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洛陽。
剛剛入冬,便已經天寒地凍,雪花飛舞。
此時,光祿大夫公孫珣正在后宅無聊的與一只花貓對峙。
此番還師入洛,可能是考慮到公孫珣這邊已經大半年沒有接觸女人,生怕他又納了什么妾,所以后宅中就將本是洛陽出身的馮芷送了過來,以照料他生活。
然而,馮芷來到洛陽后一發不可收拾,每日間都要帶著公孫珣勉強才三歲的次子公孫平走親訪友…今日往親父馮芳處去,明日往舅舅曹陵處去,后日眼見著大將軍何進后宅處送來禮物,她居然也帶著兒子和禮物親自去拜訪。
至于今日,則是曹氏族親中要祭祀死去的曹節,她居然也帶著孩子去了。
怎么說呢?公孫珣心里是有些不耐煩的,但念在對方多年小心侍奉,而且確實離家這么長時間,隔斷訊息良久,再加上這些往來以人情角度來看也終究無可厚非,倒也不好阻攔。
只不過,他本人是萬萬不可能去跟馮芷那邊的親戚再擺出好臉來打交道的,也就只能在家讀書逗貓了。
然而,今日上午去隔壁見抱病在家的劉寬,劉寬聽說他最近一直在讀《太平經》,問了幾句后大感興趣,便索要了過去…老頭這把年紀,酗酒酗了幾十年,如今又病怏怏的,公孫珣哪里會不答應?他立即便將帶在身側的一整套《太平經》給送了過去,但也因此無聊到連書也不讀,只是在家欺負馮芷帶來的這只瘦花貓了。
然而,花貓終究不是它主人,欺負起來也沒這么多樂趣,公孫珣很快也就懨懨起來,直到門外忽然響起了呂范的聲音:
“文琪,大將軍邀你過府一敘。”
公孫珣心知戲肉將至,精神當即為之一振…畢竟,此時何進相邀,十之八九是要透露封賞內容的,而自己如果想要趁機有所調整,考慮到大將軍本身的政治能量,這大概是最后也是唯一的調整渠道了。
而走出門來,迎著雪花,果然幾個跟著公孫珣來到洛陽的私屬幕僚,從呂范到魏越,從婁圭到戲忠,從王修到棗祗,也已經紛紛來到院中相候。
沒辦法,眾人心里多少都能明白,自家主公此去大概便能確定此番戰后封賞與去處了。能不在意嗎?
至于說其他身上有秩的心腹下屬…很抱歉,按照漢室幾乎完美的政治運行體制,那些帶兵之人,如今一分為二,一半駐扎在黃河北面的河內野王縣,一半停留在洛陽西北的平陰。
而公孫珣本人更是一過黃河就自動被收繳了印信、節杖,以及所有兵權,并出任了光祿大夫。
多說一句,朱儁那邊也是一樣,如今他的部隊一半在南陽宛城,一半在洛陽東南的緱氏,朱公偉本人也是一入關就卸了兵權,出任太中大夫。
只有一個皇甫嵩,依然保有兵權,卻是要負責清掃冀州殘余盜匪的緣故。而即便如此,他手下七萬部隊也被調回了一大半,有的原地解散,有的回戍洛陽,只給他留了兩萬兵馬…聽說,便是其心腹閻忠都垂頭喪氣的孤身返回西涼老家了。
兩漢四百年,誰不知道兵權的重要性?哪里會有什么制度上的空子給野心家鉆營呢?
實際上,一直到董卓董仲穎之前,后漢歷史上還真沒有任何一個將軍試圖在戰后保有兵權呢…而那個時候的董卓之所以敢賭一把出來抗命,也是因為當時靈帝已經病入膏肓,而大將軍何進這個正經的皇權代言人又有了明確說法。
甚至于公孫珣此番再度入洛,為防引人矚目,都將五百私兵一分三,先只帶三百義從過河,又只帶一百人入城。
當然了,無論如何,朝廷如此安排倒也不算苛待功臣,光祿大夫也好、太中大夫也好,都是協調實職之前最為清貴的職務,當年楊賜因為天災罷免三公就是光祿大夫,橋玄在洛中閑居時也掛著這個職務…完全可以說,換成太平年月,就憑公孫珣身上這個光祿大夫的清貴之職,遼西公孫氏都該大開中門燒香祭祖的,因為家門從此就要再上一個層次了。
可話說回來,打了大半年仗才又來到洛陽的公孫珣,又怎么會在意什么清貴不清貴呢?
