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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卓哉光武真圣君

  公孫感到躁動不安,不僅僅是因為這一日悶熱的天氣與隨之而來的暴雨,更是因為常年以武力、軍事以及政治威信解決問題的粗暴行為方式忽然離開,面對著大量的官僚體系問題和即將到來的大規模民政治理行為時,其人未免有些不適應。

  多少年了,這位衛將軍不是在戰斗中就是在為了戰斗而進行的忍耐與奔波之中,常年伴隨在他身邊的也不過是戰馬、軍刀、甲士、義從這些東西,再加上邊郡貴族的出身,其人其實已經從骨子里習慣了一些事情…須知道,即便是在洛陽參與政治斗爭那一次,他也只是扮演一把刀子的角色,而遼西、彈汗山、高句麗、黃巾之亂、平關西、討董、滅袁,一次次一件件,完全可以說,他的每次真正起勢幾乎全都靠著最直接的暴力手段來完成。

  而暴力是很容易上癮的!

  不是說他沒有民政經驗與經歷。

  恰恰相反,在很多人眼里,這位衛將軍的民政經驗也是極為豐富的,甚至治政手段堪稱出色,政治理念獨樹一幟,甚至還有足夠光明正大的經學背景,這也是很多人認為他不同于一個邊郡武夫的根本緣由…譬如董昭、田豐、荀攸、鐘繇等重要下屬之所以一開始咬牙選擇他,多少是有這些緣故的;而再往后,關西的公卿、太原的世族、河北的豪杰,這些人愿意在一定程度上服從他,認可他的董卓,而不是簡單點的把他當做董卓一樣的人物而單純的畏懼,也都是因為他的那些執政經歷與經學背景。

  可是誰能想到,這些治政理念并不是來自于他本人,而他的每次執政全都有一位強悍母親在身后用超出時代的理念、手段,還有大量的金錢背景來為他兜底呢?至于他的所謂經學背景就更扯淡了,那完全是兩位老師的寬宏贈予!

  而且再說了,之前邯鄲一城、中山一郡,治理也就治理了…說句不好聽的,以他公孫的當日幾百精銳義從跟在身邊那種執政方式,敢搗亂的豪強,敢扯淡的世族,完全可以用強力壓制,而沒了反對力量,還不是想怎么治政怎么治政?

  但如今一切都不同了,如今公孫面對的是九個州,四十多個郡,一千多萬人口(甚至可能不止)…換做以往和以后,稱孤道寡,甚至直接稱帝都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而面對這么大的一個統治區域,按照公孫所受的教育而言,他非常清楚自己以后要面對什么:內部的派系斗爭;施政理念實施中官僚體系的陽奉陰違或者過度熱情;學術建設與制度建設中漏洞;世族豪強改頭換面后的卷土重來;農業為本的堅持、手工業的扶持與商業發展的對立…這些公孫全都知道!

  可更重要的一點是,公孫心里也同樣非常非常清楚,將來面對這些問題時,作為一個絕對武力的持有者與上位者,除非萬不得已,他是不能在內部輕易舉起刀子的,那樣只會帶來更大的破壞,會帶來更多的問題…之前對崔琰的驅逐,更像是最后一次任性,卻已經有對青州儒士們的妥協在內了。

  畢竟,既然走到這一步了,他想做的自然是母親口中的唐宗明祖!至不濟也要做一個光武!

  怎么能做董卓、爾朱榮呢?!

  唯獨稍微可惜的是,他明明已經很克制了,每次想用強來處事時都撫刀來提醒自己,但還是在戰事之外,無奈親手殺了許攸。

  只能說,這就是亂世嗎?

  當夜,公孫輾轉反側,到了后半夜方才枕刀而眠…而不知為何,明明身在數萬大軍金戈之中,可其人先是夢到了劉璋捧來那只黃河鯉魚,繼而卻還是夢到了昔日此地渡河而死的那些黃巾軍。

  只是時過境遷,雖然依舊清楚那幾個為首之人名字,可夢中卻怎么都記不得那些人的容貌了。

  大雨瓢潑,電閃雷鳴,不分晝夜,龐大的軍營之中,有一名高冠披甲外罩蓑衣之人轉入中軍大帳的后帳之中,卻是在火盆之側朝著榻上方向拱手行禮,口稱君侯。

  “不必多禮!”榻上之人滿頭大汗頗顯狼狽,望著來人隨意示意后卻又干脆直言。“君理,我昨夜枕著古錠刀而眠,竟然夢到了世祖光武皇帝!軍中你的學問最大,也是我最信重之人,務必替我解夢!”

