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日的閱兵波瀾不驚。
畢竟,對于見慣了千軍萬馬的鄴下重臣們而言,騎馬隨公孫珣在鄴下這一萬多步騎身前走一遭,然后再陪著公孫珣立于銅雀臺上看士卒們從臺下走一遭,聽他們喊幾句萬歲、萬勝之語…其實也就是那個樣子了。
便是當年嚷嚷著大丈夫在世當領著萬騎在身后之類言語的婁子伯,在經歷了這么多戰事以后也已經不會那么輕易熱血沸騰了。
因為對于這些人真正上過戰場的人而言,閱兵一萬次也比不上真正戰場上的一次突擊來的讓人激動和提心吊膽。
實際上,連燕公公孫珣本人也都有些百無聊賴以至于心不在焉的感覺…這點也可以理解,回到鄴城后,這位在長安一口氣定下了許多燕國國制的國主,卻在自己的大本中營遭遇到了許多類似于追封父親為文公時的那種反彈,大面積的上書與面諫紛紛到來。
譬如說,有人就認為不用寺人這種方式雖然可以一時間得到士人們認可與歡欣鼓舞,但寺人本身對于宮廷女眷而言還是不可或缺的。現在一切從簡還好,但等到燕公一統天下,住進了南宮北宮未央宮那種地方,還純用侍衛和義從就會造成實質性問題。
再比如說,還有人集中提出,七個相國的制度是非常好的,也是燕公此番建制大獲人心的一個重要緣由,但其中卻居然沒有宗室和外戚的地位,著實讓人心憂。所以,他們希望公孫珣能夠給宗室或外戚專設一席,或者公開宣布,宗室是可以入朝為相國的,以安人心。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武將也對相國全是文職,并且專業性極強這一面感到憂慮,乃是有些擔心將來燕國內部武人的地位。
不過,最集中的諫言還是出在立儲上面,這件事情實在是太重要了,自以為是的燕公與燕太后這個時候才發現,他們母子二人自以為是的后世經典立儲制度在人心求穩的思路下,反而顯得不合時宜!
大面積請求立即立嫡以長建儲的奏疏且不提,便是呂范、田豐這些人,在明知道公孫珣有所打算以后,依然暗里明里,力勸公孫珣放棄那個設想中的什么秘密建儲制度,回歸嫡長。
而公孫珣對將來皇長子素質的憂慮,也被他們用各種成熟的漢室制度給辯駁了回來。
說實話,公孫珣本人和公孫大娘之所以存著什么秘密建儲制度,絕不是對公孫定有什么想法,也不是為了釣魚,更不是什么對漢室制度的反思!
這件事情的猶疑,以及他們母子對宗室在國家制度中位置的猶豫,其實并非來自于對漢室制度的反省,反而都是來自于所謂‘未來’‘八王之亂’的教訓。
‘何不食肉糜’以及八王混戰引發的‘少數民族南下’,實在是太讓人心驚肉跳了。
但很顯然的是,他們母子二人忽略了這個時代的基本訴求——安定!
大家要的是不折騰,是穩定,是繁榮,而不是各種不確定性。
實際上,經過四五日的討論,公孫母子如今都已經有些軟化。
畢竟嘛,七相制度的存在,本身就會對‘何不食肉糜’這種現象有所托底。至于宗室,同樣的道理,如果官僚制度能夠強化穩定的話,讓所謂宗室合流到官僚體制里,似乎也不用擔心太多——無論如何,既然主體思路是決定放權給官僚,又何必為了君權獨大的狀態下的某些意外與可能性在這里杞人憂天呢?
說句不好聽的話,真要出了個‘何不食肉糜’加‘少數民族南下’,必然是中途出了大亂子,國家根基都不在了,那樣的話無論如何也怪不到歷史責任感爆棚的公孫母子頭上吧?
