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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變化紛紛入靜觀

  六月下旬到七月中旬,整個官渡都在大興土木,雙方戰兵、輔兵、民夫,基本上都是在土木工程與零散戰斗之中度過這個夏天的!

  最先動手的自然是公孫珣,其人在發現曹操戰略性收縮,官渡對峙不可避免后,即刻調集司州兵馬,前突到官渡地區,并為了對抗對方的永久性工事,采用了程普的策略,也就是連營向前,試圖直接逼近對方大營。

  但是,這一策略反過來讓曹操也有所醒悟,其人也即刻大興土木,就在原本四個前營的基礎上,開始了連營以對連營!

  不過,同樣是連營,二者卻有著一個異常顯著的區別…燕軍的連營是南北連營,從自家立足的大營開始向前方敵營持續推進,目標是為了將工事鋪到對方營前,從而在抹除工事差異的基礎上攻擊曹軍大營,是縱向的;而曹操的連營卻是左右連營,他的營盤不停在向左右延伸,儼然有在官渡建筑起一條簡化版內長城的趨勢,是橫向!

  平心而論,這是一個堪稱神來之筆的應對,因為這種連營能極大壓縮河北騎兵在官渡地區的戰術運動空間…甚至說,如果真讓曹孟德搞出了一條徹底封鎖官渡地區的內長城,那也是真有可能的,而且是極為劃算的!

  因為這可以徹底切斷燕軍的騎兵優勢,進而解放曹軍身后幾座城中用來防備騎兵的后備兵力!

  想想也是,從西面的山區到東面的汴水,不就幾十里寬的距離嗎?長城都能修,一條簡易長營修不得?如今這個局勢下,是曹操沒有人力物力,還是公孫珣沒有人力物力?

  實際上,曹孟德醒悟過來以后,一邊不停的動員組織民夫修營,一邊還以更快的速度不停的在兩翼通道上鋪設一種以木柵、拒馬、望樓為主的簡易騎兵防線…主要的戰斗便是爆發在這些修筑點上,以及更遠的樹林、山區、沙堆等建筑原材料產地附近。

  數十日內,各種零星戰斗四處爆發,雙方你來我往,戰斗瑣碎而又頻繁。

  下面的軍官、士卒、民夫,自然會因為這種工事對抗而焦頭爛額,但是對于雙方主帥而言卻未必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了。

  實際上,這些對抗與工事進展,從公孫珣的角度來說,只說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曹操并沒有因為之前一戰而為之失態,反而重新振作。

  僅此而已。

  而這些天,公孫珣的心思也都沒在官渡,而是在思考官渡戰場外的三件事情:

  其一,該將剩余的關西兵投入到哪個戰場?是直接出武關,然后讓趙云從漢中順漢水東進,一起聯手攻略南陽?還是出陸渾關進軍汝水,嘗試掏潁川后路?又干脆帶到官渡,甚至于交給婁圭?

  其二,要不要給關羽加碼?如果加碼,要加多大的碼?何時加碼?畢竟,周公瑾這個人必須要十二分的小心,雖然派去了郭嘉,公孫珣依舊有些忐忑。

  其三,該如何應對南陽、潁川,乃至于南郡的那些書信…沒錯,官渡一戰后,中原地區的投降派開始大量冒頭!

  其實想想也是,官渡一戰之前,雖然河北看起來更強大一些,但從紙面力量來說,得到了劉表、劉備、孫策、呂布,還有小天子支持的曹操,似乎也并不比公孫珣差。而紙面力量恰恰是這些墻頭草,或者說投降派作出判斷的依據。

  但是,官渡一戰的影響絕對是深遠的,因為這場遭遇戰是如此激烈,如此直白,所以戰斗的結果與意義也遠超戰場本身…首先,它證明了公孫珣的河北軍或者燕軍確實如傳聞那般強橫;其次,它證明了處于優勢的公孫珣和燕軍并沒有陷入到傲慢之中,現在這位燕公依然還是當年的那個衛將軍,現在這支燕軍依然還是之前那支橫掃半個天下的北地強軍!

