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廣陽黃巾副帥鄧茂面色陰沉,正坐在自己前營之中等候敵將來襲。
周邊的一堆游俠頭子紛紛贊嘆鄧副帥俠肝義膽,因為自己義弟之死而如此傷神,以至于不茍言笑,然而誰又能想到這位前安次縣尉真正的心思呢?
實際上,鄧茂此時恨死自己那個張姓義弟了…哪怕對方已經死了!
要知道,連續兩日數十次如小刀子割肉一般的受襲,黃巾軍中早已經對漢軍那些騎兵首領有了清醒的認識。
誰都知道,上午砍了劉小帥的那個紅臉巨漢以及殺了張副帥之子的那個絡腮胡子卻皮膚白皙的巨漢,乃是漢軍中最神勇的二人;然后一個鷹目細髯善于射箭的,一個也是絡腮胡子卻體量稍弱的,一個總是喜歡學著胡人騎馬時怪叫的,這三人次之;最后,還有兩個濃眉大眼的,外加一個小白臉,則是最弱的(公孫越、楊開、劉備)。
人嘛,趨利避害,鄧茂今日的計策,本來八成都是為了讓自己掌握軍中這只騎兵而已,所以,他一開始準備用來下手的目標不是別人,正是那個看起來最弱的,然后總是掛著兩把劍割首級的沒胡子小白臉!
然而誰能想到?鄧茂那位義弟,也就是張副帥之子,居然都不帶腦子的,稀里糊涂自己送了命倒也罷了,卻還連累他義兄當眾發誓一定要為弟報仇!
須知道,上一個在營中發誓為弟報仇的,如今已經變成兩截了…想想都不吉利!
而就在鄧茂滿腦子不吉利之時,外面突然騷動了起來。
“副帥!”一名游俠出身的黃巾卒忽然闖入。“那絡腮胡子的大個子來了!”
鄧茂瞇著眼睛看向對方,不慌不忙:“確定是他嗎,沒認錯吧?漢軍中可是有兩個絡腮胡子的…”
“沒認錯!”此人趕緊言道。“此人喚做張飛張益德,本就是涿縣本地人,雖然胡子旺盛卻膚白體壯,向來出名,咱們廣陽也多有認識他的…不瞞副帥,此人是家中是屠戶,我少時還去他家買過肉呢!”
鄧茂無言以對,只能低頭緊了緊頭盔上的黃布,然后便披掛齊備,持著一直精鐵長矛出戰去了。
午后的陽光下,張飛一如既往,或者說比前兩日更加莽撞,也更加深入黃巾軍那雜亂的營盤之內…今日早上,那河東來的關云長明明折了三人,卻只因為回身斬了一名小帥,救了一名傷兵,便被城中眾人交口稱贊,從諸位軍將到下面的士卒,甚至于自家兄長劉備,居然也對那紅臉之人贊不絕口,稱他有名將之風!
這還不算,等到了剛剛中午時分,太守公孫珣帶著肉食下來勞軍之時,甚至親自給關羽賜下一領翠綠色的錦袍下來,還與他親手披上!
然而,此舉看的眾將眼熱之余,卻如何能讓自恃武勇和本地人的張益德服氣?
故此,張飛明明上午已經來過兩趟,卻還是用過加餐后,便匆忙叫了一隊人,然后再度出擊…這一次他已經下定決心,不砍一個像樣的賊軍首領就絕不回去!
“這漢將居然往后營去了!”鄧茂從軍帳中出來,不及上馬,先是攀在高處看了眼局勢,然后不由大喜過望。“速速擊鼓發令,讓全軍騎兵在前營與城門間的空地上集合!”
“副帥,不去后營攔人嗎?”有人忍不住插嘴問道。“程帥正在后營…”
“穩重為上!”鄧茂狠狠瞪了對方一眼。“今日只求殺此人為我弟報仇,別的一概不論!”
