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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正與此意同一涂

  “子敬喜歡哪一首?”劉備問完此語,便停杯不飲,靜待回復。

  然而,魯子敬恍惚了許久之后都沒能得出答案,最后其人干脆直接反問:“主公又喜歡哪一首?”

  “都喜歡。”劉備面色不改,從容答道。“前者志氣不墮,后者豪氣逼人,且無論如何,都比子敬這般垂頭喪氣要強吧?”

  魯肅尷尬一時,旋即避席謝罪:“臣慚愧!”

  “不是在苛責你。”劉備扶起對方后,雙方重新落座,卻是難得嘆氣。“公瑾(周瑜)、定公(呂岱)、幼平(周泰)、叔至(陳到)、文向(徐盛)、子烈(陳武)、興霸(甘寧),紛紛不見歸路,還有十余萬大軍出去,卻只回來三四萬民夫…雖說刀劍無眼、生死由命,可人心皆是肉做,誰又能不為之哀慟呢?但是子敬,哀慟之后,卻不該如此久傷難持,今時今日,咱們隱忍潛伏也行,一死了之也無妨,都該從容一些的,否則既對不起生人,也對不起死人!”

  魯肅愈發慚愧,卻又強打精神,連續自斟自飲數杯。而劉備也不著急,只是陪著對方一起飲酒。

  而隔了許久之后,魯子敬方才緩緩開口:“主公的意思,臣其實已經明白了…主公是想問,如今還有沒有可能成大業?”

  “然也。”劉備坦然相對。“且能成,又該如何行事?而若不能成,我也不瞞子敬,死了這么多人,皆是為我私心之故,我自然有一份交代!到時候,還請你替我處置后事。”

  話說,劉備言語中論及生死,竟然沒有半分停滯之意,儼然這些日子,其人早有思索,心中已經有了覺悟。

  至于魯肅,雖然隱約醒悟,但此時當面聞得此言,卻也幾乎是脫口而出:“主公勿憂,局勢還是可堪一為的!”

  劉備兀自倒酒,只是瞥了對方一眼。

  而魯肅長呼了一口氣,情知今日需要確切拿出一番說法來,卻居然不再著急了…原因很簡單,這種大事魯子敬戰前怎么可能沒有過一番思索?

  “臣以為,事到如今,大江以北是必不能保的了,但若能轉回江東,養精蓄銳,繼而兼并大江上下,隔河相拒。那么待天下有變,主公若能遣一上將出南陽以控宛洛,自提兵馬出淮南,依然可以興復壽春,乃至于重歸此地…屆時大事未必不可期待。”魯肅認真而又有些匆忙相對,以至于居然拿起桌上筷箸擺在案上演示起來。

  劉備面不改色,不置可否。

  而不待劉備主動批評和質疑,魯子敬就自己指著桌上筷箸解釋了起來:“這一計策首在江南一統!須知,此戰之后,中原衣冠頗有南渡之勢,而自從黃巾之亂以來,人口也都一直是自北向南多有流動…長江以南,雖不比河北中原,卻也不是什么蠻荒之地,主公若能確實算是一片基業了。”

  這話倒是合情合理,劉備也只能頷首。

  “其次,江南一統,便是握有荊襄,而握有荊襄便能握有三分主動。”

  “此言何也?”劉備終于稍微起了些興趣;

  “主公須知,襄陽以北便是南陽,南陽這個地方乃是天下心腹命門之處,北可趨洛陽舊都,西可通漢中,西北則是三輔,東北便是中原,東面則是淮北…只要有人自此處出兵,那燕國再強大,也要以此處為先。”魯肅指著筷子后面的一個酒杯越說越利索起來,最后竟然有了幾分激昂之態。“換言之,只要荊襄在手一日,則北面便一日不得安,主公或遣一心腹大將,或自持此處,頻頻向北,則不止是壽春,恐怕它出戰機自現!而這種要害之地如今卻只在劉表這種守護犬手中,不得施展,主公難道沒有意思嗎?”

