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那樣奇詭的安靜里,回過神來的戴里克.伯格閃現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救人。
然而,將他夾在中間的兩個守衛卻沒有任何反應,似乎剛才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聽。
“那里有人在求救。”少年戴里克提醒了兩位黎明騎士一句。
走在他左側,穿著銀色全身盔甲的高大騎士平靜無波地回應道:
“不要上當。”
“那只是一些瀕臨失控的超凡者的正常表現。”
是嗎?也許他只是不愿意就此放棄,失控變成怪物,所以才慘叫求救…戴里克略感悲哀地想道。
隨著他情緒的變化,耳畔的虛幻嗡隆聲明顯了不少。
沉默著又前行了幾步,剛才那位黎明騎士指著左側一扇房門道:
“你這段時間就住在這里,我們會按時送來食物和藥劑。”
說話的同時,他拿出了一個鐵黑色的小瓶。
這種瓶子是由白銀城主食黑面草殘余的類秸稈事物編織而成,遇到液體,會產生一層薄膜,從而達到防水密封的功效。
戴里克接過那瓶藥劑,咕嚕喝了下去,只覺一陣清涼滑過食道,進入了胃袋。
他整個人迅速變得沉靜,眼前搖晃的場景復歸平穩,耳畔的幻聽逐漸衰弱。
哐當!
在鐵門關閉并反鎖的聲音里,戴里克進入了屬于自己的那個房間。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根搖曳著昏黃光芒的蠟燭,繼而辨認清楚了矮床、椅子和方桌。
除此之外,再無他物,但四周的墻壁,包括房門,都繪刻著復雜而神秘的符號與標識,它們似乎組成了完整的封印。
戴里克的情緒也被那藥劑壓制了,他沒有一點好奇地坐了下來,躺到了床上。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聽見了咚咚咚的劇烈砸門聲,但這不是來自他的房間外,而是源于隔壁。
戴里克翻身坐起,仔細傾聽,在碰撞之聲里聽見了細細的尖銳的悲鳴的啜泣。
他的汗毛霍然聳立,整個人猛地站起,擺出了極具防御性的姿勢。
就在這時,咚咚咚的聲音蔓延到了隔開兩個房間的金屬墻壁上,砸出了一個又一個緩緩下癟的凸起。
戴里克正要祈求圣光,眼前忽然一亮,他所在的空間似乎全部被搬到了外界,且適逢閃電劃過。
隔壁的砸墻聲一下消失,圓塔的底部恢復了安靜。
這不是絕對的安靜,而是輕微的腳步聲能蕩出好遠,回響許久的安靜。
戴里克正在猜測隔壁那位非凡者遭遇了什么,另外一邊的金屬墻卻又被人敲響了。
篤篤篤!
那里仿佛有人屈起手指,輕輕敲動。
“誰?”戴里克拔高聲音,略感驚恐地問道。
敲擊聲當即停頓,隔了幾秒,一道沉厚卻頗為蒼老的嗓音模模糊糊傳了過來:
“原來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家伙。”
“你是?”戴里克見對方能理智地交流,遂靠攏墻壁,用耳朵貼住了冰冷的金屬。
那蒼老的嗓音呵呵笑道:
“你旁邊那位好幾次都差點失控,今天終于沒能挽救回來。”
他徹底失控了?戴里克隔著金屬墻問道:
“那他現在變成怪物了?”
“不,不是怪物,是死尸,他已經被封印這里的物品解決了。”那蒼老的聲音嘆息道,“我在這里待了四十二年,嗯,那些守衛告訴我的,見過太多太多類似的事情。”
戴里克頗感詫異地反問道:
“你在這里待了四十二年?”
正常來講,失控可以分成三個階段,一是出現前兆,比如幻聽與幻視,二是身體和精神已經有些不受控制,時不時就會表現出或可怕或詭異的狀態,三是徹底崩潰,蛻化為恐怖的怪物。
其中,從第二階段到第三階段相當快,也許剛有發現,就會目睹一個看似正常的非凡者變成黑暗深處的怪物。
也就是說,處于第二階段的非凡者被送到圓塔底部后,要么經過藥劑、儀式等方法的治療,慢慢穩定下來,于一年半載內離開這里,要么很快就會步入失控狀態,被清除凈化,不可能有誰被關在這里四十二年。
而處于第一階段的非凡者,也許只需要幾天,十幾天,就能消除前兆,治愈離開。
那蒼老的聲音頓時呵呵笑道:
“是啊,我也沒想到我會在這里待四十二年。”
“我沒有任何失控的征兆,他們卻認為我相當危險,隨時可能變成怪物。”
戴里克微皺眉頭,好奇問道:
“四十二年前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那個時候,他的父母都還沒有出生。
蒼老的聲音默然片刻道:
“我曾經是一個探索小隊的隊長。”
“我們在距離白銀城半個月的地方發現了一座被毀掉的城市,呵,這是以我們的速度計算的。”
“那座城市和我們白銀城類似,明顯有巨人統治過的痕跡,并信奉創造一切的主,全知全能的神。”
“可惜,他們被毀滅了,毀滅在了不知道多少年前。”
類似的事情,戴里克并不陌生,當即猜測道:
“你們在那里遭遇了一些詭異的事情,所以,你才被認為隨時可能失控?”
