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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上下相疑

  得到朝廷旨意后,早有準備的公孫珣即刻從泉州啟程,轉向上谷郡涿鹿,在那里他匯集了上谷、代郡的兩千精銳突騎,再加上從泉州那邊帶來的一千漁陽鐵騎…這便是郭勛此番為他準備的三千幽燕鐵騎了…然后,他就立即按照之前方略,勒馬而行,沿太行山一路南下不止!

  話說,公孫珣這一次并沒有帶上自己麾下那些顯得陣容格外強大的‘名將們’,恰恰相反,他讓大部分部屬都隨公孫珣返回了涿郡,然后只是讓婁圭、韓當這兩個向來隨行的心腹引著三百白馬義從,然后外加一個張飛隨行以增加個人安全系數而已。

  這也沒辦法的事情,因為如果此行在洛陽沒有獲得正式任命的話,那這些人帶過去也毫無意義…反而很可能會被朝廷順勢分撥給誰誰誰。

  至于說帶著張飛嘛,也不過是有些著意拉攏的小心思而已。

  實際上,此番在公孫珣手下真正以客將身份統帥這三千騎兵的,不是別人,乃是公孫瓚和一位叫鄒靖的別部司馬,都是正經的朝廷官員…就關羽、劉備,甚至公孫越那些人,想統帥這些正經精銳,都是沒資格的。

  其中,前者,也就公孫瓚了,乃是漁陽太守分出漁陽鐵騎收復失地時任命的本郡首領,然后被郭勛順勢從漁陽那邊要了過來…當然,這里面有公孫瓚難得拉下臉來偷偷找到自己族弟,然后言辭懇切請求隨從立功的緣故…如此局面,公孫珣又怎么能拒絕呢?

  所以,他能跟來,乃是公孫珣和郭勛以及漁陽太守分別打了招呼的結果。

  至于鄒靖,其人本就是朝廷直屬的別部司馬,并引兵屯駐在涿鹿,就該正兒八經聽從朝廷和郭勛調度,然后專門干這種活的。

  不過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是,公孫珣本以為這位鄒司馬和劉備有舊。然而一問才知,對方并不知道劉玄德是誰…恰恰相反,他和公孫瓚才是生死之交,并且對公孫珣雖然初次見面卻也格外感激,恭敬異常!

  原來,當日漢軍自高柳出塞,這位鄒司馬居然也在夏育麾下!而且后撤之時,他曾被胡人困住,幾乎準備自殺殉國,乃是撤退路上的公孫瓚和孫堅適逢其會,聽到消息后,親自回身奮力格殺,將他救回去的。

  如此,便是公孫珣也只能愈發感慨世事無常了。

  三千鐵騎得了朝廷旨意,從涿鹿出發,沿途南下,先到中山郡。

  此處,公孫珣自然不缺眼線和威勢,很快他就對中山情形有所了解…原來,正如他所想,新任太守張純到任不過區區一月有余,驟然遇到這種事情,也是慌了手腳。故此,隨著安平國失陷,中山東南方臨近邊境的安國、監吾兩縣幾乎是瞬間落入賊手。不過,也僅僅如此了,因為之前便得到公孫珣暗示的一些本地大戶們在自家生死攸關之際,即刻作出反應,動員出了那支民防,黃巾軍終究沒有再進半步。

  而且,據說那新太守張純聽到張寶兵敗之事后,也是動了心思,隱約有收復失地的意圖。

  這個事情說不清楚是好是壞,唯一肯定的是這里面一定有運作空間…但時機不對,此時公孫珣唯一重任乃是要即刻南下,取得中樞任命,否則一切都是扯淡!

  不然呢?人家好好的太守在這里,你一個前任太守,憑什么插手?!真以為漢室法度是虛的嗎?

  于是乎,公孫珣只是以參略軍情為名,沿廣昌、上曲陽、新市一線接見了大量當地官員、世族、大戶,稍加安撫之后便匆忙引兵離去,往常山國而走。

  常山和中山類似,都是在黃巾軍起事后被鉅鹿那邊波及到了幾個小城,或許馬上張寶回軍后此處便會有戰事掀起,但此時真的只能說諸事無大礙…而公孫珣也只是在沿途真定、欒城、房子等縣,敦促當地郡守縣令趕緊動員軍勢,防護鄉里,然后便繼續南行了。

  至于常山趙云,公孫珣倒是依舊理都沒理…原因很簡單,一來倉促,而且也沒什么名義征召人家;二來,如今公孫瓚、鄒靖、劉備都在他手下,他倒是想看看,如果這趙云真的投軍,還能去哪里?