不過,這些都已經是后話了,一切的一切都可以等到戰后再說。而這就是國家草創的好處了,作為開創者和初代人,是隨時可以修正思路的,尤其是建儲制度和宗室制度這兩個要務根本都還是未公布的狀態,連更改都稱不上。
慢慢想,什么時候想明白了,什么再直接放出來就是。
大不了讓公孫珣按照那些奏疏的思路背個黑鍋——堂堂手握天下二一之數的燕公,毫無大氣,居然因為自己岳父不忍對漢帝動武,反過來試圖利用自己兒子約束自己岳父,然后惹來后世嘲笑幾句罷了,也不掉幾根毛。
回到眼前,公孫珣和重臣們對閱兵殊無感覺,不代表鄴下士民對閱兵沒有感覺。
沒辦法,這年頭太缺乏文化生活了!普通百姓一年到頭就是到一定節日搞個祭祀,就覺得很滿足很有儀式感了,蹴鞠比賽出來后更是百看不厭,幾乎成為了北方舉行市會的標配,如引自南方的龍舟比賽,在如今北方更是鄴下獨一份的新鮮事物,去年才在還不是太后的公孫大娘的關懷下第一次舉行,又何嘗見過閱兵?
上午結束閱兵,中午是龍舟,下午是大宴參閱官兵,并給天下(實際上是半個)官吏、軍士發放賞賜(主要是安利號的各種券),傍晚則是請魏郡長者、三老、大學講師、優秀基層吏員與官兵登上銅雀臺,與燕國國主、重臣共飲。
這還沒完,就在傍晚銅雀臺大宴的同時,公孫珣更是大手一揮,來了新命令,說是因為銅雀臺新樓建成,又是五月端午,所以往后三日,鄴下將去掉市禁、宵禁、城禁,同時允許城內外開市三日,安利號更會敞開供應兌換貨物。
一時間,鄴下的熱鬧明顯更上一層,城內外很多有條件的酒樓、茶館,更是準備徹夜營業…畢竟嘛,這年頭能有精力半夜到這種新興產業里消費的人,除了大學生外,哪個不是達官顯貴,又有哪個不能在他們身上撈回這燈油錢?
便是大學生,其中又有幾個是真正家貧呢?
公孫珣的射科取士之策,只是在制度上給真正的底層留有空間,短時間內卻根本突破不了幾百年來的政治文化傳統與經濟成本上的壁壘。
“蔡公!”
“蔡師!”
“蔡國丈!”
當日晚間,距離銅雀臺大概三四里路的位置,也就是鄴城南城外的南市中,一棟最高最顯眼的茶樓內,隨著一名小眼睛、朝天鼻、厚嘴唇、短眉毛,且膚色黝黑,頭裹綠色幘巾之人在一名仆役的扶持下入內,堂中諸多大學生和基層吏員、軍官們紛紛起身問候。
“哎呀呀…大家坐,大家坐嘛,今日雖稱端午佳節,卻非是如太后所以什么紀念屈原大夫的,乃是因為今日本就是所謂至惡之日,而星象卻又正行飛龍在天之勢,所以今日正該扔下俗事、俗禮,盡量游戲發汗,以度至陽之氣,以去惡事惡疾…大家不要管老夫,與我一壺茶便可,該游戲便游戲…”蔡伯喈明顯是在銅雀臺上喝多了,說話都有點大舌頭,語言也有些顛三倒四,但心情還是不賴的,大家也樂得見他難得不裝三裝四。
不過,就在幾名學生讓出位子,準備趁機蹭蔡老師茶錢的時候,就在此時,上頭卻有人探出頭來,遙遙招呼:“可是蔡公當面?在下皇甫堅壽,家父與邯鄲魏公、執金吾馬公俱在三樓打牌喝茶,消食避暑…”
“哎呀呀,三位親舊正好在此嗎?!我就說如何一轉眼就不見了…”蔡伯喈聞言大動,即刻起身,便迫不及待向樓上而去。
而皇甫堅壽確認是蔡邕后也是趕緊下樓相迎,至于那幾名學生是何等鬼精,早就主動扶著蔡伯喈上樓去了,反倒是皇甫堅壽本人順勢來到樓下與幾名相識的關西籍學生、官吏坐到一起喝起了菉豆茶。
且不說樓下如何,三樓零散坐了十來個人,卻多是侍從和路上遇到跟來服侍的學生,唯獨臨窗的一張桌上,由于此處晚風能送漳水涼氣直入閣樓之中,所以由蔡邕與皇甫嵩、魏松、馬騰這四個剛從銅雀臺歸來的‘貴人’坐定,卻也是愜意之余與樓下那些人一樣興奮難止。