  來人微微怔住,而待其小心脫去蓑衣斗笠后,方才露出面容,卻正是朱治朱君理,榻上之人也不是別人,正是朱治主公、中原四強之首,號稱江東猛虎的孫堅孫文臺。

  至于此地,乃是大漢荊州南陽郡水與比水之間,新野縣境內的一處軍營。

  朱治脫下蓑衣、斗笠,借著火盆打量了一下孫堅的臉色,很顯然,僅憑對方面上的汗珠來看便能斷定自家主公沒有說謊,而且孫文臺也確實沒必要跟朱治這種心腹之人說謊。

  “臣這里有三個說法,看君侯信哪個了。”朱君理來到榻前,稍作思索后便直接開口了。

  “一一講來!”孫堅坐在榻上,握刀而應。

  “其一,乃是尋常的鬼神之說。”朱治指著對方手中古錠刀而言。“此刀久隨君侯,多有殺傷,日久天長不免沾染血煞之氣,更不用說前幾日還剛剛在此處經歷大戰,而今日天雷作響,震動其中冤魂溢出,而君侯枕此刀而眠,不免受到侵染…”

  “非是我不信這些鬼神之言。”孫堅搖頭言道。“而是我殺人無數,自己的刀,自己殺的人,又是自己所領的兩萬軍之中,焉能為其所迫?”

  “也是。”朱治當即頷首,依舊面色不變。

  “其二呢?”

  “其二,便是所謂吉兆之說了。”朱君理依舊面無表情。“咱們數日前一勝,擊敗袁術、劉表聯軍,只待天晴便要跨過比水,徹底擊敗袁術了,而比水對岸的蔡陽縣正是世族光武的家鄉,想來是光武見君侯神武,青睞君侯之下乃有此兆…”

  “若是吉兆為何會驚醒…也罷,其三呢?”

  “其三嘛…”朱治稍稍改容而言。“有人言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事無關吉兇…君侯,我知道你平素不喜曲折,那屬下也就直言了,此事說不定只是君侯白日心中起了一些念頭,卻又因為身為漢臣屢受漢恩而覺得稍稍有愧,偏偏又聽說前方便是光武帝鄉,這才會有今夜失神。”

  “也就是君理敢對我這么說。”孫堅不由搖頭苦笑。“好像還真就是這樣了…連日淫雨,我昨日在帳中聽那老先生為我讀史,說起光武天命,然后想起如今局勢,卻是有了些許異思…你為何不驚啊?”

  “屬下為何要驚?”朱治稍作措辭便緩緩而答。“誰不是漢臣呢?可如今局面,不知道多少人心中早就覺得漢室不可復興了,最起碼從董卓開始,便人人都覺的‘天下事吾亦可為了’,更何況如今還有衛將軍為天下先,而偏偏咱們的形勢現在是前所未有的好,君侯有些心思又有何妨?不瞞君侯,你昨日才正經起了心思,依我看反而有些遲了,軍中一些將佐心思比你野的多…”

  “你呢?”孫文臺冷不丁的問道。

  “屬下有時也會覺得有愧于長安。”朱治沉默片刻,但依舊是變相承認了。“但,屬下在長沙時便被君侯委任為兩千石之都尉,若說沒有從君侯成大事而列云臺之心也是自欺欺人。”

  孫堅幽幽一嘆:“關鍵是,眼下正如君理所言,咱們的局勢實在是太好了,若說不起心思簡直可笑!”

  朱治立即頷首。

  話說,這里就不得不提一提南陽的局面了。

  南陽一郡三十七縣,近五十城,早在順帝年間就有近五六十萬戶、近二百五十萬人口,而與此同時,號稱河北精華的整個冀州不過是一百個縣、一百二三十城,然后九十萬戶、五六百萬人口…說南陽一個郡抵得上別處一個州真不是假的!

  更不用說,南陽還有整個大漢最密集也是最發達的手工業基地,還有整個大漢朝最大的官營鐵器冶煉基地,這么一個郡,真的是王霸基業所在。

  然而,說到這里,不免還得先再說一個人,那就是袁公路!