“都一起去吧!”畢竟要升官加爵了嘛,公孫珣也是不由喜笑顏開。“聽說大將軍府上人才濟濟,都一起去見識一下吧!”
幾名私臣當即躍躍欲試。
不管是誰,不管各自想法有什么不同,總是想第一時間知道自家主公前途所在的。
雪花飄飄,車馬儀仗暢通無阻,沿途所見,洛陽城內明顯有些蕭條,但這跟剛剛落下的初雪其實并沒有太大關系。
或者說,公孫珣幾日前就注意到了洛陽的蕭條。
想想也是,持續了大半年的戰亂,雙方動員兵力累計數十萬計,中原、河北兩大漢室腹心之地都受到了嚴重摧殘和打擊,經濟往來斷絕,政治、文化流通也不得不跟著停滯,再加上連昔日作為經濟底氣存在的洛陽府庫如今都為之一空,這首都自然也就冷清下來了。
此情此景,對比著三、四月份黃巾剛剛起事,公孫珣受命入朝時所見的畸形繁華,倒是格外讓人唏噓。
總而言之,隨著黃巾平定,雖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雖然所有人都在感慨這天下總算重新安定了下來,但不可逆轉的巨大戰爭創傷卻已經就此留在了大漢帝國的腹心之地中…很顯然,它是需要時間來恢復與修養的。
當然了,這個問題光祿大夫公孫珣只是淺嘗轍止,稍一思索下去就忍不住在車內連連搖頭了。畢竟,他辛辛苦苦為大漢出生入死了大半年,也對得起天地良心了,此時自然要適當的放松一下,去想想個人前途之類的事情…至于這種深邃而又可笑的東西,不想也罷!
隨著主人的心思飄忽,車馬儀仗不多久便來到了如今已經成為洛陽政治核心之一的大將軍府前。
而現任大將軍何進,無論是其人本來就禮賢下士,還是念在昔日私交,又或是純粹尊重公孫珣的戰功與位階…反正是理所當然的引著大將軍府的全部屬吏,親自出現在了府門前相候。
二人相見,更是全都沒有擺臭架子,相互寒暄了幾句,便各自安生下來,反倒是兩人的隨員在門前一時折騰了起來。
這也難怪!
要知道,大將軍府作為后漢一朝公認的傳統政治中心,其中幕僚自然個個都是世族名士、權門子弟:
如孔融孔文舉,他當日干出了奪走名剌那種破事,被迫隨王允出走,卻被公孫珣一封書信反勸何進取了這廝為大將軍門下掾,雙方各取所需,冰釋前嫌,同時互抬身價,堪稱皆大歡喜;
又如陳琳,字孔璋,素來通達《易經》,乃是廣陵名士,據說寫的一手好文章,絕不遜色于孔文舉;
還有一人,喚做王謙,此人家門極高——祖父是太尉,親爹是司空,儼然和汝南周氏一般是從二世三公奔著三世三公的那種頂級出身,如今為何進的長史,也是此間屬吏中地位頗高之人。
而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王謙有個兒子喚做王粲,如今年方八歲,便稱洛中神童。
至于旁邊的孔融、陳琳,別看他們此時一起笑呵呵的并肩站在王謙身側,一副相親相愛的樣子。卻不曉得,將來歷史上記載他們時,根本不會讓王謙和他們并列,反而是這個老同事的兒子與他們二人一起并稱,堪稱一時文采風流所在。
當然,不管以后的事情,但說現在,以孔融、王謙、陳琳等人的家世、才華,還有脾氣,居然能如此心安理得的出任大將軍府的屬吏,這也側面說明了時人對外戚權威的認同感——這畢竟是將來某段時期漢室皇權的正經代理人。
而另一邊,呂范、婁圭、王修、韓當等人,隨著公孫珣名震天下,也已經漸漸聲名鵲起,如今洛中也少有不知道這幾人的,便是魏越這廝也因為跟著公孫珣混跡洛陽的時間較長而有了一些薄名,經常被一些有后臺的洛中游俠給請出去喝酒…據說,前日還隨著吳巨親眼見過袁紹,并受過對方一杯酒。
這兩撥人在門前相互引見,各自酸腐,各種復雜,偏偏何大將軍和公孫大夫都是禮賢下士的主,還不好打斷人家,所以在雪地里折騰了半日才入內,硬生生把公孫珣的高興勁都給磨沒了。
于是乎,雙方入堂設席,溫酒取暖,公孫珣倒是干脆利索:
“遂高兄此番喚我過來到底是何說法?你我經年舊交,不妨坦誠相告。”
有些發福的何進尷尬一笑,卻是率先舉杯:“你我之間確實不該遮遮掩掩,且飲三杯,我自與文琪說道…第一杯,當為天子壽!”