  而如果更強的一方還是更敢戰、更能戰的那一方,那么戰事的走向似乎也就更加清晰無誤了一些。

  再加上曹操主動放棄了近兩百里的縱深,使得潁川、南陽、陳郡、梁國這些中原腹地直接暴露在了公孫珣兵鋒之下,也就自然更加震動到了那些墻頭草。

  實際上,就在兩軍在官渡比賽修筑大營的同時,這些天,不僅是公孫珣這里獲得了許多亂七八糟的信函,便是曹操身后都爆發了數場試圖呼應公孫珣的叛亂…規模都不大,作亂之人也大概都是一些小豪強之類的人物,基本上也都被孫策、魯肅這兩位給一根手指頭就摁下去了。

  但是毫無疑問,這是一種征兆,也可以演變成燕軍的一種戰術選擇!

  對此,公孫珣自然會有所思索。

  “臣以為殿下想多了。”已經升級為土木結構的中軍大帳中,被專門喚來的賈詡略微看過幾封書信后,便失笑而對。“書信確實無誤,這些人也確實存了改換門庭之心,但于大局卻未必有用…”

  “這是何意?”公孫珣一時好奇,這種人心上的事情他向來是服氣賈文和的,正如戰場上臨機百出他只服荀公達一般。

  “臣倒想問一問殿下,為何會對這些書信有所疑慮呢?”賈詡反過來正色以對。

  “我只是覺得,我從未央宮呵斥天下那時算起,所行所為,無外乎便是壓制豪強、世族,這些年推行的新政,度田、什伍、科舉,本質上也還是在壓制他們;至于曹孟德,雖然做的不賴,但力度卻明顯要次于我…而這些人既然是墻頭草,便多是無德自私之輩,而自私之輩難道不該在我與曹孟德之間視我為仇眥嗎?為何反而要紛紛準備投靠于我?”公孫珣目光掃過寬闊軍帳中那些忙碌的幕僚,倒是難得誠懇。

  “所以說殿下想多了。”賈詡再度失笑。“或者說身居上位,不免多疑了…其實,請殿下反過來想一想,這些人既然作出臨陣背主之事,那便如殿下剛剛所言,多為無德自私之輩,但無德自私之輩,往往也是無遠見之人,這種人注定只能看得清眼前的一時利害,又如何會有那種看破制度的本事呢?所以在他們眼中,只會因為曹孟德對他們度田而恨曹孟德入骨,卻不會因為主公在河北做的更徹底而恨主公的,因為主公在河北度田,可沒有度這些中原豪強之田!”

  公孫珣一時恍惚:“如此說來,倒是我鉆了牛角尖。不過,我也知道文和為何說他們無用了,這種人既無眼光,又無德行,見弱便起,遇強則滅,又怎么能作為戰事的倚仗呢?可是文和,如果這些庸俗猖狂之輩注定無能,誰才是我新政最終之阻礙呢?須知,我這輩子,如今無外乎就是兩個小心思了,一個便是重新抵定四海,使天下歸一;一個便是定下一個新制度,新政略,代替之前秦漢舊制,不指望千秋萬代,但也能經得起兩三百年的沖刷…唯此而已。”

  賈詡捻須而笑,并無言語。

  公孫珣一時醒悟,也跟著笑了起來。

  君臣二人笑完之后,公孫珣卻是揮手示意,讓旁邊早已經聽傻了的幾名義從過來:“尋個使者,將這些書信全都送給曹操…”

  幾人剛剛俯首稱命,正要上前收拾起幾案上的書信,公孫珣卻又臨時改變了命令:“算了,你們辨別一下,有沒有跟曹軍軍中大將有牽扯的人,稍微留存一下,其余盡數拿出去燒掉就好!以后但凡是此類書信,除非是格外要害之人,也盡數如此處置。”

  以剛剛能夠活動的王凌為首,幾名義從再度俯首稱是,便帶著這堆書信出帳處置去了。

  公孫珣與賈詡一起目送這些人走出去,許久未曾言語。

  “其實,殿下今日之問和之前關于關西、青州的疑慮,在臣看來,都是一件事情。”隔了半晌,賈文和方才重新開口。“乃是殿下眼見著曹孟德在官渡有哀兵之勢,而且下定決心結硬寨、打呆仗,心中清楚,官渡這里恐怕短時間內難以取得進展,所以存了開辟新戰場的心思。”

  “不錯。”公孫珣倒也坦誠。“文和一矢中的,我正是看到雙方這種連營之勢實在是麻煩,且毫無破綻,一時無奈…不瞞文和,我都能想到接下來仗會怎么打了,無外乎是箭樓、土山、起砲、地道…費時費力,卻偏偏難以成大效!”