  袁公路當日得了董卓后將軍印綬后南走南陽,當時便在孫堅這個打手的協助下圈下了南陽、潁川、汝南這三個連在一起的中原精華地盤,累計人口約六百萬…你沒看錯,三郡六百萬人口,汝南的農業、潁川的人才、南陽的鐵器和財貨,應有盡有,再加上當時荊州無主、淮南動蕩、江東空虛,當時袁術被認為是天下四強之一絕不是虛妄之語,他本人以南制北的那番言論也不能說是空穴來風。

  但就是這么大一片基業,劉表單騎入襄陽,荊州除了南陽外的地盤就不再屬于他袁公路了;朱交州救兒子不成,被士燮攆回會稽老家,與自己另一個兒子豫章太守朱皓打聲招呼,江東那邊就不聽他后將軍的招呼了;最要命的是劉備一個涿郡混小子,當時才三十歲,往淮南那么一坐,揚州精華所在的九江、廬江二郡也忽然就沒了!

  最后隨著孫堅一怒之下臨陣反戈,汝南、潁川也立即就沒了,而如今南陽那么多城,也被孫文臺如疾風烈火一般給侵襲的只剩下了比水東南、桐柏山西南、江夏郡北面,這片狹窄區域內的區區五縣七城。

  短短四年,一次大規模決戰都沒爆發,稀里糊涂就從最盛時割據大漢南方所有精華,坐擁六百萬人口、遙控荊、豫、揚三州之地,然后淪落到只有五縣七城的地步,人們可能不知道這是什么概念…

  這種人,古往今來,上下五千年,我們只會用七個字來稱呼他路中悍鬼袁公路!

  那反過來說,孫堅此時的形勢為什么好,為什么會嚇得劉表反過來跟袁術這種人合作,也就不問自知了,因為孫文臺幾乎馬上就要完全掌握潁川、南陽、汝南三郡了!

  而且,和袁術四面皆敵,內部亂糟糟的不同,孫文臺除了本身用兵強悍無匹外,如今的外部形勢也對他格外有利…公孫息戰、曹操為他阻擋、劉備為他遮蔽,這使得他完全無后顧之憂,只朝著一個方向用兵就行;而更重要的一點是,因為公孫的壓力,中原格外團結,這使得孫堅暫時不用擔心地盤的消化和統治問題,因為沒有外部武力呼應的話,這三郡的士人拿什么來對抗他們心里抵觸的孫文臺呢?

  實際上,隨著孫堅統治時間的持續,以及他本人連戰連勝,此時這位江東猛虎已經漸漸開始取得部分當地人的認可了部分士人出仕,不少豪強投奔!

  這里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董卓亂后起兵于汝南、江夏、南陽三郡交界處朗陵縣的本地名將李通,也帶著一大批豪強之眾降服了他!而且因為出身江夏,熟悉比水東岸形勢,如今正在他麾下為將,領三千朗陵兵助戰!

  那么在這種局勢下,孫堅完全可以沒有任何壓力的持續向南推進!

  推完了南陽就可以推江夏,屆時江夏有劉備在側翼保護,他推完了江夏后還可以毫無壓力的去推南郡(襄陽所在),等到南郡、江夏俱在手中,再南面就是大江了,也就是他昔日討平四郡的那荊南四郡了…到時候,袁公路曾經達到的威勢他也可以達到,而袁公路做不到的事情他也可以做。

  或許正如孫堅直接和曹操約為婚姻時信中所書一般‘休養三年,以玄德為留守治地,以孟德為后軍輸糧,吾自將中原、荊襄二十萬眾西征,衛將軍雖強,焉能當之,何愁長安不下,天子不還?’

  這真不是開玩笑,最起碼不能當他是玩笑話,因為就在數日前,孫文臺還剛剛在此地大破袁術、劉表聯軍,一展江東猛虎之威!

  當時,劉表派出了一萬援軍,領兵者乃是其號稱驍勇的從子劉磐,一萬援軍加上袁術最后拼湊出的一萬家底,合計兩萬,而孫堅那邊也是兩萬,然后雙方兩萬對兩萬,在新野境內水畔一決雌雄。

  雙方從上午戰到日落,孫文臺親持古錠刀沖殺在前,雙方反復沖鋒,但最終的結果卻是袁、劉聯軍大敗,伏尸數千,便是劉磐也差點被李通擒獲,最后是靠著此次副署的中郎將黃忠奮勇作戰才救了回去。

