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溫兵分六路,意圖徹底蕩平叛軍,董卓知其不然卻無能為力,只能引兵去平安定郡的先零羌。
不過,董仲穎是留了心眼的,他主動分兵四千給一名下屬的別部司馬,讓他打著自己的旗號詐稱萬人進入安定,自己則帥兩萬六千主力隨行…這么做的好處毋庸置疑,若是敵軍上鉤,他自然可以從后面揮軍向前,打個殲滅戰;若是敵軍不上鉤,那就等著周慎的消息,等他那邊打贏了,自然可以從容招降本地羌人。
至于別的,董卓真沒多想,因為他從冀城回來后,雖然覺得張溫是個只會和稀泥的廢物,但卻沒有小看周慎,人家畢竟是涼州名門嘛,而且其人手下三萬兵又不是虛的。大不了仗著兵力優勢圍城便是,還能如何?
再說了,之前的流星是假的嗎?
然而,就在前線軍官們各懷心思之余多少還對戰局持樂觀態度的時候,后面供給著十萬大軍后勤的司隸境內,卻不免已經漸漸疲憊。
扶風郡,武功縣,天氣寒冷,京澤京有喜帶著幾名親信家人匆匆從外面回到了一處大宅中,不顧先去烤火暖身子,便徑直往后院見自己舅媽去了。
“我兒,漢中那邊怎么說?”郭夫人眼見著自己一手帶大的外甥進來,也是讓尚幼的兒女隨仆婦出去,然后方才焦急萬分的詢問道。
“不好。”京澤也是等自己年幼的表弟表妹隨仆婦出門,然后方才躬身行禮,并起身湊到火盆前蹙眉答道。“不瞞舅母大人,我尋了好多人打聽,都說路上盜匪太多…舅母應該知道,從咱們這兒去益州一共五條路,所謂隴西大道、陳倉道、褒斜道、儻駱道、子午道。”
“不錯。”郭夫人本就是扶風人,當然曉得這些。“五條路如今都不通嗎?”
“并非如此。”京澤正色道。“東邊四條道因為正對著扶風、京兆,故此受之前大戰牽累,盜匪太多,逃兵、逃徭役的流民,早已經將這四條道堵塞住。舅母,咱們人多車多,非是有兵馬隨行,否則我實在不敢輕易從這里走的。至于隴西大道,彼處道路寬闊,而且沿途村邑頗多,似乎可行…”
“那…”郭夫人愈發焦急。“為何不從隴西大道走?可是因為彼處路遠。”
京澤再度搖頭:“舅母,你莫忘了,朝廷大軍現在涼州平叛…若事成還好,若事有不諧,咱們又走到半道上,敗兵或賊兵倒卷過來,屆時又該如何是好?”
郭夫人也是瞬間落淚:“既如此,咱們娘幾個到底該往何處去?你弟弟妹妹都還如此小,偏偏扶風卻已經如你舅父生前所言那般亂了起來…之前渭水北面好幾十萬人打仗,如今又到處抓徭役,弄的到處是盜匪。我今日聽家中仆婦說,美陽那邊如今幾十里地都空無一人,全是尸首,這要是等春日到了,再起瘟疫又如何?”
“舅母不要心慌。”京澤咬牙道。“其實,我倒是聽說了另一個去處,或許能平安度日,只是舅父身前曾對我說讓我帶家人去益州。不知…”
“你舅父當日又如何知道咱們這里這么快便打起了仗?”郭夫人想起丈夫愈發傷心。“我今日并無他念,只想尋個平安的去處將你弟妹拉扯大,故此,你有去處盡管說來。”
“我想去幽州。”京澤攏著袖子言道。
“幽州?”郭夫人一時茫然。“太遠了吧,彼處有什么說法嗎?我們一群關西人,如何要去那種地方?”
“幽州這地方并無說法,卻有一人。”京澤不由嘆氣道。“舅母,我想了好久…天下越來越亂,到處都是盜匪,哪里真能有不打仗不殺人的平安去處?關鍵是應該尋一個能打仗卻不怕打仗的地方,并尋一個能打仗且能打勝仗的人。”
“幽州有這種人?”郭夫人還是有些膽怯。“你弟弟妹妹都還小。”
“我聽人說之前的衛將軍、河內太守,跟舅父有舊替舅父求得追封的那個。”京澤上前一步正色道。“其人并未如之前所言那般直接回遼西,而是在幽州廣陽收攏流民屯田安居,堪稱來者不拒…舅母,廣陽乃是古燕都所在,應該是個安居的好地方,而且去投靠這人,非只是能安居,將來弟妹長大也能有個好前途和好婚姻吧?”