“差不多。”那蒼老的聲音嘿了一聲,“我們探索到核心區域后,發現那座城市在嘗試著改變信仰,塑造了一些他們想象中能拯救他們的神靈,然而,這并沒有什么用,就連那些神靈的雕像都被破壞了,灑了一地。”
說到這里,他的語氣忽然變得沉凝:
“不過,不過,我們在那里遇見了一個人。”
“這是兩千多年來,我們白銀城遇見的第一個不屬于我們城邦的活生生的人!”
“在白銀城之外,在那無窮無盡的黑暗深處,真的還有人活著!”
戴里克下意識就問道:
“你們把他帶回了白銀城?”
那蒼老的嗓音隔了兩秒才道:
“你不感覺震動嗎?”
“我們白銀城努力探索周圍,就是為了尋找和我們一樣的人類,四十二年前終于發現了!”
這確實是相當讓人震動的消息,可,可我經常看到“正義”小姐、“倒吊人”先生他們,經常聽說魯恩王國和七位正神的事情,白銀城外面還有人,還有城邦,還有國度,不是非常明顯的事實嗎?戴里克撓了撓頭,沒什么經驗地假裝出震驚的口吻:
“我,我剛才沒注意到這點。”
“確實太不可思議了,除了白銀城的居民,竟然還有別的人存在!”
“…”蒼老的嗓音沉默了好一陣子才道,“白銀城的教育變得這么差了嗎?”
不等戴里克開口,他嘆息一聲,自顧自說道:
“我們很戒備地邀請那個人來白銀城做客,他考慮之后,答應了。”
“我們監視并護送著他沿路返回,可是,快到白銀城的時候,他突然失蹤了…”
“我們找遍了周圍,都沒能找到他,而回到白銀城后,我的隊員們,一個接一個發瘋了,失控了,全部!所有!”
“六人議事團懷疑我們都被某種事物污染了,懷疑那個人根本不是人類,而是邪靈,是怪物,所以,把我關在了這里,每隔一段時間就來確認我的狀態,卻從來不告訴我問題在哪里,也不放我出去。”
戴里克沉重地吐了口氣道:
“你還記得那個人的樣子嗎?”
“…他長得很普通,沒有任何特點,穿著也和我們類似,除了記得他是男性,我完全想不起來他的模樣…不過,長老們應該可以用超凡手段直接從我模糊的遺忘的記憶里看到他。”蒼老的聲音回憶了幾十秒,略顯痛苦地說道。
戴里克隨口追問了一句:
“那他有說他叫什么嗎?有和你們交流他的來歷嗎?”
蒼老的聲音“嗯”了一聲:
“他告訴我們,他叫…”
他頓了頓道:
“阿蒙。”
周日上午,工廠區。
之前的兩天,克萊恩和邁克在老科勒的引領下,“參觀”了東區不少地方。
邁克因此見識到了五六個人擠在一個房間內的事情,而這還不算最差的情況。
東區最貧窮的那些地方,一個普通的臥室甚至能睡十個人,地鋪、白天使用權、晚上使用權等精確的權屬劃分讓記者先生驚嘆不已。
而且,貧窮不會區別對待男女,那些地方,不同性別的人難以避忌地擠在了一起,某些足以上法庭的事情比比皆是,不管男的,還是女的,都時刻面臨著暴力的威脅。
“…骯臟,擁擠,惡臭,這就是最直觀的印象…我懷疑他們每個人體內都有嚴重的寄生蟲…在最破舊的街區,因為房屋是很久前修建的,沒有專門接入下水道,糞便、尿水、嘔吐物等遍地都是,這里一棟房屋才有一個公共的盥洗室,或者,一條街道才一座公共廁所…”
“他們每天忙碌到極端疲憊,卻只能勉強填飽肚子,毫無積蓄,只要失業幾天,他們就將墜入難以自救的深淵…我認為,只要給予他們一點希望,他們甚至不會害怕死亡…”邁克在自己的調查手稿上這樣寫道。
另外,半夜被驅趕,活尸般游蕩在街上的流浪漢,麻木站在街邊或酒吧內的女郎,以及那些放縱著酗酒,不吝嗇暴力,根本不想去考慮未來的酒客們,都給這位記者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他越來越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