眾人當即不敢言。
然而,鼓聲響起,預先埋伏在左近的各股黃巾騎士紛紛上馬往大營前集合時,卻也有些出乎預料的麻煩…騎士們依照之前的來源各自為政,在營盤之間你擁我擠,很多游俠出身的冒失之人一上馬便夾住馬腹匆忙提速,結果卻被前面的騎士給堵住,強行勒馬卻又失控相撞。
還沒集合呢,便先有數十人磕傷、摔傷,還有十幾匹珍貴的戰馬當即喪失了戰斗力。
這還不算,等到了上千騎兵聚集到了營盤之外,騷動和混亂反而愈發明顯,很多黃巾軍騎士四處游弋,卻根本找不到自己原來的隊伍,而鄧茂固然傳令給了那些騎兵首領,可這些首領卻也是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己下屬在哪里!
看到如此情形,鄧茂也頓時有所醒悟,為何城中漢軍要采用那種小隊戰術了…彼輩多也是剛剛入伍的游俠,而他們的主帥和將領們卻比自己這些人更出色,也更有自知之明。
“不要亂了!”稍作思索后,鄧茂也是當機立斷。“告訴所有人,不要分隊了,各自盯著自家首領走,各家首領也不用回去整隊了,全都跟著我直接聽我的號令…”話到此處,鄧茂稍微頓了頓才繼續說道。“各家首領依舊帶著黃布裹頭,其余人全都與我解開,以作區分!”
這儼然是要捏著鼻子一窩蜂上的意思了,但也不得不承認,鄧茂終歸是做過縣尉的,急切之下的這個法子還是有用的…最起碼騷亂立即停止了,一個千人的騎兵集群勉強在大營前的空地上搭建完畢,并擋住了張飛的回撤之路。
甚至,鄧茂還知道派出兩隊人逡巡在涿縣東門與南門附近,以作防護。
張飛雖然莽撞,卻非是傻子!
這邊動靜如此之大,他又怎么可能沒有發覺,所以剛剛闖入后營的他早早便試圖抽身,但眼見著上千人擋住大營前的回路上,他也只能轉向而走…開什么玩笑?上千騎兵當前,不說別的,怕是一輪箭雨下來自己這二十來個人便要人馬俱喪吧?而即便是自己披了鉄甲,能勉強撐過箭矢,馬匹也活不下來吧?
沒了馬,豈不是要被這上千騎兵給活活按死在這里?!
故此,現在唯一的法子便是冷靜下來,咬牙從黃巾軍營盤側面甚至后面縱馬突出,繞城而回。
但是,事到如今,對情況有所醒悟的又何止是張飛一人呢?
后營這里的程遠志也是當即立斷,一力調兵遣將,試圖盡力絆住這個漢軍虎將!前營也有知機的黃巾軍小帥主動派出弓手,在涿縣東南兩門處協助鄧茂的手下看顧城門,以防城中遣人支援。而鄧茂在稍作判斷后,立即下令,兵分兩路從大營兩個側面呼嘯包抄!
一時間,春日午后的涿縣東南方黃巾軍大營中,三萬大軍盡數調動,居然是鐵了心的要將張飛和他二十騎留下。
張飛在后營中左右疾馳,試圖在騎兵包抄前突出營盤,但有了準備的黃巾軍哪里愿意放過他?箭射矛戳,堆壘大盾,套索木叉,在程遠志的親自指揮下后營這里的黃巾軍幾乎什么法子都使出來了。
于是乎,張飛本人雖然依舊驍勇無當,可每一回頭去也總能發覺身后回少人!
兩側黃巾騎兵呼嘯而至,勉強沖出營盤的張益德心下焦急無奈,回頭一看,卻又不禁心下一驚——原來,他的那二十騎漢軍不知道何時居然已經盡喪!
這下子,張飛目眥欲裂,只覺得一股無名業火自胸中燒起。
話說,午間公孫珣與劉備都刻意在張飛跟前稱贊關羽,為什么,真的是因為關云長斬了一個小帥嗎?說到底,乃是因為那人家回身救回下屬之舉格外亮眼,而他張飛每次出戰卻總是忽略下屬,以至于跟隨他的騎士傷亡最重!
那兩個人,于張益德而言,一個是郡君,一個是兄長,卻全都在勸誡他要愛護下屬!
張飛也不是不懂,只是覺得此舉無謂,假裝不知罷了,然后將怒氣放在斬獲上面而已!
