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二十四章 凜凜將軍令已行

  平心而論,幽州的局面并不算太壞。

  一來,是走之前做的安排起了作用,程普在漁陽,公孫范在涿郡,呂范在廣陽,有文有武有托底,使得公孫珣最為倚仗的基本盤,也就是加一塊足足有百萬人口的廣陽三郡并未受到真正的襲擾。

  二來,自然是程普和高順的連戰連捷了,管他們什么深層次經濟原因,什么天命野心,還有民族矛盾,戰爭是固然是所謂政治的延續,卻也是政治矛盾最終的解決方案…打贏了仗,什么都好說。

  不過,真正熟悉公孫珣的人卻明白,這位衛將軍平淡的表現下面卻依舊是一種最為出離的憤怒…因為他可能是人生中第一次遭遇到如此直接如此干脆的背叛。

  試想一下,如果不是出于信任,公孫珣怎么可能會將承德這個如此重要的塞外節點交給莫戶部?

  或者反過來說,莫戶部如今的一切,除了承德城是公孫珣動員三郡民力、財力建起來的以外,這十余年間莫戶部本身的擴張,從經濟角度來說也是靠著安利號,從政治和軍事角度而言也是全靠著他公孫珣的庇護…

  長久以來,公孫珣都是將莫戶部當做自家豢養的家奴、獵犬之流來看的,而莫戶袧也是如此對公孫珣表態的,幽州人也都是如此看的。但如今,就是這只用來守門的獵犬,卻居然將自己防守的大門給據為己有,甚至有可能要開門揖盜…是可忍孰不可忍?!

  “君侯準備怎么處置莫戶袧?”

  隔了一日,眾人再度上路,由于四面春耕正忙,外加此地人口甚密,而公孫珣一行人到底也算是到家了,所以不免速度放緩,而戲忠猶豫再三后也終究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若他來,是要明正典刑嗎?”

  “若如此,豈不是失信于人?”騎馬緩步前行的公孫珣面無表情,搖頭答道。“若他來,便將他拘在昌平,扶莫戶驢或者他未成年的兒子上位,并派人監督承德…”

  “若如此,則莫戶袧必然不會來。”戲忠當即應聲,實際上他等的便是這句話。“君侯,我昨日回去后想了許多…莫戶袧從十余年前便追隨于你,必然清楚君侯的性格,也必然明白君侯此時的態度,所以他聽到君侯回來,畏懼之余反而不敢輕易去昌平了,須早做打算。”

  戲志才這話明顯是在勸自家主公不要意氣用事,但公孫珣卻避而不答,非只如此,旁邊的婁圭、韓當也都沉默不語。

  當然了,戲忠本人也明白公孫珣這是已經氣到了一定份上,自己這番話此時說來毫無意義…但自從得知幽州出事以后,作為當初眾謀士中第一個放縱公孫珣出幽州的人,戲忠一直有些自責,所以哪怕明知道沒有多大作用,卻還是要說出來的。

  就這樣,眾人受制于公孫珣的情緒,只能一路暫且不言,但隔了幾日后,隨著眾人終于回到了昌平蟒山下的衛將軍府,見到留守此處的呂范、王修,以及匆匆趕到的程普等人,有事情還是避不開的。

  譬如說,果然如此戲忠所言…莫戶袧親筆寫了一封言辭極為卑怯的書信,卻還是沒有來昌平面謁公孫珣。

  實際上,據探馬來報,說是莫戶袧本人一度來到燕山山脈下的邊墻處,其人猶豫了再三卻終究是在燕山下寫了這封信,然后轉身回到了承德。

  “君侯。”等公孫珣在衛將軍府大堂上坐定以后,呂范立即將書信奉上。

  而公孫珣接過信來,雖然依舊面色如常,卻看都不看便當眾將此信撕碎,反而就地和氣地讓眾人落座,然后即刻召開軍議…殺伐之意,不言自明。

  “德謀既然在漁陽監視承德,誰在盧龍塞以作防衛?”公孫珣開門見山,一刻不停,直接朝程普問起了軍事部署。

  見到公孫珣如此作態,便是呂范、王修都安靜的如同一截木偶,何況是程普?他聞言不敢怠慢,當便即要起身作答。

  “坐著說便可。”公孫珣一言便讓程普立即坐了回去。

  “回稟君候。”程普趕緊坐回去,然后應聲而答。“盧龍塞處乃是高素卿引其部千余精銳,外加身后遼西、右北平兩郡合力所發的一千郡卒、一千民夫…共三千人。。”

  “有素卿在盧龍塞我是放心的。”公孫珣聽到高順在彼此,自然是緩緩點頭。“那你在漁陽那里現在又有多少兵馬?”