“確實,也不能不顧及這一點。”郭夫人聽到最后一句,先是緩緩而嘆,復又忍不住壓低聲音言道。“只不過,那邊路上好走嗎?你莫忘了,之前咱們逃出冀州的時候可是不得已裝成賊才能走出來的,而且那于毒因為你做的那些事情似乎深恨于你…”
“于毒那里咱們繞過去便是。”京澤咬牙言道。“至于沿途其他,那改名叫張燕的褚燕都已經招安做了中郎將,如何怕他?”
“我兒。”郭夫人想了半日,也是無奈,便只能推給對方。“如今情況這么難,家中能做主的成年男子又只有你一個,你若是有了主意,便盡管去做,不用再來問我了。”
京澤緩緩頷首,這才告辭而去。
話說,京有喜此番想著去幽州固然是出于無奈…二十萬大軍在渭水北面對峙數月,后面的老百姓徭役不停,潼關以西的確盜匪叢生,長安以西更是被軍事襲擾給弄得秋收受阻、尸首遍地,有些經驗的京澤和他舅母心里都明白,不管平叛結果如何,明年關西肯定會跟去年的冀州一樣出大亂子…不過,其人想去幽州也還是些有私心的。他何嘗不是因為舅父去世失了前途,想尋個有功名的去處呢?難道讓他二十來歲當隱士?而思來想去,似乎只有幽州那位衛將軍處既能報家人平安,又能攀上關系,日后尋個出路了。
當日孟津割瓶作別,京澤恰好從河內往洛陽,聽人說的真切,到底是神魂馳動。
故此,京有喜既然得到了允諾,便也不再耽擱,他按照之前舅父郭典的安排,將兩家的家產盡數變賣,連祖宅都沒留,全都換了牲畜、車架、糧食、被褥、兵器。然后又去找郭、京兩族的近親族人與家中仆從問他們去留,要留的都分與他們不易攜帶與變賣的財貨,要走的便趕緊做起了準備。
然后,不等冬日過去,這京澤便匆忙祭祀了兩家祖宗,然后就帶著十幾個也有心遷移的族人和幾十號徒附、家仆,隱約湊齊了百來個人,便護著車隊,持著弓刀,一路向東而去了。
剛一出城,便有人主動尾隨而來,而京澤也不驅趕他們,只是與他們約定好一些規矩,便許這些人一路跟隨,甚至還主動贈與一些糧食。
不過,這些人大多在通往益州的那些路口處消失不見,只有一對從益州反向過來的母子例外。那當兒子的一表人才卻沉默寡言,讓人一時捉摸不透。不過,因為他母親上了年紀,京澤請她坐上車與舅母一起的緣故,所以到底是通過這邊知道了此人的一些來歷。
原來,這年輕男子是京兆杜陵人,居然已經舉孝廉出仕,還去了漢中當郡丞,已經是正經的佐官了。可即便如此,眼見著世道越來越差,他還是扔下大好前途,棄官歸家了。而且,據說回家也不準備多待,乃是準備順著杜陵、武關一線出荊州去避亂,以養老母。
而有意思的一點是,雖然此人如此孝順,可這老母卻只是他后母!倒是更讓人刮目相看。
當然了,京澤家本就在扶風,與京兆相鄰,根本不需要刮目相看,因為他早就聽說過此人大名,所以立即對此人熱情相待了起來。
“杜兄既然要攜母避亂,為何不直接從漢中去蜀郡?”騎在馬上的京澤難得好奇。“反而要去荊州?我記得你家中并不富有吧?”