但此番呢?此番氣怒之下出擊,非但盡失了下屬,還無出色斬獲,便是孤身回去,又有什么臉面去見郡君與兄長?更不要說那紅臉的河東漢相對了!
一念至此,張益德也不管什么策馬逃生了,更不顧兩翼黃巾騎兵密密麻麻將要圍攏,前有圍堵,后有追兵,他居然就重新勒馬持矛,孤身往黃巾軍騎兵中那個最顯眼的首領方向沖去!
鄧茂見到漢將孤身一人被攔在后營外頭,原本大喜過望,甚至還想著待會駐馬之后要從容指揮,活捉此人以壯軍威呢!但抬眼一看,卻發覺對方不管不顧,居然單騎往自己這里而來,也是心下一驚!
關鍵時刻,鄧茂的第一反應不是迎頭一戰,也不是下令放箭,而是想起對方的悍勇,又自恃兵多,居然就調轉馬頭,往側邊躲了過去…
這一躲,就出事了!
張飛馬勢不減,眼中只有鄧茂,而鄧茂調轉馬頭卻又速度稍緩,等到提速以后,那黑胡子白皮膚的大漢卻已經距他只有兩丈遠了。
這下子,鄧茂愈發不敢駐馬,只能勉力逃竄;而張飛神智已失,死活要拿下對方!
至于那剩下的上千黃巾軍騎士,瞬間慌亂之后,出于本能的唯一動作便是緊緊跟隨這二人…畢竟,追上去,殺了這漢軍武將,萬事皆好說!不過,如今唯一麻煩的便是不敢放箭,前面二人就差那兩丈,這一陣亂箭下去鄧副帥和這漢將一起死了,那到時候算誰的?!
就這樣,鄧茂在前,張飛居中,上千黃巾軍騎兵烏泱泱、亂糟糟的跟在后面,在涿郡東南方的曠野之中盡情馳騁,營中兩三萬黃巾,城上數千漢軍俱皆目瞪口呆。
沒錯,漢軍也早已經發覺了城外的異動,甚至一開始便有試圖救援的舉動,只是靠近黃巾軍大營的東門和南門多有黃巾軍的弓手看守,一時施展不開而已。而此時,魏越和楊開也已經分別帶了人從西門、北門遁出,試圖前后夾擊,清理掉東、南二門的阻礙了。
但是,正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兩側城門處尚未接戰,公孫珣和其余漢軍軍官便已經在城墻東南角的望樓上,居高臨下的看到了遠處的奇景!
“戰機已現!”
危機即戰機,失態之中,婁圭第一個反應了過來。“君侯,黃巾賊聚攏騎兵圍殺益德君固然出乎我等預料,可此時若能一舉將這千余騎兵吞下,則賊軍反過來便再無半點應對手段了,大勝亦可期!”
披著一件玄色錦緞披風的公孫珣手搭涼棚瞇眼看了遠方良久,此時聞言卻也不再猶豫,而是立即放手,扶刀回頭呼喊:“云長、子經!”
“請君侯下令!”身披錦袍的關羽當即抱拳。
“屬下在!”牽招也趕緊拱手。
“你二人即刻從西門出兵,將城中那四百上過戰場的騎兵全部帶出去。”公孫珣肅容下令。“不求吞滅彼輩,只要黏住敵軍這一千人,讓他們難以回頭歸營,與賊人步軍匯合便可!”
“喏/屬下聽令!”二人立即俯首。
“義公!”公孫珣復又凜然喊道。
韓當立即上前。
“此戰關鍵在你,聚攏所有義從從北門列陣抄出。”公孫珣一邊緩緩下令,一邊卻又從腰間將自己的那把斷刃取下,并單手遞給了自己的心腹。“你為我主騎,又素來善于騎戰,今日我將三百白馬義從盡數托付于你,還請義公務必讓這些黃巾賊見識一下什么叫邊地精銳,百戰騎兵…些許無賴游俠,又投了賊軍,怕是不堪使用,無須留念,盡量保存戰馬便可!”