  “年前最多時,彼處除了我本部外,諸郡郡卒、各郡大族子弟、良家子皆有援助,還有呂長史所發的兩萬屯兵,合計三萬多人…不過,年后戰局僵持下來,大部分兵馬都已經解散回去春耕,再加上高素卿去了盧龍塞,我那里也不過是四千多人。”

  “四千人?”公孫珣一時蹙眉。

  “還有護烏桓校尉公綦稠的兩千人,乃是戰后才匆匆從代郡趕到,如今屯駐在右北平,君侯不回來,其人自然不會聽命于我等,但君侯既然回來了,彼處兵馬也必然會聽令。”程普趕緊又恭恭敬敬的補充了一個情況。

  “這便是六千人。”公孫珣依舊蹙眉。“說到底,還是春耕未完,不好大動干戈…是不是?”

  “是。”呂范無奈主動應聲。“但春耕后,若地方上配合,廣陽、涿郡、漁陽、右北平、遼西,林林種種加在一塊,我們可以立即動員出數萬大軍…”

  “叛軍有多少人?”天時不可悖,公孫珣立即放棄了這個無解的問題。

  “不好說。”程普認真回復道。“遼西烏桓雖然敗了三陣,但那是在塞內城池之間,也只是皮肉之傷,若是在塞外他們根基附近傾巢而出,必然還能有兩三萬騎兵,但又不可能只有這么多…”

  “塞外雜胡號稱百族,當然不可能只有這么多。”公孫珣不以為意的接口道。“可真要到了決戰之時,這些人也不會真的上去拼命…不用算他們。”

  “便是不算這些墻頭草,也須防著遼東烏桓。”身為留守本地的首席大將,程普自然是有所準備。“道路隔絕這么久,別的倒也罷了,我不信遼東烏桓首領蘇仆延沒有被丘力居說服,蘇仆延手里應該也有五六千騎兵。不過若論兵力,關鍵還在于鮮卑…軻比能漸漸有統一昔日中、東部鮮卑的局面,他手里若沒有三萬騎那才叫自欺欺人。”

  “這便是居然六七萬騎兵大軍的意思嗎?”公孫珣聞言不由失笑。“我自幼在遼西長大,可不知道身側居然有如此多的異族兵馬,便是昔日檀石槐,也不可能直接聚起如此之眾吧?還是說烏桓人如此強橫,一旦謀反,便要傾覆幽州局面?”

  “這倒不至于。”一直沒有吭聲的婁圭終于插嘴了。“一來,塞外地形復雜,尤其是遼西通道左近,山脈、河流頗多,不可能真的支援如此得力,幾萬兵馬說集結便能集結起來那就更是癡人說夢;二來,彼輩部落聯盟,甚至相互之間都不是同族,首領之間天然各懷鬼胎互不信任,拿之前西涼叛軍的情形來比較都是在落人家韓文約的面子;最后,烏桓人也好、鮮卑人也罷,窮的連鍋都買不起,如何長久撐得住數萬大軍的后勤?此戰所慮者…”

  “所慮者,其實還是塞外那幾座城。”公孫珣接口言道。“尤其是承德、管子城、柳城這三座城…三城若下,非但通道重新連接,遼西烏桓也會被重新鎖住,叛亂也會自平!子伯是這個意思嗎?”

  “是!”婁圭在席間微微躬身。“但現在的問題是,三城都在塞外,如管子城遠在塞外兩百里,路途遙遠,需要長途奔襲;又如承德城夾在山脈之中,城池艱險,易守難攻;而柳城,非但堅固,更遠在管子城北三百里…這三座城,若不能一戰而下,一旦拖延時日,則無異于深夜舉著火炬,吸引塞外諸多叛賊匯集一處,使我等徒勞一場。”

  程普等人當即頷首…這便是平叛的具體難處了。

  “所以該當如何?”公孫珣沉默許久,終于還是理智戰勝了青訓,算是勉強壓制住了自己的怒氣,并轉而朝婁圭正色詢問起了平叛方略。“子伯可有萬全方略。”

  “很簡單。”婁圭再度躬身答道。“請君侯稍安勿躁,過二十日,春日忙碌結束,我們發四萬兵,一萬給程校尉,讓他頂在漁陽北面關口處,看住承德,然后君侯親自引大軍到盧龍塞,使高司馬引其中一萬兵出塞攻管子城…君侯屯兵在后,承德通道又被看住,僅憑烏桓人自己,是不敢輕易與君侯在管子城下決戰的,所以管子城輕易可下…這是第一步。”

