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五月端午,因為‘上任途中遭遇白水關逆匪阻攔’,新任益州牧田豐田元皓在祭祀、閱兵以后,正式在漢中郡南鄭城外親自發布了加蓋著燕公印璽的伐蜀檄文。
這篇由王象所擬的檄文首先承認了劉焉被漢室任命為益州牧的合法性,卻又旋即詳細且微妙的引用了光武帝與公孫述的故事,并討論起了天命這個敏感的話題。
而在長篇大論之后,檄文最后明確指出,不管劉焉的治政水平如何,所承襲法理如何,天命昭昭之下,既然代表了天命的燕公委任了新的益州牧,那劉氏父子如今便不再有任何資格和法理依據來統治益州。所以,此時白水關守將張任以劉焉的名義進行的抗拒之舉,實際上形同謀逆。
燕公有充足的理由發兵平叛!
檄文既發,一直屯駐漢中的冠軍將軍趙云便親自率副將程銀、楊奉,以楊修為參軍,法正為軍司馬,直引兩萬步騎,出陽平關,直撲白水關而去。與此同時,剛剛抵達此處的步兵校尉張郃,也與漢中本地都尉申耽、別部司馬申儀、別部司馬孟達匯集,合兵一萬,卻又一分為二,出上庸,入巴郡,然后沿著巴郡兩條南北走向的江水,也就是潛江、不曹江,一路向南而去,是為偏師。
這還沒完,也就是五月端午這一日,在陳倉等了許久的公孫越也即刻以都督西四州軍事的鎮西將軍之名,正式下令出兵。
雍涼二州因為武關靜坐戰的緣故,之前官渡大戰根本就沒能參與,此時發生在家門口的伐蜀之戰卻是正該合用…一時間雍州出糧兼出兵,涼州出兵,卻是瞬間動員起了四萬步騎!
雍州兵出散關,涼州兵直接順天水南下,卻是匯合于武都郡一處喚做沓中的小型盆地之內…其實,此地原本連名字都沒有,如今卻因為五官中郎將公孫定引本地降服的羌人、氐人,還有韓遂降卒一起屯田于此,而瞬間揚名于天下。
四萬大軍匯集,即刻南下經孔函谷開入益州廣漢屬國,廣漢屬國都尉直接率領本地諸君、羌部舉國投降,卻是將陰平道拱手交出。
而陰平既然入手,正如漢中太守郭奉孝之前猜測的那般,陰平道、陽平關一西一東,兩面夾擊,蜀道正途上第一個釘子,也就是白水縣與白水關了,卻是順便擋無可擋…而隨著西面白水縣的降服,白水關守將張任無可奈何,只能在接到嚴顏的命令后主動后撤,退往身后葭萌!
算是將白水關拱手送上。
這個時候,燕軍基本上毫無傷亡,而到達沓中的鎮西將軍公孫越也就沒有啟用必然會有大量減員的‘出陰平偷渡摩天嶺’一策,而是按部就班,順著大路向南,逼近葭萌縣,然后聚全軍之力,起砲車攻城。
你別說,事情居然一帆風順!
原因很簡單,駐守葭萌的蜀軍根本就對砲車毫無概念,即便是嚴顏、張任這種級別的優秀將領對砲車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史書中而已,卻不知道這種武器經過官渡之戰的實際檢驗,與公孫大娘提議的標準度量衡下的標準化之后,早已經得到了長足的發展。
葭萌城也好,葭萌關也好,嚴顏早已經下令將附近的大型樹木給砍伐殆盡,根本沒往砲車上想,卻不料人家燕軍中的隨行工匠早在漢中便已經開始熟稔的制作起了帶著輪子、可以拆卸運輸的‘霹靂車’!
而冠軍將軍趙云順西漢水而下抵達葭萌后,先老實了十幾天,然后忽然間就擺出了十幾架霹靂車!