眾人不敢怠慢,齊齊舉杯一飲而盡。
“第二杯,且賀文琪掃蕩南北,功成而歸!”
眾人哈哈大笑,自然紛紛舉杯。
“第三杯,當為天下重歸安定再賀!”
眾人各自感慨,倒也依舊無可推辭。
“既如此,我也請三杯酒再論事!”公孫珣放下酒杯后倒也通脫,直接自斟起來。“先賀大漢江山永固!”
眾人紛紛無言。
“再為大將軍壽!”
何進哈哈大笑,倒也坦然受了座中諸人之祝。
“最后,今日不意得見諸多文華才俊,堪稱難得,且為座中諸位英才壽!”
座中諸人紛紛一振,倒是有不少人喜笑顏開,也有不少人趕緊起身雙手舉杯稱謝。
喝完這六杯酒,又歡笑一時,堂中氣氛倒是立即微醺了起來,而失了防備的何進也自然不再做什么遮掩:“不瞞文琪,此番喚你來,乃是你的封賞問題,北宮、南宮處一時猶疑不定,稍顯為難…”
一番細細描述,公孫珣卻是恍然大悟…說白了,還是功高難賞這四個字!
須知道,此番平叛前后六人持節為主帥,其中,董卓、盧植二人不用說了,肯定是等封賞下來的同時直接大赦,然后再找個機會官復原職,該干啥干啥。而郭勛是沒有功勞卻又苦勞,給他一個大郡或者富郡,再加個爵位也就過去了。
但是,皇甫嵩、公孫珣、朱儁三人卻尤其難辦!
因為不管如何,無論怎么算,整個叛亂居然只是這三個人打下來的,他們功勞毋庸置疑。
而且,三人中公孫珣資歷最差,卻打得最漂亮;朱儁資歷好、后臺已硬,卻打得最磕磣;皇甫嵩資歷最高打得也很漂亮,卻有些走運的感覺…最后,三人從長社到廣宗,別看合作的時候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但面對中樞時卻很一致的一團和氣,到處讓功,互相平衡。
換言之,朝中如今需要同時給三個人高官厚祿,不能厚此薄彼。
“爵位倒也罷了!”何進微微舉杯瞇眼道。“三位必然都要封縣侯的,我從北宮來,親眼見到爵位已經擬定了…皇甫將軍是槐里侯,食邑八千戶;朱將軍是錢塘侯,食邑六千五百戶;文琪你是薊侯,食邑六千戶。”
言至此處,何進稍微看了公孫珣一眼,見到對方只是緩緩頷首,倒也早有預料:“我也知道文琪不在意這個,爵位檔次到了也就足夠了。不過還是要說一句,差朱公偉五百戶乃是照顧他資歷,而皇甫將軍之所以為八千戶,乃是因為朝中有意讓他暫為冀州牧,稍微清理一下冀州盜匪,安撫冀州百姓…這兩千戶倒是提前支出來賞賜。”
公孫珣昂然作答:“來時見到皇甫將軍依舊持兩萬兵鎮守冀州,便早有所料…畢竟,州牧這種東西,統帥一州九郡國,哪里會讓我一個二十余歲的人去做?遂高兄不必掛懷,我心里清楚。薊侯、六千戶,足以告慰家中長輩了。”
“光祿大夫真是謙謙君子之風!”孔融捻須而嘆,倒是硬在人家大將軍和光祿大夫中間插了一句嘴。
“不錯,文琪真是君子之風。”何進態度倒是依舊和氣,不過語氣卻認真了起來。“不過,職務倒是有些說法…文琪,皇甫義真為冀州牧,朱公偉更是亂前便要做九卿的,此番也自然要在公卿中打轉,唯獨你…”
“正如當日城外都亭所言。”公孫珣干脆言道。“求一大郡履任足矣,不然,總不至于從光祿大夫的職務上降職去做一任刺史吧?”