其中皇甫嵩地位最高,再加上他是連結馬騰與兩位大學講師之人,所以其人一口溫茶飲下,便當先摸著動物牌開口而嘆:“老朽在關西混沌了一輩子,卻不想日子還能這么過?今日熏熏半醉,宛若夢中。”
“皇甫公此言甚是。”馬騰迫不及待言道。“當日涼州亂成那樣子,然后又是董卓作亂,誰能想到能有今日的享受?再加上今日半醉,可不就是真跟夢里一般…若早知如此,我早來了。”
那邊蔡邕微微挑眉,便要出牌說話,卻又聞得皇甫嵩忽然當眾失態作笑,好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也不禁和其余三人一起好奇相對。
“可是在下所言有失?”馬騰雖然是目前實際職務最高之人,但在這三位文化人面前還是有些心虛的。
“非是笑壽成。”皇甫義真一邊示意蔡邕趕緊出牌,一邊搖頭再笑。“我是想到了今晚銅雀臺上,孔文舉那廝的形狀…不免想笑。”
其余幾人聞言,也是齊齊失笑,便是最老成的魏松,都忍不住將手中動物牌給弄散了。
原來,孔融雖然主要活躍在大學中,但與蔡邕、皇甫嵩、魏松這三人不同,其人在鄴下的政治地位還是有一些的,平日里也有些正經工作,頗與馬騰類似。
而且,其人和馬騰比,并沒有降將的忌諱,反而因為家門還有正在黃金時段的年紀,理論上有政治上再進一步的可能,所以向來喜歡博出位。
原來倒還好,只是在大學中發發牢騷什么的,大學里也不缺他的牢騷。可是等到今年,先是大批曾經從了袁紹的青州儒生三年勞改期滿,恢復自由…其中多是孔融故吏舊識…或是返鄉,或是來到鄴下討生活,算是變相給了孔文舉一些助力;然后公孫珣又建制稱公,七相并出,到底是勾的孔融心癢難耐,忍不住上躥下跳起來!
于是乎,自從公孫珣歸鄴,這位昔日的空北海便變著法的上書,從官制到禮法,從世子到宗室,從舉薦青州人才到點評南方軍略,其人是一樣不拉,意圖效忠之心,溢于言表。
但是,偏偏公孫珣一律留中不發,并未對此人的任何奏疏作出任何回應。而孔文舉偏偏也是熬不住性子的人,其人等了三四日不見蹤影,再加上閱兵后公孫珣很可能便要組織戰事,直接動身南下,屆時再無機會,所以其人這一日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上午看閱兵的時候,孔文舉便開始在大學講師和學生中發布一些放肆言論,諸如什么‘北軍空有其表,望之虛浮’,連當日東觀漢室閱兵的兵馬都比不過;還有什么‘天下未定,便奢態如此,以此觀之,上行下效,此戰南未必不能勝北’;最后,更是扯起了漢家大義什么什么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又要當漢室忠臣呢!
結果呢?
結果等到傍晚賜宴,燕公挨個敬酒,輪到孔融的時候,卻是拉著對方的手,很誠懇的談起了對方最近幾日奏疏中的言論,并表示很受教育,一定會認真考慮,只是戰事在前,要暫且延后而已。
非只如此,燕公復又當場談及到了對方舉薦的那幾位‘刑滿釋放’的青州人才,諸如是儀、彭繆、邴原等,居然予以了認可,說是準備稍作考察,便要使用…這個時候,孔融的不滿早就飛到昆侖山上去了,而等到公孫珣再懇切詢問對方能不能出任燕國十二寺中太常寺寺卿一職時,被閑置了五六年的孔文舉應許之余,居然當場做六言詩一篇,稱頌燕公之德,并力陳南軍之必敗有五,北軍之必勝有四!
講實話,若非皇甫嵩等人之前在下面聽過了孔融那些牢騷話,幾乎要以為他傾心燕公已經幾十年了呢!