在連續不停,數日亂轟之下,葭萌城城墻漸漸不支,于是嚴顏當機立斷,再度選擇了棄關撤兵。
不足一月,燕軍連破蜀道上兩大名關,堪稱士氣如虹…但也僅僅如此了,因為就在葭萌城身后,西漢水的另一邊,那條通往蜀中腹地與巴郡閬中城的必經之路,喚做劍門道。
此時此刻,距離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諸葛丞相設立劍門關的時間,可能還有一個時空維度的距離,所以此地只喚做劍門道而已。
然而,所謂劍門道,顧名思義,此道左右兩邊,一個山勢鋒利如劍,喚做大劍山;另一個也山勢鋒利如劍,喚做小劍山!
兩個險要山峰之間,夾雜著一條綿延三十里,倚靠著懸崖峭壁、山丘陡坡人工而成的狹窄蜿蜒山路棧道,便正是著名的劍門道,或者說劍閣了。而三十里閣道的盡頭,在大劍山的中間,卻又有一條天然一線天,最窄處不過區區五六十步!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說的就是這個破地方!
而嚴顏何等宿將?張任何等謹慎?
二人既然撤兵,便一邊撤一邊直接將三十里棧道拆的干干凈凈,而等過了這三十里閣道,嚴顏自往身后涪水關屯駐,以作大本營,卻又讓張任引兵五千,在大劍山那個一線天處壘山石為營,以御燕軍!
這下子,輪到燕軍目瞪口呆了!
正所謂,你有霹靂車,我能拆棧道,這種地方,怎么可能硬著頭攻進去?怪不得區區劉焉也敢拿半州之地抵御幾乎全取了天下的燕公!
智如田豐,勇如趙云也只能徹底無奈,可憐中路燕軍六七萬不止,自此地一路蜿蜒排到了沓中,此時卻只能一面緩緩修復三十里棧道,一個山丘一個山丘往前挪,一面寄希望于他處能出奇兵了。
然而,幾乎是同一時間,張郃、孟達與申氏兄弟也受挫于巴郡…這是當然的,他們這一路走的都是巴郡!而巴郡幾乎全都是山路,后勤受到極大困擾,兵力也有限,本來是就是沒什么指望的偏師待遇。
而此時深入上百里后,受困于地理,被早有準備的巴郡守將據城而擋在路上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這種情況下,轉身回到葭萌的益州牧田豐想無可想,幾乎便準備寫信給公孫越,讓他派出預備隊,出陰平,偷渡摩天嶺了…只是憂慮于偷渡摩天嶺的必然減員,一時沒有下定決心而已。
此時乃是六月中旬,而就在燕軍停步于劍門道前的同時,蜀地統治中心綿竹城,卻因為伐蜀戰爭的正式到來,又起了新的政潮…當然了,這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敢問子喬兄,今日這番議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犍為郡郡守張肅在綿竹的宅內,剛剛入蜀不過數日的徐元直正在自己這個落腳處與張肅之弟張松交流情報。
實際上,作為蜀地名義上的本土領袖,卻被打壓到毫無發言權,所以素來對劉焉父子不滿的張氏兄弟早與燕國有來往,甚至張松本人數年前未出仕時還曾在長安見過燕公親母,也就是那位早就被上下稱為燕國太后的那位,并頗得禮遇。
而張氏本身也早與安利號有傳統的蜀錦生意。
只是彼時劉焉對北面表現的也極為恭敬,便是劉焉幾個兒子也都在公孫大娘與公孫珣身前老實巴交的,倒也顯不出來什么…只能說,潮水退去,才知道每個人的根本在何處。
當然了,現在看來,遠在犍為的張肅其實是很膽怯的一個人,他與下屬楊洪相約起兵呼應燕軍伐蜀,結果人家楊洪起了兵,趙韙都引大軍進入犍為圍住了楊洪,可身為本地太守,明明可以搞一出大戲的張肅卻居然按兵不動,著實讓人失望,反倒是留在綿竹的其弟張松張子喬,對燕蜀大局格外上心。
為什么知道的這么清楚?
很簡單,這是張松自己親口說的!
不過,按照的徐元直觀察,張松雖然一肚子怨氣,說的卻也都是實話,而且理由也是明擺著的…張肅身為家長,又多少已經是一郡兩千石,雖然也仇恨劉焉,畏懼河北,卻終究不愿意輕易冒險;而張松則恰恰相反,容貌丑陋的他如果就這么在蜀地廝混下去,再如何才智過人,也就是一州別駕,也就是一州吏職之首,不可能真正跳躍過六百石這個官吏之間的門檻,成為一方真正大員的,但偏偏燕國太后很早就展示出了對其人的欣賞和禮遇,這也就由不得張子喬如此期盼劉焉倒臺了!