  劉備微微頷首,他知道魯子敬說的是對的,荊州北面這塊地方,具體來說就是襄陽周邊,實在是天下局勢之中樞,一旦入手,便真的能重新獲得一定主動權。而主動權…

  “其三,江南一統,也是必自保之必須,因為整個大江乃是抵御北面最后一條線,得之方能論其他。”言至此處,魯肅不由稍微回過神來,然后望著案上那條竹筷微微嘆氣。“主公,自古以來,欲成大事,當有形勝之地,亦稱王霸之基…恰如燕公昔日與董卓爭三輔,為的便是三輔之地,與袁紹決戰,求得就是河北全取,而三輔、河北這些地方便是自古來以來最傳統也最有效的基業之地,得之便可輕松出擊,進取天下,而退守卻能一時無憂。”

  “大江之南也是如此了?”

  “不錯。”魯肅抬起頭來嚴肅以對。“正是大江!且恕臣直言,大江以南固然地域廣大,然以人口、財富而論,皆不足再當基業,長江一線便是最后的一條線了!兩淮既不可保,則江東至荊襄,便是最后一塊可當北面的王霸之基!”

  “子敬說的好。”劉備一聲嘆氣。“說的極好…能在這種局勢下再給我找到一條路,還能有什么所求呢?只是子敬,江南一統,談何容易?北面我那位兄長,真的會給我這個機會嗎?”

  “這便是臣接下來要說的了。”魯子敬從案上取回酒樽,滿飲一口后,便放下來指著空樽繼續嚴肅以對。“主公,咱們打了這一場大敗仗,江北之地再難保有,但更關鍵的不是地盤,不是筷子擺在何處,而是經此一戰,天下再無人能主動挑戰燕公!天下之事態、進取,皆只能聽北面為之了…咱們的樽中已經確實無酒了!”

  “子敬是想說,我喜歡哪首詩,不是我說了算,是我那位兄長說了算?”劉備幾乎是立即明白過來對方的意思。“誰讓打敗仗了呢?”

  “正是此意!”魯肅黯然以對,卻也神思清明,再無停滯。“當此時也,燕公取江南后,天下不過五處尚且有余力獨立之諸侯…一曰主公;二曰劉表;三曰劉焉;四曰士燮;五曰趙苞!其中,趙苞十之八九還是要降服的,甚至早就與燕公一體,不過是礙于漢室臣子之名須做些掩耳盜鈴之舉罷了,而士燮遠隔數千里,不足以參與局勢,那么擺在燕公之前的不過就是主公在內的大江沿線三位劉姓諸侯而已。而這三位諸侯,無論是誰,燕公決意先取哪家,哪家幾乎便不得幸免!”

  劉備終于失笑:“我懂了…若我兄直奔我來,我就只好‘不肯過江東’了;若我兄先取江夏乃至于襄陽,我便只好與劉表聚力一處,再拼一次了,成就成敗就敗,沒什么可說的;但若我兄有意暫撫中原殘破之地,轉而先取益州,我便能試著一統江左、荊襄,隔斷大江,以試子敬適才舉籌之策了。”

  魯肅微微搖頭。

  “子敬何意?”劉備一時不解。

  “還要看益州取得有多快。”魯肅黯然以對。“若燕國三年才能取益州,則主公或許還能行此策…所謂三年兼并荊揚,五年再出宛洛;可若一年兩載燕國便取了益州,主公能在一年兩載之中兼并劉表嗎?屆時燕軍渡江,誰能當之?”

  劉備微微一怔,卻又再度失笑:“一年兩載,連吳郡人心怕都難收得,但總算是一條路子吧?有還是比沒有好的,子敬也不必黯然,反正也不是我們說了算了…且滿飲一杯,以御切切冬寒,再滿撒一杯,以饗紛紛游魂!”