  如今,靠著一場從天而降的夏日暴雨,袁術得以領殘兵渡過比水,回到自己最后的地盤,而劉磐和黃忠也勉強收攏敗兵回到水對岸,卻連對岸空虛的朝陽縣城都進不去,只能再度冒雨倉促南走,回到襄陽北面鄧縣境內安置。

  換言之,此時此刻,距離孫文臺橫掃南陽只差一個鄧縣和一個比水五縣了。

  另一邊,議論了一番局勢后,隨著帳外雨水漸漸稀疏,孫堅也稍微氣息均勻,卻是終于漸漸神思清明起來:“等到此番平定比水五縣后,先不急南下江夏,要做四件事,君理一定要替我想著…”

  朱治即刻準備起身肅立聽命,卻被孫文臺順勢拽回到了榻上。

  “其一,寫信給玄德,請他婚后即刻出兵北上去汝南,替我剿滅盤踞在新蔡一帶呼應袁術的黃巾賊劉辟、龔都,并在其后南下到江夏助我…”

  朱治當即欲言又止。

  “聽我說完,剿滅黃巾賊后,不管他來不來江夏助我,潁水以東的汝南東側七縣全都給他,算是我這個兄長給他的新婚添禮。”孫堅趕緊制住對方。“然后再勸他往江東而去,去收朱父子,盡取揚州之地。”

  “劉玄德北地英雄,其人坐斷淮南,眼睛里也只有北面中原,未必對茍且于江東有意。”朱治還是有些無奈。

  “我知道。”孫堅同樣無奈。“但總是個交代吧?他這個樣子,一聲不吭,我總覺得有愧,天下人也都說我是竊義弟屬領之賊…偏偏又無可辯駁!而亂世當中,哪里能平白給地盤?當日給曹孟德陳郡,也是咱們實在難以立足于彼處,而且曹孟德也多多與咱們糧草,助咱們熬過去年秋收之前的饑荒。今日不過是見他不愿意取江夏之地才平白與他七縣,還想如何?”

  朱治遂不再言語。

  “其二,袁公路是我昔日舉主,我身上破虜將軍的身份,雖然后來為長安所核復,但畢竟一開始是他給的,若戰后能獲其人,要好生招待,然后不要送來見我以免尷尬,直接往長安送去,只說是奉命討賊功成…”

  朱治連連頷首,這件事情他早就想提醒對方了,對方能主動想起最好。

  “其三,袁術之余,一定要檢視府庫和繳獲,抽調一些珍寶、特產,以貢物的名義,尋一個本地名士,隨行送入長安天子處。”

  朱治毫不猶豫點頭稱是:“天子那里不能只讓曹孟德一人為之!”

  “倒不是此意。”孫堅略顯感慨道。“最后一事…到了蔡陽,看看有沒有光武廟,有就重修,沒有就新建,屆時我一定親自率荊豫之士祭祀世祖,再行討伐江夏!”

  朱治緩緩頷首:“君侯既生此心,便去做好了…唯獨要小心江夏黃祖受劉表之命北出綠林山,再助袁術。”

  “這幾乎是一定的,有什么可小心的,就等他來呢!”孫堅拄刀從榻上起身,渾不在意。“天下紛亂人人相爭,而能成事者不過是那一人罷了,如今既然起意,至于得夢光武,那劉表黃祖乃至于袁術之流,本就當碾過去才對!而如今我自領兩萬雄兵在此,尚有萬軍援兵將從潁川來,屆時三萬軍在手,除非衛將軍親至,天下誰又能攔我?那個被人從長安攆出來的大鴻臚嗎?其人好大名聲,又有將軍印、又有縣侯印,還有南陽太守印,更是大儒子弟、昔日九卿,卻只有八百騎兵,連丹水都過不來,聽說只能從西面偷渡沔水,卻連吃飯都難,只能占據一個涉都鄉當土匪!昔日英雄淪落到這種地步,我若是他,早就抹脖子死了,何須受此羞辱?!”

  朱治不再多言…想那溫侯呂布堂堂正牌南陽太守,出了武關后卻不能過丹水上任,沿途得不到補給,最后被攆到涉都鄉當一個土匪…難道不是你孫破虜搞出來的事情嗎?!感情領兵在丹水埋伏呂布的不是你外甥徐琨?!