“從京到鄴巍巍,燕公憂國無私…”蔡邕想起孔融的六言詩,也是不免失笑。“這種詩老朽是作不來的。”
“這算什么?”皇甫嵩搖頭笑道。“這種六言詩可不是孔文舉第一次作了,燕公當日伐董到郿塢后,他也如今日這般活躍,也曾當眾作過一首詩,彼時蔡公恰好不在而已…我給你們念念…袁董分爭為非。遷都長安思歸。瞻望河北可哀。夢想公孫歸來!”
眾人忍不住再笑,便是馬騰這個大老粗也跟著笑的不行…這詩真是太直白了。
“其實,也就是老朽今日酒醉,借機說句醉話。”笑過之后,蔡伯喈卻又忽然一聲感慨。“如孔文舉這般形狀,我倒是稍懂一二,董卓亂前,我其實與他無二,只是覺的人生于世,空負才華,為何君王皆不用我,反而要用那些小人呢?于是平日牢騷不斷,不過是想求一份任命而已…又沒有賄賂求官,也沒有賣友賣…賣舊求榮,稍顯失態,也何必笑他呢?”
“不一樣的。”皇甫嵩繼續搖頭不止。“都說臣子如美人,君主則如浪蕩子,故文人皆有怨婦心,可怨婦與怨婦還是不一樣的…當年靈帝朝時,蔡公雖有抱怨,卻基本上能言之有物,誰還能說你當年那些諫言是錯的嗎?而孔文舉呢,今日在銅雀臺上失態倒也罷了,可在白日說的那些話,也就是燕公大度,換個人,說不定便會直接以亂群之名,一刀砍了祭旗!”
“不錯。”魏松突然肅容出言。“若是那些年輕人經歷的少,看不懂倒也罷了,我輩老朽,由治經亂,再由亂經治,難道還不知道這天下什么東西才是至貴之物嗎?什么君主垂青,什么圖雄爭霸,什么官僚官制,什么經學道德,最后求得是什么?不就是能求天下各處,日日皆能如今日鄴下一般安泰嗎?凡數十載,經歷多少戰亂,才顯今日之珍貴…孔文舉前倨后恭,咱們不過一笑;但其人今日在閱兵時說什么奢態如此,南未必不能勝北,老夫確實是有些氣憤的!”
“魏公說到點子上了。”不等蔡邕接口欲言,馬騰又立即跟上,感慨一嘆。“我當年在西涼那種地方,為何要舉刀兵,不就是活不下去嗎?若是能有今日之安泰,誰會起亂心?當日降服,是礙于燕公之兵強馬壯,可卻一直不懂燕公何以以一遼西匹夫兵強馬壯至此,到了鄴下,雖然還是說不出魏公口中那般大道理,卻是已經心中醒悟透頂,便什么心思都絕了。”
言至此處,馬騰可能覺得失言,便放下木牌在位中拱手團團作揖:“今日酒后半醉,暖風熏得人上頭,說了幾句心里話,諸位不要見怪。”
“端午至惡之日,本就該如此放肆的,友人相交,坦誠以對,這是最難得的!”蔡邕揮手而對。“有什么可在意的?”
“你倒是說什么都不用在意!”皇甫嵩仰頭大笑。“當年勸燕公嫁女兒給天子的不是你嗎?而等到蔡夫人為燕公添了一個女兒之后,我聽說這許多年你就不提此事了。”
蔡伯喈一時面色漲紅,但尚未來得及說話,皇甫義真卻又忽然黯然:“別的倒也罷了,只是可惜了劉伯安!”
桌上一時肅靜。
“且觀之吧!”半晌之后,魏松搖頭以對。“老夫居河北數十年不動,未曾見天子何其聰明,但今日之局面,總不能怪到燕公頭上吧?”
“是啊,端午日,難得放肆一樂,不說這些了。”皇甫嵩也是連連搖頭。“咱們一群老朽,樂得逍遙…鄴下這么多新鮮事,說什么不行?”
幾人旋即釋然,卻又繼續打牌談論,從卞夫人為公孫珣所生才一歲有余的幼子,說到其長女將及笄,從董昭將暫代左相事,說到各家子嗣前途,從司馬懿強行加冠從軍,說到鄴下大學之前那場斗毆…然而,說來說去,最后卻還是躲不過眼前的大戰!