回到眼前,徐元直既然開口詢問,一條船上的張松自然失笑以對,直接說明了情況:“足下不曉得,今日的熱鬧不是別的,乃是前面燕公大軍打到了葭萌,本地一時惶恐,所以有人便想渾水摸魚…典農中郎將龐羲足下知道嗎?此人居然建議劉益州退往成都暫避。”
徐庶剛來此地不久,哪里明白里面的道道,便不由蹙眉:“還請子喬兄明示。”
“其實事情說透了,也著實簡單。”張松不由在幾案對面的太尉椅中捻須再笑。“眾所周知,劉益州父子毫無間隙,和睦至極,著實讓人佩服。然則,雖說父子一體,卻到底是兩人,更別說二人各有依附了…而這龐羲乃是劉益州長子、廣漢太守劉范的妻兄,凡事是要先為劉府君考慮的。”
徐庶本就聰明,又多經歷練,此時聞言,再結合蜀中情形,卻是瞬間恍然大悟。
話說,益州天府之國,占地廣大,漢中、江州(重慶)、巴郡都是著名大郡不說,只說蜀地的核心精華地區,也就是成都盆地這里,卻是分成兩個一等一的大郡,便是治成都的蜀郡,與治綿竹的廣漢郡。
其中,按照亂前的戶口統計,前者應該有三十余萬戶,一百三十余萬在冊人口;后者少很多,約十三四萬戶,近四五十萬人口。
不過,由于之前的馬相之亂、賈龍任歧之亂,成都附近遭遇到了嚴重的人口損失,而相對應的,劉焉卻從荊州、三輔、司隸,甚至中原一帶帶來了一大批約數萬戶、數十萬人口的‘東州士’,然后多安置在了廣漢郡。
此消彼長,兩郡如今人口卻是各自七七八八,不相上下了,但合在一起,卻無疑是劉氏父子統治蜀地的根本核心無疑。
而按照之前的政治設計,劉焉本人治理綿竹,親自掌握廣漢郡以及大略盤踞此地的‘東州士’,然后東州士出身的劉焉頭號心腹重臣趙韙,卻是蜀郡太守…那么如今龐羲建議劉焉退往成都,卻無疑是一招妙棋了!
因為劉焉一走,廣漢郡和實際上是劉氏父子統治根基的東州士,便是廣漢太守劉范親自掌握了。
“子喬兄以為,劉君郎會同意嗎?”徐庶想通里面關節后,不由蹙額以對,行刺目標的不確定性不免會影響到他的激化。
“不會。”張松當即給出了回復。“從這幾日的前線安排來看,劉焉雖老,卻沒有如此糊涂…便是他氣力不支存了交接大權的心思也不會挑此時進行。別的不提,只說成都事,如今蜀郡太守趙韙正領兵在犍為圍楊司馬,趙韙提拔的部屬張任也在最前線,這時候,無論他們父子誰去了成都,都會動搖趙韙的。故此,那龐羲上躥下跳,也只是徒勞。”
徐庶點頭表示同意。
而不等徐元直繼續詢問,張子喬便主動繼續說了下去:“至于足下讓我查探的劉君郎父子的護衛事…你雖一直沒說,我也明白是何意…但恕我直言,僅憑足下這二十人似乎還是太難!”
“請試言之。”徐元直不以為意。
“劉焉自從上次出城祭祀遇到車子斷裂之事,一直心懷郁郁,基本上不再出州牧府邸,而其人的州牧府本是之前賈龍亂時在綿竹專門營建的新府,是與城中一處軍營一起建起來的。所以他在其中足不出戶,不光是防衛嚴密的問題,根本就如同躲在一個專門的小城之內…而府邸旁的軍營…哼哼…里面除了他那千余輛寶貝車子外,皆是東州士出身的軍士充斥。”
徐庶若有所思。
“至于其子劉府君…”張松見到對方沉默,原本也要沉默下來,卻忽然間再度開口,挑著眉毛準備介紹起劉范的事情。
“劉焉不死,劉范如何便無意義。”徐庶打斷對方言道。“因為劉范看似握有大權,但最要緊的前線軍權還是一直攥在劉焉手中,這不是子喬兄剛剛那番話的意思嗎?此時既然劉焉處如此為難,那再說什么劉府君又有何意?”