“這是自然。”何進當即失笑。“皇甫義真為州牧,你便是想要做刺史,朝廷也沒那個臉讓你去啊…否則豈不是要天下人說漢室苛待功臣?不過,天下頂尖大郡就那幾個,你想往何處啊?莫非想往南陽嗎?于我而言,倒是可以替你進言,正好你在彼處可以追繳黃巾余孽。”
“遂高兄美意我心領了,可我乃河北人…”公孫珣趕緊搖頭。
開什么玩笑?南陽天下第一大郡,一郡人口、財富抵得上一州,南陽太守當然極好。可恰恰是因為這個郡的特殊地位,所以這個職務在后漢有著極高的政治屬性,通常而言是地方大員轉任朝中重臣的必經之路,故此任期極短!
短到什么份上?別說三年、四年了,一年乃是尋常,半年都不少見!跟刺史任期有的一拼。
這種位置,要來作甚?
老婆接來了就得走,貓都不夠生一窩的!
所以還是河北好!人家程昱不都說了嗎?君侯威德自在河北!
“河北的話…如渤海、平原,固然是大郡、美郡,”何進微微一笑。“卻如何配得上文琪此番重扶社稷的功勞呢?”
公孫珣剛想說,渤海、平原都挺好,南陽就算了,你就幫忙安排一下這兩個吧。
卻不料,上首座位上的何進卻忽然提及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文琪你看,河內如何啊?”
公孫珣一時猶疑。
話說,后世很長一段時間里,河南這個行政區域總是有一小塊在河北,顯得莫名其妙。其實初始原因很簡單,當一個政權在黃河南面建立都城后,為了便于管控地方勢力強大華北平原,也為了直接控制黃河天險,它就硬生生從河北地界摳出來一塊精華之地,直屬中央。類似的還有河東,這就是從晉地硬生生摳出來的。
而這種刻意為之的行政劃分,還真就一代代傳下去了。
至于其始作俑者,正是開大一統的漢武,這塊后世劃歸河南省的地方,則正是今日的河內。
換言之,正如青州大部分郡縣實際上在黃河南面,卻在行政區分上被當做河北一樣,河內實際上屬于河北,卻反而是在河南尹治下。
回到眼前,不管如何,這倒也不能說是個壞地方了。
畢竟,河內人口明面上就有八十萬,實際上估計是要過百萬的,算是頂級大郡。而且,從地理上而言此地畢竟還是在河北,所謂北接太行,東連魏郡,其北面重鎮安陽距離公孫珣曾任職的邯鄲,也不過區區一百里。
更重要的一點是,這地方雖然直屬于司隸,所以有些額外的政治地位加成,但終究沒有像南陽、潁川那般一年一換,讓人無奈。
至于公孫珣所猶豫的,乃是擔心此地與洛陽隔河相對,不免做事束手束腳…當然了,這個理由你是無法說出口的。
甚至可以說,在如今天底下只有一個臨時性州牧,還被皇甫嵩拿走以后,這個郡國無疑是除了南陽外,朝廷能出手的最好一個了。
稍一思索,雖然有所猶疑,但公孫珣終于還是心中無奈,面上干脆點頭:“河內甚佳,一縣侯,一大郡,還能…”
“那是當日所言。”何進忽然打斷對方。“于今日是不夠的…賊人起兵累計四五十萬,全靠三位將軍不避刀矢,方為國家戡亂成功,尚書臺、御史臺,還有三公公論,必然要與三位賜下將軍號,方能酬功兼示榮寵。”
此言一出,不要說公孫珣忍不住和自己的幾個心腹對視一眼,便是孔融、王謙、陳琳這些人也跟著肅然起來了。
無他,后漢一朝,將軍號極為貴重!