“蜀郡那個地方,進去容易出去難。”躺在前面貨車上的杜姓年輕男子倒也干脆。“既然是攜母避難,說句為人子不該說的話,將來一定要送老人家回來與家父、生母合葬的。而荊州…”
“荊州雖然距離你家杜陵近,可路上全是山路,此時倒也罷了,再過幾年,按照如今這個勢頭,真能從容回來嗎?”京澤當即打斷對方反問。
“若是孤身送老母回來,又有誰會劫掠我一個身無分文的孝子呢?”車上男子一聲嗤笑。
京澤緩緩頷首,卻又忽然失笑搖頭:“差點被杜兄哄騙過去…若以次輪,杜兄還是不如去蜀郡安居才對,反正沒人會為難一個身無分文的孝子嘛,你去荊州必然有別的緣故。”
“有喜說是什么緣故呢?”車上男子終于似笑非笑的坐起身來。
“荊州四通八達,若我所料不差,你是想在彼處一邊安居奉養老母,一邊觀察形勢,以求日后能有個前途…對否?”京澤微微一笑,似乎盡在掌握。“大丈夫嘛,一則顧全家里,二則求得志向,這有什么不敢說的?而且,杜兄今日為老母舍掉了郡丞的職務,已經足以問心無愧了。”
車上人難得認真打量起了車后身前騎馬之人,很顯然是被這京澤這一語道破了一些心思。
“既如此。”看了半日,此人并未否認或承認,反而好奇反問。“有喜又為何要往幽州去,你若有心,與我一同往荊州不好嗎?我見你家中頗富,若是與你家比鄰而居說不定能讓我省些耕田的力氣。”
“我舅父身前與衛將軍有舊。”京澤微微一笑。“故此,幽州雖遠,卻能既保家人,又能取些前途。”
車上人怔了怔:“年未滿三旬而橫行天下,身退卻直言將復還中樞的那位衛將軍?”
“然也。”京澤依舊微笑。“衛將軍原本說要隱居遼西,我才攜舅母歸鄉,但卻又聽人說他居然半路停在了廣陽,收攏流民,辦學安居…伯侯兄,我兩年前在鄉中便聞得你大名,知道你這人是注定要有大成就的,而我才能不如你太多,所以有心將你獻給衛將軍為晉身之階…不知道你有沒有反過來借我這個與衛將軍有故之人為晉身之階的意思呢?”
坐在貨車上的杜畿杜伯侯一時失笑,卻又當機立斷:“若是這樣,有喜兄一路上可要好好護著我這個晉身之階!”
京澤一時大笑。
車轔轔,馬蕭蕭。
京澤這邊說服了少年便在京兆聞名的杜畿,便心急難耐,愈發趕路不及。而由于郭典終究是故去的兩千石,追封的侯爵,所以在司隸境內一路暢通,更有不少達官貴人因為郭典的名聲沿途主動示意。其中,他們甚至還跟趕去趙國成婚的趙相之子沿途言笑晏晏,作伴同行了好一段路,直到朝歌方才分手——京澤與那盤踞在河內北面黑山上的于毒有些私人過節,實在是不敢從彼處走,所以只好繞道往東,準備從魏郡走鉅鹿,而偏偏那位趙相之子著急成婚,實在是不舍得繞路。
不過,等到了魏郡廣平,即將進入鉅鹿之前,京澤剛剛拿著舅父的名頭投宿到了本地一家大戶人家中,便從請他們入堂做客的主人家那里得知了一件讓人唏噓的新聞。
“趙相劉衡劉公因為兒子橫死于黑山賊于毒之手,傷心過度辭官了?”京澤不由回頭看了眼同樣無語的杜畿,卻又忍不住繼續朝主人家追問。“敢問劉公有幾子?”
“一子。”回答京澤的是坐在其對面的這家人次子,喚做沮宗沮公祧,其人言語中卻居然沒有多少感慨之意。“換言之,這是獨子橫死,而以劉公的年紀,怕是只能歸鄉尋個族中子弟養為嗣子了。”
“嗣子與親子可不是一回事,更不用說近乎于老年喪子了。”杜畿也是搖頭不止。“可惜可嘆。”
“可惜可嘆的不止是在此處。”坐在上首的一名清瘦中年人也是黑著臉插嘴道,此人乃是鉅鹿世族子弟,以茂才身出任過侍御史的人物,喚做田豐田元皓。“聽人說,那于毒忌憚朝歌令關羽,平素不敢在朝歌境內撒野,卻只往北面襲擾魏郡…而此番他早早等在道上,卻是傳聞其人聽到某些訊息,專門提前埋伏擋路的。據當時在場之人說,眼見著車隊被執,于毒還親自下令,專門找到了車隊中‘兩千石子弟’,只殺了其一人便放任他人而走,儼然是有的放矢。”
京澤又忍不住和杜畿對視了一眼,而路上知道了一些內情的杜伯侯也是一時無言…二人哪里還不清楚,那位一路上言談甚歡,趕去結婚的劉公子是為他京澤擋了一命。
當日于毒引眾與關羽、韓當交鋒,臨陣被京澤所賣,全軍潰散不說,那于毒甚至差點被關羽引一名小將沖入陣前直接砍了!即便如此,還是中了京澤一箭。后來京澤護著舅母一家去到河內,其人是郭典外甥的事情傳播看來,差點沒把于毒氣死…如此深仇大恨,也難怪人家黑山賊念念不忘,還專門引眾埋伏了。
“真是,真是…奇怪。”京澤尷尬出言,顧左右而言他。
“奇怪什么?”田豐愈發黑臉。“趙國人私底下都說,這是那于毒奉命行事,讓蔡公不敢嫁女兒…張燕是他舊部,于毒為何不能有瓜葛?!”
