核心問題,留下密偵衛,究竟有什么用?!
從神都女帝時期,到現在神昭女帝在位,密偵衛一直都沒卵用。
女帝還不敢給密偵衛過大的權力,因為有前車之鑒,厲宗時期的密偵衛,可是搞得天怒人怨,為禍一時。
“圣上,有些事奴才想要先向您稟明,不知您能否聽聽?”周安抬頭道。
“說!”女帝回道。
“事關錦衣衛,這大半月來,錦衣衛辦下許多大案,逐步蠶食削弱了奸黨之勢,但其中,波折卻很多,錦衣衛在緝拿許多官犯時,對方都事先便得到了消息,畏罪自殺者有之,畏罪潛逃者有之,更有銷毀證據、負隅頑抗者,等等,這使得錦衣衛屢次陷入窘境。”
“要去抓人,人卻已經先跑了,或是抓了人,卻無證據將其定罪,只能將其暫時扣押于內獄之中,一審再審…雖說目前還不能結案定罪的官犯,多是小官小吏,但就是因其事先有所準備,阻礙了錦衣衛調查取證,才使得錦衣衛無法將其定罪,進退兩難,若再長此以往下去,內獄中所羈押無法定罪的官犯會越來越多,必會影響錦衣衛之聲譽,更會影響圣上您之聲譽。”
“嗯…所以呢?”女帝沉吟著問。
“奴才以為,錦衣衛屢陷窘境的結癥,便是在調查取證的能力上,這與錦衣衛乃是新設、人脈薄弱、受滿朝抵觸、不與其他衙門合作等皆有關系,大半月前錦衣衛抓烏國鈺時,錦衣衛便是在沒證據的情況下,先抓了烏國鈺,而后才找尋證據,幸好證據找到了,若那夜沒找到證據,再加上吳緒寬攪局,錦衣衛怕是會萬劫不復!”
“奴才的意思是,錦衣衛的能力在于抓捕的執行力上,圣上一聲號令,錦衣衛如猛虎出閘,勢如雷霆,抓人殺人,皆不在話下…但錦衣衛在監視、刺探、調查取證等能力上,皆有欠缺,而密偵衛,剛好具備此類能力,能與錦衣衛形成互補!”
女帝精神一震,她好像懂周安的意思了。
“你是說,將錦衣衛與密偵衛合并?”
“并非如此,圣上!”周安馬上又連道,“正如圣上之前所顧慮,若將錦衣衛與密偵衛合并,其權勢將無所制衡,甚至比厲宗時期的密偵衛,更有權勢,如此將禍患無窮。”
“那,你的意思是…”女帝皺眉看周安。
“奴才以為,可以密偵衛為基礎,再設新衙門,此新衙門僅負責監視、刺探、調查取證等事務,而緝拿之權,將全歸于錦衣衛,兩個衙門相互合作,新衙門負責調查取證,錦衣衛負責抓人審判,如此,兩個衙門既可互補,又能相互制衡,既能防止一方做大失控,還能解決錦衣衛因情報缺失,而屢陷窘境之狀況。”
“另外,錦衣衛新設沒多久,吏役僅數百人,最近又屢辦大案,多案同時辦理,已因人手不足而捉襟見肘,若以密偵衛為基礎再設新衙門,與錦衣衛合作,還可讓密偵衛之人,協助錦衣衛辦案,執行抓捕行動,圣上也無需再抽調人手擴充錦衣衛,實乃一舉多得。”
周安完全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說了以密偵衛為基礎建設新衙門的種種好處。
女帝有些愣神。
因為周安的這個思路,是她之前沒想過的,她就像是被周安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聽起來,似乎是一個非常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感覺,好像哪里不對…
“奴才斗膽向圣上請命!”周安突然跨前一步,撩袍跪下道:“奴才愿提領密偵衛,著手設立心里衙門之事,為圣上分憂,請圣上準允。”
周安說完叩首。
這是周安要權傾天下最關鍵的一步。
等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