公孫珣、皇甫嵩這些人之前掃蕩黃巾,不過以中郎將的身份持節而已,而中郎將本質上是一種介于校尉和將軍之間的軍職,并不是真正的將軍。
實際上,拋開有漢武帝這個喜歡亂搞的前漢不說,后漢一朝,常設的重號將軍其實只有兩個,一個就是何進目前所擔任的大將軍;一個之前曹節曾出任過的車騎將軍。
從這兩個人就看出來了,能夠出任這兩個職務的不是外戚就是閹宦首領,本質上都是皇權代理人,出任這個職務本身就有輔政的含義在里面。
至于其余的,前漢隱約還有驃騎將軍、衛將軍、前后左右將軍等等,是有重號將軍待遇的,但后漢一朝,實在是非常非常看重兵權的意義,而且對此防范極深。所以,向來只有大將軍、車騎將軍是常設的重號,再往下,其實都是雜號將軍。
而即便是雜號將軍,也只有一個度遼將軍,因為面對北疆戰事的緣故,常常出現。
故此,此時的將軍封號乃是真真正正的貴重!按照此時規制,重號將軍是完全位比三公的,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它本來就是一種與文職相并行的頂級軍職。
這跟群雄逐鹿時期,人人都能自己表個將軍來做不是一回事…那時候的將軍含金量太低了。
所以于公孫珣言之,將軍號是一定要有的,甚至這正是他此番最期待的…因為除了貴重外,將軍還可以開府建幕的!
對于某人而言,這才是最重要的!
且不說車騎了,哪怕是個有說頭雜號將軍,他也能堂而皇之的征召人才,任命千石長史、任命千石司馬,任命六百石從事郎中,任命掾屬,任命令吏…還可以稍微多置備一點‘家兵’,以示‘威儀’。
當然,若是受到后漢一朝百余年政治傳統認可的車騎將軍自然更好…但是問題也就隨之來了,大將軍在何進身上,是不可能脫下來的,那只有車騎將軍一個位子,怎么分給三個功臣?
“天子…嗯,還有黃門監、尚書臺的意思是,”何進眼見著滿堂肅然,可說到此處時,卻突然有些臉紅。“既然功臣有三位,不妨將車騎將軍位一分為三,設立左中右三位車騎將軍。”
公孫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倒是孔文舉小時了了大也依舊敏捷,然后第一個反應過來,并當即拍案:“天子如何這般小氣?!竟然三人共享?光祿大夫如此軍功赫赫,難道當不得一個車騎將軍嗎?”
何進愈發臉紅,也沒有反駁,這個內心尚且還算有七分老實可言之人儼然也覺得自己大舅子干的這事太丟人現眼。人家真的是在前線奮不顧身,以千軍渡河臨三萬眾那是假的嗎?辛辛苦苦為你劉家平叛,最后一個將軍位子,居然都要像掰大餅一樣掰成三份…真是小時候窮慣了!
然而,何進自己也有無奈的地方,不然怎么辦,難道要把大將軍給讓出去?大將軍讓出去也不夠分啊?
而這也是何進為什么一定要把公孫珣叫來事先交流一番的緣故了——不僅是他私人透露,也有奉天子之名事先安撫說服之意。畢竟,天子其實也覺得自己這么搞有點坑,偏偏又很小氣,又想不到好法子…重號將軍太重要了。
不得不說,姓劉的這家人搞得這個東西太有創意了,之前幾日,甚至早在廣宗的時候,公孫珣就事先跟呂范等人商議討論了各種可能的情況,卻依舊被這個神一般的創意給打了個措手不及。
孔融拍案而起,卻無人鳥他。
何進尷尬舉杯自飲,而喝了很多酒公孫珣想了半日,依舊還是有些迷糊:
為什么呀?這算怎么一回事啊?三分之一個車騎將軍到底能有多大權威啊?還夠不夠使啊?