  萬一真定最后沒被戰事波及,或者說人家沒有出仕心思只是在本地戍衛鄉里,那倒也罷了。可真要是有心出仕還能逃出他公孫珣的掌心…只能說,有些人還不如死了算了!

  然而,沿途恍恍,從中山過的時候,因為中山郡面積太大,公孫珣又是從西面匆忙而過,所以不及細問東面情勢;從常山過得時候,他更是在當地毫無親信眼線,所以倒也未必就能知道什么真切訊息;一直到了趙國,入了趙國北面大縣柏人,見到了柏人縣令董昭,這位奉命南下的涿郡太守才知道了一些額外的情形。

  “不瞞君候,外面雖然顯得安定,趙國也未有失陷,但局勢卻很不妙。”董昭帶著本地大戶,拿著牛酒在城外亭舍附近勞軍,順便與公孫珣說了一個讓后者根本沒有想到的現象。“因為鄉野之間,甚至于城市之中,已經整個壞掉了…張角起事后,首先乃是從大陸澤西側出兵,自己引著張梁往南打,讓張寶往北打,柏人這里并沒有遭受半點兵事,然而鄉中閭左貧民,城中市井小民,甚至于吏員、郡卒,卻逃亡甚多!”

  “是被驚嚇的嗎?”公孫瓚在旁一時好奇插嘴。“這倒也尋常,我們幽州那里,漁陽南面失陷的地方并不多,卻幾乎逃亡一空。”

  “是主動逃離,去投奔張角的。”矮胖子董昭聞言也是有些無力的指向了東面。“我費了好大力氣,也不過是維持住表面局勢而已…君侯,不瞞你說,你若不來這一趟,怕是城中就要有豪強大戶勾結縣吏跟著做亂了!”

  “怪不得太平道繁盛的地方,各地長吏多有逃亡。”婁圭在側也是感慨。“這種局面,宛如坐在火上燒烤一般,又有幾人按捺得住?”

  “你所言甚多,究竟是多少?”坐在上首的公孫珣終于正色開口詢問道。

  “鄉野之間約莫有三一之數,”董昭攏袖而言道。“城中士民、吏員怕也有一兩成…而且絕非只是太平道信徒!君侯還記得當日向公為國相時的兩位佐車吏嗎,就是看守長草官寺大門的那兩個?”

  “自然記得。”公孫珣恍然言道。“一個叫王冉,一個叫李明,我當日走時一度還想看在他們辛苦份上提點一下這二人,卻又想到向公也當不久那個國相了,便沒多理會…怎么了?”

  “全都棄職而去,去投黃巾軍了。”董昭冷笑言道。“中樞大概是知道向公在國中無所為,所以前年底來的新國相乃是劉衡劉公,此人乃是一代純儒,個人道德,行事作風都是無可挑剔的…所以,他來到國中以后,對公學之事大加贊賞,公學中的名儒也越來越多,學子的待遇也越來越好;然而,他卻也對之前國中的吏職安排頗為不滿,認為彼輩家門不彰,不足以出任國中顯職,于是多加考核,或以家門,或以治績,多有貶斥…可憐兩位佐車吏,在向公任內因為向公舉止枯坐數年,后來劉公到來,卻又因為‘無能為’而被罷職…這張角一反,他們便紛紛往鉅鹿從賊去了,聽說已然是小帥了!”

  董公仁其言未盡。

  其實想想就都知道了,罷了官的王冉、李明憤懣而走固然是個人行為,可那些同樣被罷了官的趙國低級豪右就能不憤懣嗎?就不能分一些子弟出來去張角那里下一注嗎?