“無稽之事,元皓兄太過誅心之論了!”沮宗難得大怒,原來京澤、杜畿二人入內投宿之前他正與田豐爭執此事。“衛將軍何等人物,如何會為一女子行此事?!而且,當日張燕、于毒作亂之時,衛將軍正在河內,怎么可能遠遠插手這邊的事情?今時今日,君侯亦在廣陽,他是如何指揮此處一山賊如此精確殺一人的?”
“說的不錯。”
“絕無如此可能。”
“別人不知道,杜畿與京澤心中自然明白那劉公子為何而死,所以一聽便知道田豐所言的無稽之處。
“而且,當日張燕未叛時,我正在鉅鹿城中隨侍舅父,未曾聞他當日跟河內有何來往。”事情跟自己跑不了干系,還與那衛將軍有牽扯,京澤便忍不住多說了幾句。“元皓兄,你須也鉅鹿人,應該知道去年河北大亂,哪里是人力所為?分明是天下局勢崩壞所致。若非如此,我舅父焉能守不住區區一鉅鹿?”
田豐聽到對方說到為國殉死的前鉅鹿太守郭典,也只好無奈起身賠罪:“我非是說今日之事確為那公孫珣所為,也非是說當日河北亂局有他推波助瀾…只是謠言傳來,終究是想起了當日張燕之叛未免顯得蹊蹺了些,其人選對時機,一叛而握百萬眾,以至于勢大難制。”
“確實如此。”坐在最上首主位的一人也終于開口了,其人言語溫潤,面色舒朗,倒是讓人感覺如沐春風,卻正是沮宗之兄,冀州名士沮授沮公與。“諸位不必太過憤然,元皓也只唯獨覺得張燕之事頗為可疑罷了。”
“他可不止是對張燕事覺得可疑。”沮宗愈發冷笑。“他分明是覺得我家君候作為皆有可疑之處…想當年誅宦大局在前,他自己耐性不足逃了,我家君候卻迎難而上,殺王甫以震京師…哼,他這是妒忌心太過!”
杜畿和京澤面面想覷,也是紛紛再度認真打量起眼前這三人來。
“我妒不妒隨你怎么說吧!”田豐也不是好性子人。“但公孫珣野心勃勃,絕非虛妄…說是回鄉,卻停在廣陽那種幽州腹心之地以觀形勢,而且聚攏流民無數,聽說還架空官府、并吞豪右田產,有人有糧,天知道他日后要作出什么事來!”
“這就不需要元皓兄你來擔心了!”沮宗也顯得愈發無禮起來。“我家君候自己當日在孟津說的清楚,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他今日之退,便是為了日后之進!至于留在廣陽,更是因為劉公有遺書相對應。閹宦在朝,賊寇遍地,這事他做的光明正大!更不要說,我家君侯還有將軍印在手呢!如何不能觀形勢以待天時而動?”
“就是不知道屆時一動,是為漢室呢,還是為公孫氏?”田豐拍案而起。
“不能二者得兼嗎?”沮宗也凜然起身。
座中京澤與杜畿神色交流不斷,愈發覺得此番來對地方了,卻忽然聞得上首的沮授失聲一笑:“公祧,你一口一個‘我家君候’…想你不過是多年前與這位衛將軍做過幾日門客,如何便念念不忘?還有元皓,你不過是更早之前與這位衛將軍有些誤會,至今仍書信不斷,如何便要罵個不停?如今天下事如此紛擾,該罵之人多得是…去年十一月,扶風大戰時,劉陶劉公死諫天子,卻閹宦被下獄憤懣而死,卻不見你罵幾聲張讓、趙忠?”