“皇甫公,你是國家宿將,義從、鄴下諸將都屢次請你去講兵法,還請你直言相告,此戰到底將如何?”魏松蹙額相對。
“能如何?”皇甫嵩一邊打牌,一邊不以為意道。“如此大戰,勝負之論誰也說不好,只是燕公歷來善戰,所以多一分成算罷了。唯獨而河北如今局面,便是輸了也不會有傾覆之危,贏了卻反而要并吞中原!怎么,魏公久居河北,為何反而有疑慮?”
“是這樣的。”魏松釋然之余回過頭來,看向旁邊桌上一名身材昂揚的青衫少年。“其實今日非只是孔文舉說到檢閱兵馬有些‘虛浮’,我這個學生今日在閱兵時也說到了‘虛浮’二字,只是比孔文舉說的要晚些,是等到閱兵中途才言的,而我這個學生,平日向來不做大言的,所以不免一時有些慌亂。”
那青衫少年,聞言即刻起身在燈籠下俯身行禮,引得周圍聽了半天密辛的其余學生紛紛側目與不服氣——兵強馬壯如斯,哪里就虛浮了?
“你叫什么名字?”皇甫嵩繼續打牌,然后頭也不抬問道。
“小子瑯琊諸葛亮。”青衫少年,也就是沉默了一晚上的諸葛亮了,即刻再度俯首以對。
“好眼光!”皇甫嵩終于抬起頭來,卻又微微瞇眼。“好相貌!好人才!”
諸葛亮不敢多言,只是俯身再度一禮。
“如此說來,鄴下精銳真的虛浮?”蔡伯喈一時好奇。“孔文舉不是因忿而言?”
“孔文舉懂個什么兵?”皇甫嵩不由再笑。“他說虛浮時,正是之前剛剛打敗了白馬羌的張文遠所部精銳從他身前過去的時候…反而是閱兵中途,氣氛已經熱烈以后,確實有數千騎步,有些濫竽充數之嫌疑,虛浮二字,正合其勢。”
“這是怎么一回事?”魏松愈發緊張。
“沒什么…”皇甫嵩愈發不以為意。“鄴下精銳的素質我是知道的,也全都見過,并沒有什么濫竽充數之輩,所以必然是有部分精銳公干去了,這才找了些魏郡本地郡卒或者什伍輔兵之流穿上精制鐵甲、鐵盔,在那里裝模作樣…你們今日誰見到最擅長奔襲的徐公明了嗎?且觀之吧,少則明日,多則三五日,便應當有好消息了…只能說,難得魏公這個學生有如此眼光而已。”
眾人先是愕然,繼而恍然。
“瑯琊的小子,我見你頗有天資,可愿隨我學兵法?”皇甫嵩眼見如此,卻并不多言,反而是手持一張木牌指向諸葛亮。
“小子好讀書,不求甚解,皇甫公愿意教,在下便愿意學,唯獨所學素來不精,若無所成,還望皇甫公屆時見諒。”言罷,諸葛亮俯身大禮參拜。
“無妨。”皇甫嵩心情愈發舒暢。“那些人,整日都覺得老夫還有燕公、右相那些人有什么兵法要訣,得之便能成國家名將。殊不知,兵法二字要的便是觸類旁通,將諸般雜學存于心中,屆時用之于一心而已,剩下的便是天賦、經驗與膽氣了!而你既然行此一禮,我就要擺起老師的架子有所差遣了…明日我便薦你隨軍出征,以作歷練!須知,這樣的大戰,便是隨軍整日幫忙洗馬,也足以讓人脫胎換骨,萬萬不可錯過!”
諸葛亮俯身再拜,而魏松雖然一時不舍,卻最終沒有阻止。
事到于此,眾人再打完一圈動物牌,早已經消食納涼妥當,頗有興盡而歸之意,便紛紛起身,然而尚未收拾利索,卻忽然見數騎白馬義從奔馳到南市城下,呼喊宣告什么,然后整棟樓便有被下層聲浪掀翻的趨勢…
樓上之人得了皇甫嵩提點,早有準備,所以聽得清楚。
原來,那幾名義從所言乃是——徐晃、張頜二人長途奔襲,引本部三千精銳與五千魏郡兵、五千河內兵,成功偷渡黃河白馬津,并一戰而下東郡重鎮白馬城!