“容我方便一二。”想了半日,公孫珣無可奈何,只能起身去問自家謀士了。
何進會意,只是點頭不語。
公孫珣先去冒雪如廁,俄而,呂范、婁圭、王修、戲忠、棗祗,今日跟來的五名文士依次來到廁前討論…卻也是紛紛一頭霧水。
因為即便是這些人再聰明,再通透,也不可能對一個新出現的事物作出明確判斷啊?
這個分成三瓣的車騎將軍到底還有幾分效力,好不好使啊?
但是討論來討論去,值得一提的是,呂范和戲忠都認為,天子只是想分此番戰事三將的‘威德’,讓三將平等,相互牽扯、以防做大,并沒有刻意從儀制上削弱車騎將軍本身的意思。
換言之,接受這個削弱版的重號將軍封號,應該還是很好使的。大不了,公孫珣可以借著酒意再專門問一下何進嘛!到底能不能開幕?
然而,就在幾名心腹謀士紛紛進言折返之后,公孫珣在雪地中干站了一會,決定要回去咬牙接受這個任命的時候。忽然間,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了眼前雪地里。
“光祿大夫。”年逾三旬的王謙微微拱手。
“王從事。”公孫珣也是趕緊拱手,畢竟對方家門擺在那里。
雙方行過一禮,各自錯開,然而王謙忽然在廁前回頭,然后捻須微笑問道:“光祿大夫久去不返,剛剛又分明僵立在雪中,可是在猶疑將軍封號之事?”
“正是…實在是這個…前所未聞。”公孫珣無奈回頭言道。“車騎將軍固然出乎意料,可左中右…”
“我有一言,乃是私人道理,光祿大夫聽聽便好。”王謙忽然在雪地里負手言道。“此番計較不在于左中右分權,而在于天子之心。”
公孫珣心中一動,趕緊拱手。
“恕我直言。”帶著幾分酒氣的王謙坦然受了對方一禮,方才繼續負手笑道。“光祿大夫久不在洛中,大概不曉得咱們這位天子素來私心極重。車騎將軍向來乃是外戚、閹宦專享,輔政專用,此番礙于三位功勛卓著,聲震海內,不得已拿出來給諸位…分為左中右,不僅是為分權制衡,更有不舍不信之意…既然是不舍不信,便是今日給出了也早晚要拿回來的!”
公孫珣心中猛地醒悟過來。
“辛苦求一個必然要被尋由頭索回的三分車騎將軍,何妨主動退而求其次,趁著大將軍在此,請他幫你要個規制小一點的衛將軍、前將軍呢?”王謙壓低聲音,靠前低聲言道。“如此便是不尷不尬,不算正經重號,或許還能用的長久一些呢。畢竟,車騎將軍多有人惦記,而衛將軍、前將軍卻沒人搶的!”
公孫珣徹底醒悟,居然便在雪地里正式俯首一拜…自己果然是喝多了,呂范、婁圭、戲忠他們礙于視野限制,不知道當今天子是個什么貨色,自己怎么能忘記這一茬?
而且再說了,若是主動避開車騎將軍的位置,說不定還能趁機替幾個下屬安排一些額外的前途。想來,彼時無論是天子還是大將軍何進,應該都不會再計較這些事情了。
如此,才是今日最優之解。
多虧對方提醒!這一拜,公孫珣心甘情愿。
而王謙也萬萬沒想到,公孫珣以光祿大夫的清貴之身,即將得將軍號、封縣侯,出任河內太守的前途,居然還能給自己一拜,也是趕緊放下架子,回拜回去:
“光祿大夫真不愧是禮賢下士之名,我之前還以為孔文舉是因為受你恩德,才刻意替大將軍寫奏疏表你功勞…盛名之下,果無虛士!”