張松一時訕笑:“我一直以為足下只是個尋常劍客之流,今日看來卻是心中自有丘壑。”
“這幾日,子喬兄屢屢因為我的言辭而變動態度…”徐元直一時搖頭。“然則,我是不是個尋常劍客,又都何至于此呢?”
張松一時尷尬捻須:“只是好奇而已…如足下這般風流人物,為何會來做刺客?”
“我不是來做刺客的,我是來做俠客的。”
“…這有什么區別嗎?”
“刺客以或以私利行事,或以私情私恩行事,俠客卻自有憑仗…”
“是何憑仗?”
“俠之小者,鋤強扶弱。”徐庶睥睨以對。“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我來殺劉焉,是因為有人告訴我,若如此,則天下便能早一日安定,而我信了他,僅此而已。”
張松愕然當場,幾乎便要起身避席致意。
“再問子喬兄一事。”徐元直根本沒理會對方的愕然,而是繼續從容相對。“之前曾有流言,說之前劉焉曾握二子之手說一句匪夷所思之語…”
“是有此事。”張松回過神來,再無半點高傲姿態,趕緊做答。“劉焉當時處置了勸降他的三子劉瑁以后,握著長子與次子手說‘蜀中人人皆欲殺他父子’!此事由身旁使女傳出,如今人盡皆知!”
“東州士也欲殺他嗎?”徐庶繼續追問。
“足下何意?”張松心中莫名慌亂。
“事情已經很明顯了。”徐元直扶劍起身在舍中侃侃而談。“蜀中局勢,劉焉父子看似并重,其實父實而子虛;而劉君郎年老謹慎,只以父子為依托,蜀地人根本難以近前,唯東州士能充斥外圍…故此,欲殺劉焉,必以東州士為援。”
“東州士…”張松起身欲言又止。
“東州士也已經搖搖欲墜。”徐庶回頭微微笑道。“費尚兄弟都降了,何況他人?這點劉君郎倒是看得透徹,蜀中人人皆欲殺他父子!”
“便是如此,倉促之際又哪里能分辨出誰已離心,誰未離心呢?”張松自然還是不愿讓東州士搶了這份功勞。
“若如子喬剛才所言,別的不論,其中必然有一人,且是個有本事的要害人物,早已經確定離心…”
“何人?”張松不由怔在當場。“我剛剛何時說了何人?”
“劉氏父子以東州士馭蜀地,故人人身前皆有一名東州士領袖人物。”徐元直望著舍外院中明媚陽光一時失笑。“劉焉身前自是趙韙;其子劉范身前自是龐羲…那敢問子喬兄,之前一度作為繼承人,如今又因為勸父兄早降而被囚禁的劉瑁身前,當日可有一人?”
張松口干舌燥,卻是徹底服氣:“此人喚做吳懿,乃前大將軍何進心腹吳匡之侄,原本已經做到屯田中郎將,卻被龐羲奪了職務,如今正在城外閑居。”
徐庶扶劍回身相對,一言不發。
“我現在就送徐君出城!”張子喬即刻醒悟,卻干脆改了稱呼。
“太祖以鎮西將軍公孫越、益州牧田豐伐蜀,轉斗千里,止于劍閣。眾皆躊躇,豐觀劍閣而歸,思出奇兵越摩天嶺。未及,漢中太守郭嘉信之,曰:‘焉治蜀地,殊無恩德,今大兵壓之,其必自亂。以吾觀之,旬月或可見分曉,請稍駐。’豐聞而止。”——《世說新語》.捷悟篇 結果今天中午午睡,夢里面一直夢到七歲阿越寒門那些人在群里嘲諷我是個說話不算數的垃圾,然后直接受不了,爬起來搶在下班前補完了一章。
大家十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