  當然了,朱治也知道孫堅和呂布有私怨,當日呂布、賈詡、段煨、李蒙等人可是在撤離潁川之際設伏成功,殺的自己這邊全軍覆沒,便是孫堅本人也差點身死。

  當日無言,第二日天色漸漸放晴,孫文臺雖然性烈如火,卻久歷行伍,更懂得軍事分劃之事,所以其人并未著急進至比水東岸討伐袁術,反而全軍先進入新野城內,稍作安頓,晾曬衣物,干燥軍糧…一連三日,將要進發時,哨騎往來,卻果然又得知黃祖引兵一萬出江夏入南陽,與比水東岸的袁術殘部合兵一處,約一萬五千眾,屯于帝鄉蔡陽;同時,劉表增派援兵兩萬,由蔡瑁帶領出鄧縣與劉磐合軍一處,彼處竟然也有了兩萬四五千眾。

  非只如此,更有哨騎直言,看到南陽太守呂布旗幟與部分騎兵出現在了鄧縣北面軍營之中…些許哨騎,猝不及防之下,幾乎被并州鐵騎捕殺殆盡。

  平心而論,這些大部分都在孫文臺的預料之內…如黃祖北上支援袁術,如劉表增兵,甚至如呂布山窮水盡之余無奈何繼續南下投奔劉表,全都是預想之中的事情。

  但是,唯獨劉表從鄧縣方向派出的援軍多達兩萬眾,而且如此之速,著實出乎他的意料。

  不過,稍作思索后,孫堅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合理的…鄧縣身后就是襄陽,而襄陽世族對劉表的支持與對自己這個殺過荊州刺史、南陽太守,并曾在荊襄大舉索求軍資之人的厭惡都是毋庸置疑的!那么面對著可能到來的滅頂之災,這些人傾盡全力也是正常的。

  還是那句話,誰讓他孫文臺是個武夫呢?誰讓他殺的王睿?誰讓他祖上是一個吳地賣瓜的呢?

  袁術勢窮,已經淪為了一個招牌式的東西,這些罪過自然是他孫堅擔著。

  孫文臺一時無奈,只能暫時停止進兵,一邊派朱治引兵五千渡過水去對岸朝陽城中分為犄角之勢,一邊卻又發文身后親弟孫靜,讓他趕緊帶著潁川援兵到此!

  然而,六月初十這一日,孫靜那邊剛剛回信說在潁川征兵之苦,彼處世族皆有怨望譏諷,并建議兄長寫信邀請曹孟德正式出援兵,這邊,新野城中卻忽然來了一個使者。

  使者自稱姓宋名忠字仲子,乃是南陽本地人,如今在劉表手下為官,此次受劉表之命前來請和。

  孫堅心中好笑,如此大局之下,哪怕是暫時有些蹉跎,他又怎么可能真正休兵呢?

  不過,畢竟韓拓的事情在前,孫文臺到底是對這種所謂名士留了幾分薄面,所以便捏著鼻子擺出一副姿態,還在新野官寺內設宴款待,準備敷衍了事。

  而堂中酒過三巡,孫堅方才舉樽與身側這位正襟危坐的大儒談及正事:“宋公,不知道劉荊州如何打算?又是怎么一個‘和’法?”

  宋忠稍作猶疑,但還是懇切開口:“孫破虜,劉荊州的意思是,如今國家動蕩,你與他俱為朝廷重臣,當以保境安民為先…”

  “宋公。”孫堅聽得愈發好笑。“我只是問你劉荊州打算,干脆一些便好,為什么要說這些呢?”

  宋忠一時茫然:“既然議和,總要有所名吧?不說這些怎么議和?”

  孫文臺和堂下諸多軍官面面相覷,這才醒悟此人乃是一個腐儒,祖茂干脆笑出聲來,卻是被孫堅給瞪回去了。

  “那宋公繼續。”孫堅無奈抬手。

  就這樣,宋仲子絮絮叨叨了許久,孫堅方才弄明白劉表的意思…原來,劉表是想說,如果孫堅愿意將新野、朝陽兩縣讓出給呂布這個正經南陽太守屯駐,那他愿意讓黃祖動手縛了袁術入長安,比水東岸的賦稅也是他孫堅的!

