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娜的身體猛地后躲,瞳孔劇烈收縮,嘴巴半張開來,尖叫之聲已至唇邊。
如果沒有之前看見“信使”的經歷,她肯定早控制不住自己,驚恐而踉蹌地站起,不管桌椅是否會傾倒。
幸運的是,她已非初登白瑪瑙號時對海上之事完全不懂的那個小姑娘,嗓音只是略微變尖,指著窗戶外面,結結巴巴地說道:
“有,有活尸!
“沒腦袋的活尸!”
她用民俗傳說里最常見的活尸來描述剛才見到的那個可怕東西。
塞西爾刷的一下站起,兩步來到堂娜的身邊,望向狂風大作的窗外,仔細審視了幾秒。
“什么也沒有。”她如實說道。
堂娜往后縮了縮,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前傾身體,湊攏過去,只見外面樹木搖曳,雜物亂飛,一個行人都沒有。
“剛才,剛才真的有,他,他披著黑色的斗篷,沒有腦袋,脖子在流血!”堂娜邊說邊比劃,想讓在場的成年人相信自己。
她的父親,烏爾迪布蘭奇撐著桌子站了起來,走至窗邊,凝望了一陣道:
“堂娜,今晚不準再看那本《梵西恐怖集》!”
“可是可是…”堂娜委屈地想要申辯。
就在這個時候,克里維斯上到二樓,靠攏過來道:
“發生了什么事情?”
“堂娜說她看見外面有活尸,沒腦袋的活尸。”另一名保鏢蒂格輕笑解釋道。
克里維斯默然兩秒,對堂娜點了下頭:
“沒事,會過去的。
“外面風很大,更危險,等平靜下來,我們再離開。”
于堂娜眼里,克里維斯叔叔的話語表明,他相信自己并選擇了最穩妥的解決辦法,而在烏爾迪、蒂格等人看來,這是安慰小孩的拙劣伎倆。
見堂娜還有些緊張,真正的雇主也不太滿意,克里維斯邊拉開椅子坐下,邊沉穩說道:
“班西港有一種奇特的風俗,在天氣變化劇烈的夜晚,不要離開房屋,不要回應任何敲擊聲。”
“如果開門,就會被那個活尸抓走?”和姐姐一起見過白骨信使的丹頓恍然問道。
“可以這么理解。”克里維斯端起白水,喝了一口。
原來是這樣…堂娜安定下來,相信自己只要不離開餐廳,就不會遭遇剛才那恐怖的活尸。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周圍的食客早因這邊的動靜,紛紛將視線投了過來。
被一道道目光注視著的堂娜只覺全身上下都不自在,本能就想埋低腦袋,躲避一切。
我又沒做錯什么!我真的看見了!堂娜倔強地挺直脖子,環視了一圈。
她看見一位位穿燕尾正裝的紳士和衣裙漂亮的女士收回了視線,看見他們低下腦袋,拿起湯勺,將瓷碗內放了好幾種香料的暗紅血塊舀入口中。
他們的唇邊染上了一抹血紅,他們的臉色在水晶吊燈光芒照耀下,顯得頗為蒼白,兩者對比鮮明,讓堂娜莫名多了些名為恐慌的情緒。
她忙轉正腦袋,等待起晚餐,并暗中向女神祈禱,希望狂風盡快停止。
班西港電報局。
艾爾蘭和大副剛拍完給海軍的情報,就發現外面風聲呼嘯,拉扯地附近門窗哐當作響。
“真是的,這里的天氣總是這么不穩定。”艾爾蘭戴上船形帽,嘆息笑道。
他的大副哈里斯哈哈一笑道:
“要不然怎么會有‘天氣博物館’這個稱號?”
“你們最好,不要出去,傳說會因此失去自己的腦袋。”電報局的工作人員,一位棕色卷發的小姐語速緩慢地提醒道。
“我知道,但我試過幾次,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哈里斯一點也不在意地就要拉門離開。
艾爾蘭阻止了他,略作思考道:
“去旁邊的教堂沒問題吧?
“你們電報局應該是要關門了,對吧?”
“沒問題。”棕色卷發的小姐還是那副慢條斯理的樣子。
艾爾蘭點了下頭,拉開電報局的大門,逆著能卷起小孩般的狂風,向幾十米外的風暴教堂艱難行去。
大副哈里斯按著自己的帽子,跟在船長身旁,似乎想表達可以直接沖回白瑪瑙號的想法。
但他剛一開口,就被狂風灌入嘴里,所有的聲音都慘遭塞回。
支支吾吾了一陣,他明智地閉上嘴巴,不再做明顯不現實的提議。
此時距離7點還有一刻鐘,只能算是傍晚,風暴教堂的大門依然敞開,面向著信眾。
狂風來到這里,變得柔和了許多,至少艾爾蘭和哈里斯不需要再擔心自己的帽子隨時會拋棄自己。
進入教堂,走完那條陰暗森嚴的過道,兩人踏足大祈禱廳,看見一位穿深藍色牧師袍的男子坐在最前排,安靜地望著圣壇上那枚由狂風、海浪、雷霆等符號組成的巨大“風暴圣徽”。
艾爾蘭笑著靠攏過去,拍了下那熟悉身影的肩膀:
“杰斯,你們主教呢?”