  賈詡聞言捻須再笑:“之前主公還問公達風向之事,莫不是還想用火攻?”

  “然也!”公孫珣依舊坦誠。“但我也是多年用兵之人,問完之后便即刻醒悟了…只要嚴格管理大營,空開間隙,遠離樹木山林,百步一水井,十步一水甕,敵也好,我也罷,哪里會有火攻的機會?說到底,這種計策,只能等到一方懈怠下來,才有可能成事,但等到一方懈怠下來,什么計策不能成?也就無所謂什么火攻了。”

  “所以主公!”賈文和忽然正色。“此戰便是在此了…臣還是之前的意見,主公比曹操更善戰,河北比中原底氣更足,只要我們堅持下去不懈怠,那么最先撐不住的必然是南軍!何必倉促求成呢?至于要不要開辟新戰場,臣以為,主公也不要過于心急,而是應該因勢利導,等到東線或者西線,乃至于官渡自己出現破綻,再行決斷!而不是在曹軍有哀兵之氣時,強行投入兵馬,屆時反而會有失挫之虞!”

  “文和的意思,我已經懂了!”公孫珣長嘆一聲。“你是要我戒驕戒躁,靜心以待戰機,對不對?你放心,既然文和已經替我分析的那么透徹,我是不會再急于求成的…否則,戰事受挫倒也罷了,唯獨我的兩個小志向,卻是絕不許它們折戟在此的!”

  賈詡起身行禮稱是。

  而君臣二人既然議定,便也不再多言,而是各去忙碌…賈文和身為隨軍的兩位軍師之一,本身相當于公孫珣的副貳,也有自己的工作和小營,自然要離開。而其人走出門來,看到那兩個負責燒信的中軍大帳雜役,赫然是之前臨陣叛離的那個南軍的千石司馬和他的小舅子,卻是微微一笑,自顧自負手而去了。

  不過,正所謂世事難料,就在公孫珣經過賈詡的勸解,已經下定決心要沉下心來因勢利導,坐等中原聯軍自己露出破綻之時,綿延千里的戰線最東方,有些事情卻已經開始醞釀,并將掀起波瀾。

  “公瑾!”

  徐州東海郡郡治琰縣城內,立在此地一處府邸門前的蔣干聞得身后吱扭作響,回頭見到府門大開,然后一名身材高大、容貌干凈俊秀的年輕士人疾步而出,便立即昂然拱手相對。

  話說,走出門來的這人羽扇綸巾,寬袍素衣,面如冠玉,再加上那副極為年輕的面孔,宛如誰家的公子哥一般。如此姿態,路上遇見,恐怕誰也不敢相信,這位今年才二十二歲的年輕儒生,居然是被曹操、劉備聯手指定的南軍東線指揮官兼水軍總管,是與夏侯惇、魯肅、荀彧、孫策、呂布等人同級別的臨陣大將!

  當然了,蔣干卻是一定認得的,因為此人乃是他少年時的總角之交,在淮南求學時一個榻上睡過多少次的親近同學。

  “子翼兄!”

  周瑜先是駐足在門外臺階上,仔細打量了對方許久,然后方才大笑出言向前,就在門外執扇攬住了對方雙手,一時感慨。“之前你在開陽那里與我寫信求助,我還以為你將伯父伯母送往北面后就不再回來了呢!”

  “公瑾說笑了,你我之間一分南北,雖不敢仿效張益德、李退之兩位將軍那般何問進退,但江湖路遠,何妨一醉再別?”蔣干也是感慨相對。“今日來此,乃是因為父母俱已過瑯琊,南方人事,獨念公瑾而已,所以專門歸來敘舊…你放心,此行真的是不為公事…你與我說實話,剛才立在門前,沉吟許久不語,莫不是以為我是來做說客的?”

  “非也非也!”周瑜握住對方臂膀,搖頭大笑。“我是真不敢相信此生還能與子翼兄相見…之前失態,也正是為此!正所謂,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子翼兄難道要我剖開心肝給你看嗎?”

  蔣干也隨之大笑,二人隨即攜手入內。

  ———我是攜手入內的分割線———

“漢末,本朝立事初也,以婁圭之沉穩、王修之器量、賈詡之籌策、程昱之智勇、荀攸之密重、常林之鑒裁、賈逵之忠壯、張既之政能、蔣干之高量,并稱八君子也。”——《士林雜記》.燕.無名氏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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