  漫天雪花之中,魯肅旋即肅容。

  可能是近一整年的大戰消耗了人太多的精力,建安六年的年末,隨著冬季的到來,戰爭的暫停,天下各方勢力都在利用這段時間調整自己的戰略。

  一時間,使者和間諜竟然成為了這個冬季唯一活躍的群體。

  天子到達江夏,向四面宣告了太尉之死,然而卻無人在意,所有人都在議論天子占據下游西陵,懷了孕的皇后占據上游沙羨,然后新任車騎將軍京澤在安陸負責云夢澤以北防務的古怪局面…區區一個江夏郡,居然被動的一分為三?!

  唯獨想到天子和皇后那古怪的關系,以及皇后那個夢夕陽入懷而漸起的肚子,大家除了可憐當今朝堂唯一柱石京澤的辛苦卻也無話可說了。

  還有占據吳郡、會稽郡的孫氏,在孫策也死掉的情況下,才十四歲的孫堅次子孫權不得不提前束發,在一眾逃回江東的老臣與留守們的協助下,硬著頭子學自己兄長當年作為,承襲了父兄的烏程侯一爵,并娶了自己親表兄徐琨的女兒,也就是自己表侄女徐氏做妻。

  消息傳來,大家也只是可憐孫權…區區十四歲少年,只因為生于亂世,為孫氏之后,便成了一群軍頭的傀儡。想當年孫策雖然年少,但也已經十八歲,上陣能殺敵略地,舉杯可談笑殺人,在集團內部的地位總是毋庸置疑的,哪里像孫權這樣居然需要用半亂倫的方式來維系集團穩定呢?

  而且,天知道孫權是不是被逼的,他才十四歲,還是個孩子好不好?!

  至于這兩家之后,其余幾家大諸侯,無論是劉備、劉表、劉焉,又或者是士燮,可能因為政治還算穩定,局面也都一致的緣故,卻是很早便掐準時間不約而同做出了同一個外交舉動,那便是大張旗鼓,以極高的使者規格,帶著寶物金珠,往鄴下去恭賀新年去了!

  不過,這三家諸侯中的一家,走到半路上便已經驚惶不知所措了。

  很顯然,作為劉焉使者的到達舊都故地的其三子劉瑁,便是再傻也曉得田豐被任命為益州牧,公孫越成為總督西部四州的大都督,然后燕公長子以五官中郎將的身份去武都屯田是個什么概念!

  燕公根本沒有享受勝利的滋味,便已經定下了統一戰爭中下一個戰略目標了…而且不用瞎猜了,就是益州!

  但情知如此,劉瑁也無可奈何,只能一邊派人回去匆匆傳訊,一邊硬著頭皮繼續帶著禮物冒雪往鄴下而去,以求盡最大的外交努力換取那一絲最微弱的可能性。

  然而,其人剛剛渡河,便忽然受到了燕公的主動召喚,卻是不用等到新年和鄴下,便于上黨見到燕公本人。

  雙方相見,劉瑁執子侄禮,而燕公也沒有擺架子,不管如何,二人的交流卻是異常開誠布公的…公孫珣甫一開口,便當著上黨太守沮宗在內諸多人的面直接告訴對方,天下一統之勢不可阻擋,益州方面他是不會更改主意的,而且戰事很可能在明年中原地區安定下來以后便立即展開,他勸劉焉父子盡數早降!

  劉瑁唯唯諾諾,又被公孫珣帶在身邊一起在上黨存問了十來天的風俗,主要是視察上黨地區的軍屬有沒有缺乏過冬的必須之物,而視察完畢后,可能是因為還算妥當,其人更是直接遷沮宗為河內太守,然后方才帶著劉瑁一起出壺關向西,趕在臘月三十當日,方才匆匆回到了鄴下,并于銅雀臺設宴,招待幾方使者。

  早已經心中紛亂不堪的劉瑁來到此處才發現,原來,除了江夏,幾乎天下所有殘存勢力都已經派出了使者。

  譬如劉表,明明被小天子表為了司徒,卻在交出了南陽后,只以當日公孫珣所表安南將軍的名號派出了自己主簿蒯良蒯子柔至此,其中首鼠兩端,茍且自保的姿態不言自明;

  譬如劉備,明明之前一戰精銳兵力在燕公手中損失殆盡,心腹將領紛紛戰死,卻也居然派出了張紘張子綱來到鄴下,執禮如故…據說,他還專門往前線呂范處派出了使者,卻同樣姿態低下,卻是只求避免交戰,要以春耕為限,和平分步驟交接淮北、淮南之地。

  唯一的條件,只是換回俘虜的劉曄等人而已。

  這就更加顯得不堪了!