  對此,孫堅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嘛,公孫破袁紹后,政治立場發生位移,二袁就成了天下公認的政治反派,而如今袁術兵敗,只有幾千殘兵,算是喪失了最后一點利用價值,劉表也知道不能跟袁術這廝再捆綁下去了,索性拿出來,連帶著軍事實力的展示,看看能不能換個平安。

  然而,還是那句話,孫堅如今戰略形勢大好,他是準備連劉表、黃祖一塊吃的,又如何會同意就此罷兵呢?遑論讓出朝陽、新野這兩個明顯是襄陽屏障的重地。

  “若我不許又如何?”孫文臺聽完以后,姿態難免輕佻起來。“莫非劉荊州以為他給劉磐、黃忠多送了兩萬新兵就能嚇退我嗎?之前在新野大敗的難道不是這二人?再戰一場,加上蔡瑁、呂布,敗得也是他們。”

  “將軍聽我一言。”宋忠懇切勸道。“刀兵為不詳之事,而如今天下各處漸漸有安泰之意,大家都是漢臣,若能各退一步,則為天下幸事…”

  “難道只有劉荊州是漢臣不成?”孫堅愈發敷衍。“我也是漢臣。”

  “但將軍此番征討多有名不正也不順之論。”宋忠繼續苦口婆心。“當慎之啊!”

  “怎么講?”孫堅不以為然。“后將軍有罪,我身為漢臣,不該討伐嗎?”

  “話雖如此,可這南陽之地,劉荊州為荊州刺史,本有統帥本州之權;而呂溫侯為南陽太守,本當制南陽事;便是后將軍雖有罪責,可終究為朝廷重臣,更是破虜將軍舉主,如何能擅自問罪?更何況,還有劉豫州為豫州之主,而如今破虜將軍就食于豫州,來南陽取后將軍,與這幾位相對,未免…”

  “宋公且住!”孫堅忽然打斷對方。“你說劉豫州是何人?”

  “豫州刺史劉備啊!”宋忠正色答道。

  而此言一出,堂中自孫堅以下,人人變色。

  “我弟玄德在南面?”大夏天的,孫堅目瞪口呆之余簡直覺得寒毛倒立,若劉備在對面,那背后的含義可就不是一次戰役勝負的問題了,他孫文臺可能有傾覆之危。

  “非是此意,乃是劉豫州與劉荊州俱為漢室宗親,又連年相鄰,素來交好,而聽說孫破虜與劉荊州連日交戰,死傷無辜無數,便有書信至勸和…”說著,宋忠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來。

  這下子,堂下諸將紛紛釋然,至于與宋忠并席的孫堅,饒是其人一再提醒自己要給這位在南方好大名聲的名士面子,此時被如此驚嚇一番后,見到書信也不由氣急敗壞!

  于是乎,其人怒從中起,竟然直接起身奪過信來拍在案上,并張口喝罵:“你這人簡直可笑!劉景升讓你來,是為辱我還是為戲弄我?!”

  宋忠還未說話,而其人身側卻是有一年輕束發隨從之人直接憤然起身:“我父為古文經學大儒,素來知名,常與高密鄭公并稱南北,其人避禍荊襄,便是巴蜀之地亦有士人聞名負笈求學,若非為天下太平計,如何屈尊紆貴來見你一個只知殺人的武夫?今日同席,已經是在辱我們父子了!而我父念在天下兵戈之苦,如此懇切相勸,你卻反而辱沒更甚!”

  孫堅怒極反笑:“今日方知為何衛將軍要驅鄭玄身側崔琰,你父雖糊涂,卻多少知禮,而你卻這種借名小兒,雖然年幼,卻已能亂群!”

  “我固然只是借父名之人,可衛將軍師從大儒盧公、劉公,算是正經經學傳承之人,你一種瓜之輩、濫殺之徒,也有資格與他相比嗎?”這少年面色漲紅愈發急促。“天下之所以大亂,就是你這種心懷不軌的武夫太多!依我來看…”

  孫堅聽到一半,先聞得對方辱沒自己先人,又被對方說到痛處,再加上之前著實被宋忠驚嚇一番,冷汗未消,卻是再難壓抑,只隨手從身后木架之上取下一短戟,隔席輕輕一擲,那少年便當即脖頸撕裂,血濺于席,即刻死于其父身側…

  滿堂鴉雀無聲,而宋忠茫然之下居然一時沒反應過來,隔了許久方才慟哭失態,撫尸而嚎。

  堂中不是沒有文士,南陽、潁川、汝南本地之人更是許多,此時紛紛出列,下跪懇求饒恕宋忠,而孫文臺也醒悟過來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卻只能尷尬揮手,讓人帶這對父子出去。