韓當一言不發,只是上前一步接過刀來,而城樓之上眾人也一時震動無言…他們哪里聽不出來,公孫珣這是要韓義公不必因為騎兵稀少而存了招降保全對方的念頭,務必下死手震懾黃巾賊。
“玄德!”公孫珣沒有理會眾將的震動,復又面無表情的喊醒了一人。
“君侯。”劉備回過神來,趕緊拱手。“請君侯吩咐。”
“與你三百刑徒,兩百郡卒,從東門而出。”公孫珣認真吩咐道。“文超,也與你三百刑徒,兩百郡卒,從南門而出。你二人多帶旗幟、氣勢造足,先匯集城下魏、楊二將,剿滅門前黃巾賊,再合兵一處,佯攻賊軍前營…讓他們不敢分兵去救那些騎卒。”
“明白。”公孫越趕緊拱手接令。
“謹遵號令!”扔下剛才對公孫珣殺伐果斷的震動,劉備此時復又緊張和急切起來,畢竟,張飛可是他引為生死兄弟之人,哪里會不愿意盡力呢?
“既如此。”公孫珣揮手催促。“諸君即刻動身,我自在城頭觀諸君破敵…若此番能勝,晚間自當設宴以饗諸君之功。”
眾人不敢怠慢,紛紛凜然而走,一時間,城樓之上只有婁圭一個文士依舊陪著公孫珣立在當場。
遠處張飛、鄧茂依舊引著上千黃巾騎兵放肆馳騁,千騎并行,根本不是往日幾十個游俠一起活動能夠比擬的,此時早已經有不少黃巾軍因為騎術不精而活生生落馬,并被踩踏而亡。
而東、南兩座臨近黃巾軍的城門前,酣戰也已經開始了,楊開從北門出來轉向東門,魏越從西門出來轉向南門,各自奮勇。而稍傾片刻后,兩座城門打開,門內的劉備和公孫越各自率眾涌出,倒是殺的門前的黃巾軍措手不及,節節敗退。
公孫珣本就在東南角的望樓上,先瞥見這兩處戰場后也是一時感慨。
須知道,楊開是公孫大娘培養的孤兒,算是公孫氏的家臣,勝在忠誠穩重,但公孫珣因為對方有向自己母親匯報情形的職責,所有多有偏見;而魏越陰山下長大,北面是鮮卑人,南面是匈奴人,胡化明顯,強在悍勇激烈,可公孫珣也因為他貪財好色多有壓制…這些東西,從二人跟隨已久,卻一直都沒有得到公孫珣賜字便可見一斑。
不過現在看來,正所謂論跡不論心,人家如此奮戰,該給的資歷優待還是要給的。
“開者,張也。”公孫珣盯著城樓下若有所思道。“楊開可以取字為子張;魏越嘛,越者,超也,可惜阿越已經先取了這個字…”
“叫子度如何呢?”婁圭失笑插嘴道。“越也可以做‘度’的解釋嘛。”
“這倒也好。”公孫珣微微頷首。“楊子張、魏子度…子伯以為如何?”
“不以為如何,楊統領為君侯家臣,得賜字或許喜不自勝。”婁圭搖頭言道。“可魏統領嘛…素來喜歡實在東西,君侯賜字與他他未必在意,還不如多賞賜他些財貨。”
公孫珣冷哼一聲,半怒半笑道:“若是放在以前,怕是要賞他美婢才更合他的意…結果他當日擅自求家母將陽球小妻賜予他,倒是意外多了層管束,反而愈發貪財了。”
“魏統領那位夫人。”婁圭也是捻須發笑。“壓不住司隸校尉還壓不住一位百人將嗎?”
公孫珣不禁搖頭。
二人閑話幾句,眼見著東南兩門前黃巾軍已成潰退之勢,公孫越、劉備、楊開、魏越合兵一處,聲勢震天,推著潰兵去鑿黃巾軍前軍大營,便各自閉口觀戰。
然而,黃巾軍實在是無能,小三萬人的大硬盤,面對著一千多步卒的佯攻,明明僅靠前營中的弓手小心壓制便能應對得當,卻居然整個大營慌亂一團,各處援軍蜂擁而往…
漢軍戰術目的當即達成,公孫珣與婁圭見慣了大場面,倒也覺得無趣起來。
“其實,主公識人之能倒是頗讓我驚異。”婁圭復又搖頭不止,重新言語了起來。“關云長、張益德‘萬人敵’之言或許還可從體態儀表上有所猜度,可這劉玄德…我往日也聽子衡、義公他們說過,都只言此人少時在緱氏山不學無術,整日喜華服、犬馬,誰能想到居然能變成如今這個形狀?”