被這么拍了一下后,那位牧師的腦袋出現明顯晃動。
接著,它向前一倒,砰當一聲掉在了地上,連續做出翻滾。
牧師的脖子處,鮮血如噴泉般涌出,淋了艾爾蘭一臉。
冰涼濕漉的感覺傳入心里,鮮紅濃烈的顏色蒙蔽了艾爾蘭的眼睛。
他的視線中,只剩下一片血色的世界,以及那個終于停止滾動,兩眼茫然朝上的腦袋。
7點15分,從一等艙餐廳出來的克萊恩和達尼茲發現剛才吹得船只搖搖晃晃的狂風已平和了不少。
想了兩秒,克萊恩一路走至船艙入口,詢問守在那里的船員:
“還有誰沒回來?”
那名船員見過這位乘客和船長一起享用美味的魚人肉,沒做隱瞞道:
“除了去青檸檬餐廳的布蘭奇一家,迪默多一家,其他乘客都在風起前回來了,呵呵,那里比較遠,用餐時間也比較長。
“啊對,船長和大副去了電報局,也還沒回來。”
克萊恩微不可見頷首,沉默返回了312房。
他站在窗邊,望著被風吹起的一道道海浪,哪怕不去灰霧之上的神秘空間占卜,僅憑本身的靈性直覺,也能隱約察覺正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醞釀,在發生。
又等待了五分鐘,他依然沒看到艾爾蘭船長和堂娜一家返回。
克萊恩側頭瞄了達尼茲一眼,讓正懶散躺在安樂椅上的知名海盜一下坐直。
克萊恩收回視線,什么也沒說,走入了盥洗室。
他熟練地關門,抽紙人,做偽裝,來到灰霧之上,準備再做一次占卜。
之前他考慮的是班西港潛在的風險,現在,風起之后,他打算確認下目前的危險程度。
“班西港有危險。”
克萊恩持握靈擺,低念起語句。
一遍又一遍后,他睜開雙眼,發現黃水晶吊墜雖然在做順時針轉動,但幅度不大,速度不快。
有危險,但屬于可以接受的范圍…這和之前的啟示矛盾啊…克萊恩雙肘支在青銅長桌邊緣,疑惑自語道。
他迅速想到了一個可能,那就是當前的危險不等于潛藏的風險,除非觸發了什么,或者深入調查出了什么事情,才會讓海平面下藏著的冰山呈現。
這潛藏的風險也許已經存在了三四百年,甚至更久,并非因為我到來才有…嗯,當前的危險甚至可能和潛藏的風險一點關系也沒有,可惜,缺乏必要的信息,無法就這個猜測做占卜…做完解讀,克萊恩迅速返回現實世界,離開盥洗室,找了張椅子坐下。
他沉默著,猶豫著,許久沒有動作,這讓“烈焰”達尼茲莫名感覺不安。
自從格爾曼斯帕羅說出班西港有潛藏的危險后,這位知名海盜就一直有些擔憂。
能讓這怪物改變注意,不去青檸檬餐廳的危險,肯定非常可怕…我這次度假怎么就這么慘?簡直厄運纏身!達尼茲被近乎凝固的氣氛弄得實在坐不住,只好站起身,來回踱步。
就在這個時候,他看見格爾曼斯帕羅這個怪物突然站起,邊扣上雙排扣長禮服的紐扣,邊走向門邊的衣帽架。
取下半高絲綢禮帽,克萊恩望向“烈焰”,沒有表情地說道:
“你自由了。”
“啊?”達尼茲只覺這一點也不真實。
他忽然明白了對方想做什么,愕然脫口道:
“你要去救那個船長,還有那些普通人?
“你,你自己說外面很危險的!”
克萊恩戴上半高絲綢禮帽,拿起黑色硬木手杖,邊擰動門把手,邊平淡回應道:
“他們和我合作過。
“他們替我保守了秘密。
“他請我吃過魚人肉。
“他幫我賠償了‘白鯊’的損失。”
…達尼茲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問道:
“賠償了多少?”
“幾蘇勒。”克萊恩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瘋子!這家伙是徹頭徹尾的瘋子!不管對別人,還是自己而言,他都是瘋子!達尼茲嘴巴半張,難以成言。
還好,我是一個正常人!我會待在安全的地方!達尼茲收回視線,半嘲笑半愉悅地想著。
他念頭剛落,狂風再來,吹得玻璃窗吱嘎作響,讓屋內的蠟燭光芒搖搖晃晃。
看著這昏暗涌動的一幕,達尼茲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這艘船停在港口,也算是班西港的一部分,也不安全,也有可能承受風險!
我自己一個人待在這里,還不如跟著那個怪物,至少,至少他很強大!達尼茲身體比腦子快,蹬蹬蹬就跑出312房間,終于在克萊恩離開艙房前趕上了他。
克萊恩側頭看了他一眼,雖然沒有說話,但疑問的意思已非常明顯。
達尼茲忙哈哈笑道:
“只是這么小的危險就選擇退避,我會被蘇尼亞海上的所有海盜嘲笑的!”
借口…克萊恩沒有戳穿,從門口船員那里借了盞馬燈。
提著昏黃馬燈,握著硬木手杖,身穿黑色長禮服的他沿著船舷,進入了昏暗的港口。
達尼茲一邊哀嘆,一邊牢牢地跟在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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