“如何要罵張讓趙忠?”田豐緩緩坐回,一聲冷笑。“就憑彼輩干的那些事情,只有刀兵相對,何須出言相對?反倒是公孫珣,明明有匡濟天下的本事,卻總是私心難耐…這才須多罵幾句。”
“如此說來,你倒是愛之深責之切了?”沮授再度失笑。
然而,眼見著田豐偃旗息鼓,沮宗也是冷笑一聲,卻不再坐下,而是轉到堂中對著自己兄長負手言道:“不瞞兄長,昔日為我家君候門客,便已經覺得其人當為明主,只是當日你在外出仕縣令,我不得已才歸家主持局面,兼奉養老母…而如今,兄長歸家以久,母親孝期也過,我正想北去投那野心之輩,不知兄長可允?”
沮授難得失色:“公祧,你也知道如今局勢不好,既如此,正該兄弟齊心,合力保住家族才對,如何反要此時去投故主?”
“兄長糊弄別人倒也罷了,如何還要糊弄我?”沮宗依舊在堂中負手言道。“你才智勝我十倍,但志向也勝我十倍,如今天下惶惶,愈見崩塌之召,偏偏天子無道無行,你分明是在做兩手準備…一曰若漢室可期,則靜心養望,以待洛陽局勢;二曰,若漢室不可為,則以冀州王霸之基業,想在此處靜候一明主,以全家族!然則,恕我數十年來囂張一次,若田元皓所言甚是,我家君候所圖者大,則明日弟往幽州去,保全家族者,未必是兄!”
言罷,沮宗甩手而走…原來,其人心中一口惡氣,骨子里居然是沖著自家兄長而來的。
沮授面上青紅不定,田豐捋須不語,而杜畿和京澤則又一次面面相覷起來…然后二人齊齊起身,去追沮宗去了。
這時堂上二人方才明白,這故鉅鹿太守的外甥和前漢中郡丞居然是一路從關西去投公孫珣的!也不嫌路遠!
而第二日,沮公祧也不多言,甚至連仆從都不帶一個,只是將昔日分別時公孫珣所贈圖書萬卷裝入京澤車隊里,然后便尋了一匹馬,負了一把如今剛剛在河北流行的油紙傘…乃是安利號新產品是也…便黑著臉徑直與京澤、杜畿二人并肩走了。
沮授騎馬相送了十余里,一路上失魂落魄,卻偏偏一言不發,既不相留,也不勉勵,半日方才轉回廣平家中。
卻說另一邊,京澤等人繼續北行,沿途所見,卻發現雖然盜匪與去年相比少了很多,但流民卻依然不少…原來,雖然河北漸漸治安平復,可西涼正在平叛,十萬大軍所需徭役無數,而官府中有良心之人早在去年便或是辭官或是殉死或是為盜去了,故此逼迫尤甚。
不過,另一邊,經過黃巾之亂、大疫、盜匪、糧荒之后,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是,這些地方上較小的豪右、較清貧的世族們也基本上撐不住了。
經濟基礎薄弱的世族們紛紛從受傷害最深的安平、鉅鹿兩郡往周邊遷移,如之前田豐出現在沮授家中,便是要往魏郡謀個差事吃飯的意思。實際上,如京澤、杜畿這一行人,其實也是干著變形的同一種事情而已。
至于豪族,卻是兩極分化,大豪強家中愈發肆無忌憚,而小點的豪右之家卻再也維持不住自己在鄉間的強勢了,有的不得已投奔官府,以一個亭長之類的身份維持局面,有的徹底破產為人分食,還有的被大豪強家中吞并…不過有意思的是,冀州的官府因為能從小豪族身上獲取養分的緣故,居然漸漸有了幾分生氣。
實際上,外面對冀州刺史王芬,已經漸漸有了能吏的評價。
“什么能吏,不過是風口上的一頭豬而已。”在涿郡迎上這三人的婁圭不由在馬上捻須失笑。“咱們君侯在幽州之所為,方是真正的安民之舉…”
“早就聽說咱們君侯在廣陽做的好大事了。”沮宗也是忍不住調笑。“心中居然迫不及待。”
“不用迫不及待。”婁圭愈發失笑。“君侯如今正在涿郡良鄉…”
“有什么事情嗎?”杜畿忍不住輕聲詢問。“為何要到此處?”