  甚至于,就連剛剛完成了襲爵鬧劇的孫權那里,居然也后知后覺派出了以秦松為首的使者,匆匆至此,卻連什么準備都沒有,聽人說連禮物都是從鄴下安利號采購的!

  不過,這次新年覲見,最出風頭的居然是交州的使者!

  因為這位相隔萬里的交州‘土王’,儼然是下了血本,據使者,也就是士燮幼弟士武所言,他兄長一聽說官渡開戰,便知道燕公必然會掃蕩群丑,所以早就準備好了大批財貨、特產,光胡椒就有足足一石!大象也有兩頭,還有奉燕國太后之前要求尋來的甘蔗、甘蕉等物!甚至還有一個專門擅長嶺南菜的嶺南廚子!

  這一切,只是想要給昔日老友燕公表達一點私人心意而已,別無他求。

  但匪夷所思的是,就是這個廚子,當眾揭開了士燮的老底!

  其人以一道苦不堪言,以至于把太后眼淚都苦出來的甘蔗炒甘蕉為契機,成功上得銅雀臺當眾以訴冤屈。

  原來,其人本是交州寒門出身的一個正經士人,是以治《春秋》得名的,然后進入士燮幕中也本是想做官的,卻因為更會做菜被士威彥給強行綁了送來!成了一個廚子!

  這還不算,據這交州寒門所言,他們根本不是如使者士武說的那般,如何如何在官渡之戰前便毫無疑慮,辛苦一路劈風斬浪至此。而是以中秋為準備,早早乘海船出發,卻中途停到了長江口外的一處沙島上,觀望局勢許久,等那邊關云長剛剛奇襲下邳成功,他們才大張旗鼓坐著海船往此處而來的!

  大象這玩意,原本準備了六頭…四頭干脆在沙島上因為儲備不足活活餓死了!四個象鼻子,都是他親手做的!

  這番鬧劇出來,坐實了士威彥才是四大諸侯中最不要臉的一個,多少讓其余三位壓力巨大的劉姓諸侯使者喘了口氣。

  然而,終究只是一場鬧劇而已,無足輕重,那交州寒門被太后親自下旨獲準去鄴下大學讀書,燕公本人也沒有苛責士武的意思,反而對士武依舊招待有加。

  一時間,建安七年的新年,鄴下并無別的波瀾,恰如江夏那般殊無起伏一般。

  然而,經此一事后,所有人都感覺到了…曹操既死,中原聯軍慘敗,天下諸侯再也沒有誰有能力主動向燕公發起挑戰,那么燕國作為一個已經切實的統治了大半個天下的政治實體,卻是徹底成為了這個時代的主旋律。

  漢室未亡,燕勢已興,某種意義上而言,時代的交替似乎已經可以下結論了。

  “及太祖大破官渡,乘勝并吞中原,南軍敗績,而副都督劉曄以臨官渡故,不得還,故率將所領降于太祖。前,又有陳群、糜芳降于下邳。后,曹操身死,劉備引退睢水。淮南有司執法,白收曄妻子,刑歸陳父紀、芳兄竺。備對曰:“吾負諸卿,諸卿不負吾也。”待之如初,而紀、竺愈篤。”——《新燕書》.卷二十八.世家第S:給大家道歉了…昨晚上想好12點起來碼字,但可能是晚上之前太浪了,起來以后太困,開著電腦就直接睡著了。這章是摸魚摸出來的,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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