  “而管子城既下,君侯不妨讓高司馬守住管子城,你自己再親自引大軍從塞外往承德進軍,兩面夾擊承德,到時候不管是一戰也好,還是莫戶部主動降服也罷,承德城也可以從容復歸我手!這就是第二步。”

  “而一旦有了承德城和管子城在后面做支點,君侯便可以起大軍,并發信給塞外諸郡,還有遼東的老夫人,請他們從遼河向西出兵,您從遼西通道向被出兵,兩路齊出,光明正大去叩問柳城…屆時,烏桓人要么召喚鮮卑援兵于城下決死一戰,要么便只能坐失城池,然后任我等處置了。”

  “子伯這是萬全之策。”等婁圭說完,呂范立即出列表示了贊同。

  “子伯先生的方略確實穩妥。”程普也立即出列在堂中表示贊同。

  “前年、去年全都大豐,君侯不用擔心后勤。”王修也立即出列表態。

  “君侯,雖然我意可以突襲管子城…但柳城的局面擺在那里…還是子伯的計策最佳。”戲忠也無奈承認道。

  坐在上首的公孫珣再度沉默了片刻,卻終于是緩緩點頭…所有人見狀都松了一口氣,他們最怕的就是公孫珣怒氣勃發,非要立即出兵奪回承德。

  往后兩日,昌平恢復了寧靜,畢竟,公孫珣就是公孫珣,他一回來,所有人都恢復了信心,更何況這次叛亂本來就沒對幽州塞內的核心地區造成什么實質打擊。

  甚至,隨著公孫珣到來的訊息傳播開來,北面叛軍處,不知道多少雜胡部落,甚至于部分烏桓頭人都紛紛遣人來告,具說各自部落的無奈,并懇求饒恕。

  對于這些人,公孫珣也沒有多大怒火,所以倒是和顏悅色,紛紛好言安慰,并勸說拉攏…一時間,局面的天平居然隨著公孫珣的回歸漸漸回轉,堪稱立竿見影。

  但還沒有幾日,二月上旬,隨著大量的信使、使節從洛陽紛紛而來,昌平的氣氛卻陡然一肅。

  一來,自然是之前的各種任命,在數日內接連不斷、紛紛擾擾的傳到了此處。

  其中,無論是公孫珣本人的持節督數郡兵馬,還是幽州牧劉虞的任命,還有右將軍趙苞持節領遼東太守,甚至是審配突然被調到了趙國為相,董昭去了常山,對于昌平的衛將軍府而言,都是影響極大的事情。

  不得不讓人慎重考慮。

  二來,卻是黃門侍郎公孫越遣快馬疾速傳來一封密信,此信內容只有衛將軍府核心幾人才知道——據說,天子身體忽然急速惡化,怕是二三月間便要撐不住了!

  故此,洛中突然間,便已經是一片劍拔弩張之勢。

  而與此相比,信上還有一個隨口一提的消息,就顯得不值一提了。

  據說,前將軍董卓原本無奈之下,已經接受了去洛陽為少府的任命,但等到他將兵馬交還,然后帶著自己的印信、私兵隨著折返洛中的北軍趕到長安之時,其人卻突然折返,然后居然去扶風軍營中靠一己之力奪回了自己五六千核心舊部,并再度與皇甫嵩分營而立。

  很明顯,按照公孫越在信中所言,董卓必然是在長安聽到了天子病重的消息,也必然是在長安收到了某些大人物的暗示,所以才會如此肆無忌憚。

  “君侯!”

  衛將軍府后院池塘邊,就在公孫珣猶豫再三,但剛剛還是下達了集合幕僚,準備立即有所舉動之時,忽然間,卻有侍從來報。“子伯先生請見。”

“朝中既拜卓為少府,乃行,待至長安,聞天子病重,卓大驚喜,乃疾歸扶風,復奪本部親兵五千,具辭上表:‘所將湟中義從及秦胡兵皆詣臣曰:‘牢直不畢,稟賜斷絕,妻子饑凍。’牽挽臣車,使不得行。羌胡敝腸狗態,臣不能禁止,輒將順安慰,增異復上。”朝廷不能制,頗以為慮。’”——《舊燕書》.卷六十二.列傳第十二  請:m.ddxstxt8

大熊貓文學    覆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