“如今是什么形狀?”公孫珣好奇問道。
“君侯沒聽說嗎?”婁子伯失笑解釋道。“君侯此番將諸將放入軍營中安置,原本的諸位倒也罷了,四位新人卻表現各異…關云長傲上而憫下,對同僚不以為然,對下屬士卒卻格外看顧;張益德尊上而慢下,對于軍中佐吏、文書之屬,還有各位同僚,相互之間還是有禮節的,對于下屬士卒卻刻薄寡恩;牽子經是對誰都有禮有節,卻很少刻意交往,堪稱清白;唯獨劉玄德,雖然少言寡語,可上下左右,他全都是誠心以待,別人看不起他,他也能不以為意,別人看的起他,他更要雙倍奉還…故此,此人在軍中聲名鵲起,人人都說他能得人。”
公孫珣一時默然,隔了一會,方才扭頭質問:“子伯的意思,莫不是覺得我弟玄德能得人,又與張益德、牽子經為生死之交,將來或許會有自成一體的姿態?”
婁圭一時愕然。
其實,他只是在此處觀戰,看到劉備在下面打仗,隨口一說罷了,而還真沒這個意思。但是…公孫珣這么一問,身為策士,他哪里不曉得,自家這位君候反而就是這么想的呢?
稍作思索,婁子伯便正色勸道:“君候想多了!眾將平等居于君候之下,而若君候賞罰分明,又不失大義,又怎么會有人因為一個同僚善于待人而起二心呢?”
“子伯所言是王道之語,這件事情是我多心了。”公孫珣緩緩頷首。“但是子伯,你我之間有一言無須遮掩…亂世將起,如何秉持大義,也是極難的一件事。更別說,人跟人之間大義未必就相同。就如眼前的黃巾賊,你我皆呼他們是賊,但他們之中,難道就沒有幾個人真心相信大義在黃天嗎?”
“君侯也知道只是寥寥幾個人嗎?”婁圭一時捻須冷笑。“我知道君侯自從當日鄴城遇流民之后便起了不少憐憫之意。然而就眼前這黃巾賊而言,太平道眾、失意豪強、無賴游俠,哪個不該死?便是裹挾了些許良民,難道就不是反賊了嗎?若非如此,君侯剛才為何又下令讓義公下死手呢?”
公孫珣理屈詞窮,無言以對,只能勉強含糊應道:“怕就怕事情會有變化…”
“那便等到有變之時再說吧!”婁子伯認真勸誡道。“此時君侯當以撲滅黃巾,建功立業,壯大自我為主…便是城下諸多豪杰,不也是秉著這種心思在君侯麾下勉力奮戰嗎?”
公孫珣心知對方忠心耿耿,乃是一心為自己謀劃,便也就拋開自倉促轉移到涿郡后的種種紛亂心思,緩緩點頭…準備先滅眼前之敵,再做其余討論了。
騎兵不比步兵。
步兵出戰準備稍快,速度卻慢;而騎兵出戰準備頗為耗時,可一旦運動起來,勝負便也就在眼前了。
就在公孫珣與婁圭論心之時,也是在公孫越、劉備、魏越、楊開等人佯攻不斷之時,關羽和牽招已經帶著那四百漢軍騎兵出現在了視野之中,并朝著黃巾軍騎兵與黃巾軍大營中間的空地上疾馳插入!
在曠野上奔馳些許時間,已經有些疲憊的黃巾軍騎兵見狀多有慌張,再加上鄧茂仍在狼狽逃竄之中…這些人居然有八成當即棄了鄧茂,轉身試圖歸營!而剩下的人稍一猶豫后也是立即掉頭跟上。
兩撥騎兵幾乎是以一種九十度相沖的方式迅速在曠野中遭遇,并即刻戰成一團。
雙方都是入伍不久的菜雞游俠,都不會玩什么集團沖鋒,也不會什么結陣騎射,兩撥騎兵戰在一起,居然就是如步兵一般結成陣勢對戳!