到此為止,誰還不明白?
什么閱兵,什么奢態,全是裝模作樣,公孫珣當了燕公也還是那個鋒芒畢露的公孫珣,也還是那個鋒韌為天下冠的白馬將軍!
曹操之前得到劉表、劉備全力支持后,便公開下戰書往鄴城,自稱治軍七十萬,欲與公孫珣會列于白馬這個頗有一語雙關之意的大河重鎮,也不知道是為了壯膽還是真的有了底氣。
結果呢?這雙方都未動員起來呢,公孫珣便先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突襲打下了白馬,以應其邀。
只能說燕公懷中那柄斷刃雖然數年未曾出鞘,卻依舊鋒利如斯了。唯獨那些大學生倒也罷了,別人不清楚,皇甫嵩、馬騰、蔡邕、魏松四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公孫珣的鋒利呢?
于是四人心情舒暢之余,根本懶得理會那些學生大半夜的又往銅雀臺處聚集,直接并車入城安歇去了。
“天牌是玄德?”
三日后的陳國陳縣大堂上,曹孟德在接到了白馬陷落的消息以后不過半日,剛剛分派援軍妥當,便接到了公孫珣今日的第二份禮物,而當眾打開一看,卻赫然是一套制作精美的木制動物牌。
不過,這套動物牌中間卻非是如往常一般貼著什么對應的紙質動物圖像,而是貼著版印清晰的,某些人的姓名、履歷等文字。
譬如曹孟德此時打開來看,第一張天牌赫然是貼著劉玄德的姓名、官職與容貌描述。
“地牌是劉景升?”曹操再按匣中擺好的順序掀開一張,不由愈發蹙眉。
與此同時,下面的蔣干在諸多文武、甲士中間肅立不動,所謂面無表情,置若罔聞。
“四張龍牌…文若、魯子敬、周公瑾、元讓?倒也妥當。”曹孟德繼續按順序翻看了下去,卻又不禁興趣大增。“四張虎牌…九原呂布、吳郡孫策、九江周泰、南陽黃忠,文琪真是對中原處心積慮啊!四張馬牌,妙才、子孝、文謙、京澤…子孝你看看,你是一匹夏日千里馬,和妙才、文謙一般…可惜,妙才剛剛出發去支援延津去了,文謙估計早已經在前線了。”
旁邊曹仁趕緊接過那幾張牌,卻是將兩張龍牌分別給身側的夏侯惇、荀彧二人去看,然后又去看自己那張牌,旋即喜笑顏開…話說,動物牌如今早就不是一開始那種單純比排列順序的玩法了,而是因為動物本身的性質演化出了許多額外有趣的玩法,完全突破了公孫大娘的想象力。
只能說,勞動人民的智慧向來是比公孫大娘高一點的。
但無論如何,馬牌從來都是一個較高位置,普遍性只低于龍虎倒是南北通用之常識,也就難怪曹仁一時得意了。
“四張狗牌,南陽文聘、汝南李通、汝南陳到、零陵黃蓋…”曹操居然越看越喜歡。“哎呀,蔣子翼,你家燕公這是怕我不識中原各路人才嗎?還專門讓你來送此物提醒我,以免錯失大將?”
“非是此意。”蔣干略顯尷尬言道。“這是懸賞用的,我軍軍中軍官都有,每曲也都有一副…”
“怎么個說法?”坐在座中的曹操明顯怔了一下。
“是這樣的。”蔣干拱手對北,認真答道。“燕國初創,爵位空置,正好用于此處…譬如龍牌,得其一可立即封燕國開國縣侯,虎牌、馬牌,皆為鄉侯,狗牌、羊牌可為列候,其余再往下便不是侯了,但都有對應賞賜…”
曹操依舊發愣,夏侯惇即刻怒目,荀彧卻是依舊微笑不語,唯獨曹仁先是尷尬失笑,然后卻又順手將自己的牌藏入懷中:“不想我在故人那里也值一個鄉侯?天牌、地牌又如何說?”
“實封開國萬戶侯!”蔣干倒沒有遮掩的意思。
“倒像是你家燕公手段,不過連劉玄德都懸賞了。”曹操回過神來,搖頭不止。“卻沒有懸賞我和天子嗎?”