言罷,其人才醉醺醺的轉身入廁而去。
傍晚時分,天色已暗,然而雪亮如晝,公孫珣心中清明,一聲感慨,便振衣而歸。
當晚自不必多言,隔了一日,天子親自在嘉德殿召見公孫珣與朱儁,好言嘉獎勉勵。
隨即,有司空袁隗親自持節赦封:
太中大夫朱儁為右車騎將軍、特進,領河南尹,封錢塘侯,食邑六千五百戶,掃蕩南陽黃巾殘部;
光祿大夫公孫珣為衛將軍、特進,領河內太守,封薊侯,食邑六千戶,掃蕩河內黃巾殘部!
隨后,皇甫嵩處自然有使持節而往,拜為左車騎將軍、特進,領冀州牧,封槐里侯,食邑八千戶,兼掃蕩冀州黃巾殘兵!
而當日,又有使者接連不斷,往各處屯兵之處發布封賞,兼解散分遣部隊:
如曹操,遷濟南相;
又,徐榮,復北軍屯騎校尉,加秩,屯洛陽;
又,呂布,遷北軍射聲校尉,屯洛陽;
又,程普,遷雁門都尉;
又,董昭,遷趙國都尉;
又,審配,遷清河都尉;
又,公孫瓚,遷渤海都尉;
又,公孫越,遷黃門侍郎;
又,傅燮,遷議郎;
又,關羽,遷河內朝歌令;
又,劉備,遷平原國平原令;
又,李進,遷潁川潁陰令;
又,成廉,為別部司馬,屯趙國;
又,高順,為別部司馬,屯雁門;
又,張飛,為別部司馬,屯清河;
又,孫堅,為別部司馬,屯南陽;
又,張頜,為別部司馬,屯魏郡;
又,褚燕,遷鉅鹿廮陶長;
又,牽招,遷河內波縣長;
又,王修,棄職,賞帛三百匹;
又,楊開,棄職,賞帛一百匹;
又,魏越,棄職,賞帛一百匹;
又,樂進,棄職,賞帛一百匹;
又,盧植,赦為庶人;
又,董卓,赦為庶人;
又,王允,赦為庶人…
種種封賞不一而足,不過,由于各地戰亂后盜匪叢生,非只是邊郡,很多內地郡國都專門設置了掌管武事的比兩千石都尉,這個位置簡直是為了平叛功臣專門設立的一般,倒是讓公孫珣沒有白白放棄車騎將軍的職務,一口氣換來了兩個半都尉。
然而…
“別的倒也罷了,為何阿備這小子成了平原令?”
剛剛去接董卓、盧植、王允出獄回來,身掛三份印綬的公孫珣一把打開湊上來的瘦花貓,然后便醉醺醺的指著抄錄來的封賞名單有些茫然不解。“我不是讓他領兵屯河內,依舊在我麾下嗎?阿范你是不是搞錯了?”
“沒有搞錯。”從尚書臺回來的公孫范在旁笑道。“我們尚書臺吏部曹有個新任的裴尚書,其弟之前正好在兄長麾下,據說跟這個劉備有些戰場上的交情,便暗中出死力幫忙,將比千石別部司馬改成了千石縣令…這是大好事!”
公孫珣歪著頭又看了看手中這章密密麻麻的官職任表,一時失笑,也是帶著酒氣緩緩頷首:“也是,這是好事!”
“太祖嘗于宴中論曰:‘今之文人,魯國孔融文舉,廣陵陳琳孔璋,山陽王粲仲宣,北海徐干偉長,陳留阮瑀元瑜,汝南應玚德璉,東平劉楨公干。斯七子者,于學無所遺,于辭無所假,咸以自騁驥騄于千里,仰齊足而并馳。’眾皆以為然。稍頓,太祖忽復曰:‘而粲尤其得之,堪為鶴立雞群。’眾亦以為然。”——《新燕書》.文苑列傳這章是昨天夜里寫的,校對有問題跟我說…還有書友群,684558115有興趣可以加一下 請:m.ddxstxt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