“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婁圭昂然自若。“去年的時候,咱們屯田之地,還只在薊縣以北,昌平、軍都兩縣之處,而今年春耕,北到漁陽郡漁陽像(密云、古北口)、南至涿郡良鄉(就是良鄉),都已經有我們的屯田之所了,此處君侯正在良鄉處視察春耕。”
三人齊齊變色。
“不是你們想的那種。”婁圭再度失笑搖頭。“流民太多,地方難尋,便只能見縫插針,東一塊、西一塊,好在各地官府還都愿意給些面子協助…”
三人這才恍然。
就這樣,眾人一路北上,來到良鄉處,車隊載著婦孺往昌平去,而這三人卻隨著婁圭一起往田中去見公孫珣。
“好了,田豫。”遠遠的,四人中的三人便聽出了公孫珣的笑聲。“你這小子才剛剛束發,正該去昌平讀書才對。整日拎著一把劍,騎著一頭小白馬跟在我們身后,不停的與我們匯報官府訊息,莫以為便能濫竽充數…要是再這么蹉跎下去,便是你再聰明,也要泯然眾人的。你看你那鄰郡同族的田疇,比你還大三歲,之前比你還別扭,不是照樣聽我勸說往昌平讀書去了嗎?”
隨著這句話的落音,一個佩著長劍的健壯幽州少年便騎著白馬哭喪著臉迎面從陌上走了過來,交馬時還不忘與與嘲笑他的婁圭行禮。
而婁圭等人剛一越過這少年,迎面便見到公孫珣與一名文士站在田埂上翻看什么文書。杜畿不用多說,沮宗居然也不認的此人,倒是京澤隱約想起此人來,便趕緊下馬口稱衛將軍,兼棗先生…沒辦法,棗祗的姓太特殊了,天下獨一份!
公孫珣見到來人不由失笑,便趕緊放下文書上前從沮宗開始扶起對方:“公祧啊公祧,不意你我主客之間尚有緣分!”
“君侯何稱主客?”沮宗俯身再拜。“宗凈身出戶,無依無存,正要求君侯一份米糧果腹。”
這便是所謂認主之語了。
而公孫珣混了十年,這種場面也不是初哥了,便當即坦然受了對方一禮,然后才再度扶起對方,執手而嘆。
第二個人,本該去看京澤。
孰料,正當公孫珣上前時,這京澤卻忽然后退一步,居然不顧旁邊是水渠,直接一腳踩入泥中,硬是在狹窄的田埂讓出些許路來:
“君侯,請見此人,這位乃是我們關西俊才杜畿杜伯侯,其人有蕭何之能,乃是京某此番腆著臉來見君侯的晉身之階。”
公孫珣仰天大笑:“我就說你這人喚做有喜,不能次次相見總送壞事來…”
“衛將軍,出大事了!”言未迄,之前剛剛離開的幽州少年田豫忽然疾速駛來,遠遠便在陌上揮舞著一份公文大呼小叫起來:“我剛在良鄉城外遇到我一為州吏的族兄,他讓我告訴你,涼州兵敗,十萬大軍除破虜將軍董卓部得以保全外,幾乎全軍潰退,如今車騎將軍已經退到長安!涼州叛軍居然如你所說那般活下來了!”
杜畿聞言偷眼瞥了瞥公孫珣,而公孫珣卻瞥了瞥有些慌亂的京澤,一時立在田埂上負手無言。
“蔡邕有女殊好,及笄不許,欲尋英雄與嫁。時居趙國邯鄲,趙相劉衡見其女,乃歸曰左右:‘此真吾兒婦也!’乃固請為子婦。蔡邕初不欲與,意走。時天下動亂,盜匪橫行,劉衡乃使人白曰:‘行途盜匪眾,且小心。’邕懼,乃許之。衡大喜,急招獨子自洛往邯鄲,行途黑山,為賊所殺。衡驚怖,乃辭官歸走。時人皆笑。”——《士林雜記》.燕.無名氏所錄 請:m.ddxstxt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