“天子怎么能懸賞呢?”蔣干尷尬而笑。“本是要請天子回長安的,不過曹公倒是有所懸賞…和楊文先、袁公路,以及徐州陳珪并列…”
曹操愈發奇怪:“袁楊倒也罷了,陳珪…莫非還是按照家門排列的嗎?而且,為何我四人居然未入牌?可是不好懸賞?”
“入了。”蔣干愈發小心與尷尬。
“未曾見啊?”
“曹公四位是猴牌,在下面!”
滿堂寂靜無聲。
而蔣干卻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言道:“除此之外,我家燕公還有一言,讓我捎給奮武將軍…”
“說來!”曹操冷冷以對。
“他說昔日奮武將軍盜他家中一只貓,今日合該還他一條真龍…而前線訊息傳到陳郡之時,他必然已經率鄴下精銳親渡大河到白馬應約而來了,還請奮武將軍不要再拖延,否則夏侯妙才人頭不保!”蔣干長呼一口氣出來,卻是沉聲昂然以對。
“什么貓啊龍啊且不提,他怎么知道我會遣夏侯妙才往援?”曹操依舊冷冷端坐不動。“莫不是你剛剛聽得軍情,隨口唬我?”
蔣干再度長呼一口氣,卻又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來,交給了身側身材格外雄壯的許褚,許褚翻檢之后,取出一張紙條來,便立即越過眾文武,雙手遞給了上方首位的曹操。
“我家燕公早有預料,奮武將軍若派兵支援前線,必以夏侯妙才為先手。”蔣干底氣愈足,卻是引得周圍曹氏文武紛紛失色議論。“錦囊中的文字乃是十余日前在洛陽所書!”
曹孟德理都不理蔣干,唯獨看清楚故人筆跡卻是清晰寫著夏侯妙才四字后,卻是直接起身拔劍,只一劍便將身前幾案與那盒動物牌給一起切開!
幾案分成兩段,動物牌散落一地,而左右震動之下,卻不由噤聲。
“諸君!”曹孟德持刃睥睨左右。“公孫文琪此人我知之甚詳,其人早在弱冠之時,便曾往沛縣求觀黃龍,現在回想,其人簒逆之心彼時便已存之!而如今,彼輩之所以不敢取漢而代之,無外乎是忌憚董卓、二袁、馬韓、三劉與我曹操罷了!如今董卓、袁紹已死,袁術已廢,劉焉搖擺,韓馬降服,劉表、劉備又不敢直對其人,故天下之重,漢室之存亡皆已在我曹操一人肩上!故,我意已決,以文若為后方總守,不等魯子敬援兵,先起陳郡所聚十萬虎賁,北上白馬,與之對決!望諸君努力作戰,隨我向前,如有退者,如此案而已!”
言罷,其人扔下滿地狼藉,兀自提白刃饒過堂下蔣干,引無數文武出堂而去!
而蔣干僵立片刻,只在堂中甲士的注視下俯身拾起一張動物牌,藏于懷中,便也轉身而去。
漢建安六年夏,五月端午,在裝模作樣的外交手段不出意料的失利以后,燕公、衛將軍公孫珣以徐晃、張頜為先鋒渡河拔白馬,大勝!
旋即,七日,其人便親率鄴下步騎一萬出鄴下,十一日便渡河至白馬。
十二日,曹操派遣援兵將領夏侯淵引兗豫騎兵全軍五千至白馬,遙見白馬旗而驚,連燕縣都不敢待,直接便退守白馬西側的要地延津,以求監視黃河。
五月十七,曹操率前期集結的豫州兵三萬至平丘,雙方卻反而進入到了詭異的沉默期。
但隨著雙方不停的調兵遣將,匯集兵力,雙方綿延數千里的邊境各處卻開始大規模爆發遭遇戰。
漢建安六年,昊天當空,天下大吉!
詩曰:
紫氣飛空不自謀,誰憐龜勉匣中留。
西山猛獸橫行甚,北海長鯨何日收。
星斗不堪供醉舞,蛟龍會看反重湫。
功成變化無蹤跡,望斷漳水百尺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