  然而,低級豪右難以取得高級吏職,大一些的豪強又被這些士人、純儒所鄙視…這個現象本就是常態,反而是公孫珣之前在趙國所為有些離經叛道。換言之,這種上下反目,士民憎怨之態應該是普遍性存在的,也就難怪張角甫一起事,這才二十來天便將冀州腹心之地的安平、鉅鹿、清河掃蕩一空了。

  而且可以想象,在這種百姓逃亡三一之數,吏民逃亡十一之數的情況下,黃巾軍接下來應該還會繼續擴張一段時間才對。

  話說,三千多幽州騎兵本就是在城外屯駐,董昭勞軍而來,也是在野外就地設席。然而,三月南風熏然,將士喜笑顏開,這為首數席人卻都一時發冷,凜然無言。

  “此事乃是國相職責所在,我今日為涿郡守,又奉旨引兵南下河洛,倒是無暇理會此事…”隔了半響,公孫珣方自幾案后舉杯,看似不以為意言道。“不過,褚燕、張晟二人何在啊?我當日可是將二人托付給公仁你的!”

  董昭聞言也是不禁輕笑起身捧杯:“君侯安心,我改任柏人令之時,專門將褚燕褚縣尉帶在了身邊,依舊托付縣中治安;而張晟也依然還在襄國…不過,他對君侯感念至深,趙國毗鄰鉅鹿,此番能夠沒有一哄而起,倒是多靠他在本地安撫信眾。而如魏公等國中顯貴,也多知道他的辛苦,所以并未讓他受了委屈。”

  “那就好。”公孫珣對著董昭遙遙示意,卻是舉杯不飲。“且喚褚燕來飲上一杯。”

  董昭當即避席而出,尷尬再笑:“君侯這便是為難我了,我出城勞軍,自然是要縣尉留守城中…”

  “如此安排,你就不怕彼輩忽然起事,奪了城池嗎?”公孫珣不慌不忙,輕聲追問。“你之前說,我若此番不來,怕是就要有縣吏起事響應張角…難道不是在說他嗎?”

  周圍諸人,或是如公孫瓚、鄒靖、張飛不明所以,或是如婁圭、韓當一時驚愕。

  而董昭僵立當場半響,卻也只能放下杯子,無奈躬身請罪:“君侯明鑒,我非是心存歹意,欲借刀殺人;也非是要學鄭伯克段,肆意放縱于他…此番刻意留他在城中,不過是想借君侯威勢震懾他一二,讓他以后不敢再起亂心!”

  “如此說來,你倒是一番好意了?”公孫珣蹙眉道。“可我還是要問你,萬一彼輩作亂,失了城池,然后我大軍在側,固然可以速速奪回…可城中百姓又何辜呢?”

  “下吏不會讓彼輩真奪了城池的!”董昭毫不猶豫應道。“我在他身側早有安排…只是君侯,我也有苦衷,人人皆知彼輩是君侯指與我的,我若是不教而誅,將來又如何面對君侯呢?”

  “喚他來!”公孫珣嘆氣道。“國家遭亂,人心浮動,雖說正該精誠合作,可實際上卻是上下相疑不斷,我也不能苛責你們…”

  “多謝君侯。”董昭長出了一口氣。

  半個時辰之后,褚燕孤身而來,恭謹而拜。

  “國事急難。”公孫珣此時居然翻身上馬,將要繼續南下。“我并無太多話叮囑于你…此番入洛,若能以方面之勢引兵平叛,我定然將你二人一起舉到身邊使用!在這之前,好生輔佐董縣令,其人智計百處,盡識人心,你不要有太多心思…”

  褚燕連連再拜,不敢多言。

  再度啟程,比之之前的一路昂然興奮,公孫珣此時倒是收斂沉穩了不少…話說,自黃巾起事以來,公孫珣初時是緊張不安,然后是失望透頂,后來程遠志一役倒是讓他第一次感到了大勢風潮,頗有了幾分迎面而起的壯志。

  然而今日之事,倒是別開生面,讓他對黃巾二字多了幾分凝重心思。

  雖說要迎風而起,可最起碼得心中有底,防著一時失控被吹折了腰才行!

  三月二十三,公孫珣過邯鄲而不入,連趙王和國相劉衡的勞軍之物也都沒受,便昂然引兵出鄴城,轉向西行,入河內。

  三月二十六,公孫珣引騎兵三千,破馬元義黃巾殘部于孟津,河洛之間,一時大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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