而且,一方人多,卻多少有些疲憊;一方人少,卻勝在這兩日多有出戰,有所鍛煉,再加上還有關羽這種萬人敵一馬當先作為震懾…于是乎,四百對一千,居然一時戰了個旗鼓相當!
程遠志爬在后營一處高臺上,前后左右仔細打量,終于看出了些許端倪…然后趕緊呼喝不斷,下令出兵接應自家騎兵歸營。
然而,一切都已經晚了!
就在這時,涿縣西側城墻外面,三百義從,全都騎著白馬、披著皮甲,什伍長還都各自有一領鐵甲,跨刀負弓,持矛握韁,已然是列隊完備。
韓當回頭看了身后這三百白馬義從一眼,也沒有什么大言激勵,只是當眾拔出了公孫珣賜下的那柄刀柄奇長刃面卻很短的所謂‘項羽之斷刃’,然后在空中一揮,便緩緩催動胯下白馬往前方而去了。
瞬息之間,便已經提速輕馳了起來。
黃巾軍和公孫珣同時發現了韓當的蹤跡,前者愈發慌亂,后者卻是當即傳令,全城擊鼓助威!
鼓聲隆隆響起之后,徹底提速的三百白馬義從如韓當手中那柄斷刃一般在碧綠的曠野中滑過一道弧線——居然是在那千余脫戰不及的黃巾軍騎兵身后繞了半圈,然后馬勢不止,齊乎完勝,便勢如雷霆一般轉身插入了黃巾軍騎兵的后心!
一次沖鋒,十余沖鋒在前的義從便因沖勢過度,直接落馬,生死不知。但那一千黃巾軍騎兵,卻也當即崩潰!
上百黃巾軍騎士一瞬間便被從身邊沖鋒過的白馬義從刺下馬來,并有大概同樣數量的騎士死于隨后的白刃劈砍。接下來,外圍不少黃巾軍騎士直接四散逃竄,但更多的人卻因為被前后夾擊,邊只能趕緊扔掉兵器,下馬求饒。..
城上城下,營中營外,不少見到這一幕的人,一時俱皆失聲,四百游俠騎兵也都各自失色…他們剛才面臨沖鋒,雖然隔著厚厚的黃巾軍軍陣,卻也有人雙手發抖,勒馬而逃。
便是自恃武勇的關羽,此時也駐馬在陣中,盯著眼前的白馬騎兵捋須不止。
雖然有四百騎兵在前面做阻攔,可以三百擊一千,只死傷十余,便將敵軍一瞬而覆…這種戰力,這種暴力,這種氣勢,這種美感,沒有那個豪杰之士能夠把持的住。
片刻之后,城頭之上那些漢軍郡卒、壯丁,歡呼雀躍不止!
黃巾軍則倉促收回援兵,改為防護大營。
公孫珣也是仰頭大笑,便下令鳴金收兵。
傍晚時分,回城之前,路過黃巾軍大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諸將紛紛讓部下將砍下的首級扔入營中并嬉笑嘲諷,而大營中的黃巾軍或是驚慌躲避,或是哭泣不止,卻無人敢背靠大營出營反擊…儼然士氣已經敗落到了極點。
夕陽下,張飛騎著鄧茂的馬,拎著鄧茂的首級,負著鄧茂的鐵矛,孤身一人從遠處折返回來。看到這一幕,再想起之前一下午的遭遇,與殺了鄧茂后看到的那波驚艷至極的沖鋒,也是仰頭一聲憤懣大喝,便將手中之物擲入黃巾營中,然后便悶悶回城去了。
“張飛,字益德,涿郡人也。黃巾亂起,投軍,太祖為涿郡守,以其豪勇,擢而為將。嘗引二十騎扣敵三萬營,敵聚千騎伏于左右,待至,猝發。二十騎盡失,益德怒,直刺敵騎將鄧茂,茂慌而走,千騎失措,俱從而走。太祖立于城上,見飛逐千騎如驅牛羊,乃顧左右曰:‘飛亦萬人敵也!’遂發白馬義從三百,側擊賊騎,千騎一時俱喪。”——《舊燕書》.卷六十九.列傳第十九 請:m.ddxstxt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