  這日晚間,朱治聞得此事,驚愕渡河來見,卻發現孫文臺與核心諸將皆在新野城中血跡未干的堂中等他。

  “是我錯了!”見到素來勸自己善待讀書人的朱治,孫堅難免尷尬,開口便自承有錯。“但事到如今,也是無法。”

  “關鍵是人心如何收拾?”朱治苦笑失態,儼然怨氣難消。“我如何不知道君侯這是幾十年殺人殺慣了,平日沖鋒在先,一往無前,不把自己性命當回事,于是私下也不把別人性命當回事…可是君侯,不把自己性命當回事,再大的基業又有何用?不把別人的性命當回事,誰又愿意從你?宋忠本地大儒,汝潁宛襄稱古文第一,今日還是做使者至此,其子更是一區區束發少年而已,如何就當眾殺了?事情傳出去,怕是身后要出亂子的,潁川的援兵都要耽擱!”

  “我知道。”孫文臺勉力答道。“所以咱們必須要有一場大勝,必須要急速擊破鄧縣、蔡陽兩路兵馬,不然相持許久,人心散的更快…而若能速勝、大勝,一個少年之死反而無人在意了。”

  “可是如今鄧縣兩萬五千眾、蔡陽一萬五千眾,各自隔河相對,兼做呼應,咱們之前一戰后不過一萬七八千兵,若無援兵如何能速速擊破兩路大軍?”事到如今,朱治也只能強去忘掉此事,正色相詢。“尤其是鄧縣之敵,數量已經超過我們,還有呂布、劉磐、黃忠、蔡瑁這樣的知名之將,其中劉磐雖有敗績,卻也是驍勇知兵之人,而且還有黃忠勇烈。”

  “這一路最忌憚的還不止是劉磐、黃忠,”孫堅肅容以對。“我們剛才議論,呂布雖然只有八百騎兵,卻又不可小視…因為若只是八百騎,則在荊襄之地并無大用,如之前徐琨小子那般,順山河而阻,困也困死了,但如今他與劉、黃、蔡合流,步兵為砧,騎兵為錘,反而會有大用…咱們又不是沒嘗過他的騎兵之利!”

  “不止如此。”一旁蔣欽正色言道。“我們騎兵太少,哨騎這幾日已經漸漸無法從下游渡河了。”

  “那怎么打?”朱治愈發不解。“莫非是要我固守朝陽,君侯自去比水東岸去破黃祖?可若是如此,鄧縣兵多,其人分兵塞我,再發兵渡河去占新野,君侯豈不是要被困死在比水東岸?”

  “所以要先打鄧縣,當面擊敗呂布、劉磐、黃忠、蔡瑁四人!”孫堅干脆言道。“黃祖、袁術無能,不會輕易渡河…”

  “可即便如此…”朱治還是難以理解。“蔣校尉剛剛還說到,彼方有呂布八百并州騎兵,我軍哨騎連下游都去不得,而我在朝陽也是感覺南面一團黑…那若我軍強行渡河,無論是搭設浮橋還是泅渡,都必然會被對方知曉,然后為其半渡而擊吧?”

  “正要借他自以為掌握軍情,出其不意掩其不備!”孫文臺終于扶刀昂然而言,一錘定音。“我意已決,三日之內,必破鄧縣四賊!”

  朱治久隨孫堅,自然知道對方作風,而且正如政治上讓人無奈相反,軍事上此人之強悍毋庸置疑,絕不是幾勝幾敗這么來算的。

  “這一次,某人身側可沒有賈亂武襄助,雙方乃是各依強兵,正面相撞,一決雌雄!”見到朱治也不多言了,孫堅決心下定之余表情也愈發猙獰。“而若光武有靈,便請他隔河做個見證,看看并州虎與江東猛虎公平相逢,誰才能真正虎嘯于世!望諸君隨我努力奮戰,助我成事!”

  自朱治以下,眾將紛紛出列俯首稱是喏。

我是總有一只老虎是母老虎的分割線“本朝太祖立業于鄴,常配項羽之斷刃在側,遇事多撫之,或有議事者見而驚疑,以為將有殺事,楊修為側侍,聞之,乃出而哂曰:‘此將軍抑殺心矣,見之反安。’眾釋然。翌日太祖聞之,使修立于庭前,自撫刃目之良久,修驚惶難制,出而告之眾人曰:‘抑殺心須先起殺意,舊言不當真也!’眾遂笑之。”《世說新語》.尤悔篇  ps:繼續懇求大佬們隨手對大娘比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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