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敷姑娘!”
趙平看著對方嚴肅起來,反而愈發忍耐不住,居然就在自己的車上錯開一個身位,然后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你看我車子華美嗎?”
“貴人的車子乃是從王上庫房中取出的寶車,”秦氏女羅敷倒是有一說一。“恐怕是邯鄲最漂亮的車子了…”
“這么說,你居然認得我嗎?”趙平愈發驚喜。
“貴人執掌王上宿衛已經有大半年,邯鄲城內外誰人不知?”
“既然如此,”趙平不禁正了正自己的衣冠,然后起身在車上做了一個請的姿態。“那就不廢話了,能否請羅敷姑娘同車而行啊?春夏交匯,人心相昧,我正好帶你入城見識一下王宮的繁華與威儀…如何啊?”
男女同車,還要去這趙平所居的王宮側近,這就是當場忍耐不住,準備要把人載回去成好事的意思了!
而且還是當眾相邀,準備白日成事!
所以說此言一出,不要說田間巷陌正在勞作的邯鄲百姓,和周邊道上停下來看熱鬧的商旅過客,便是趙平自己手下的儀衛、士卒都覺的自己這位上司未免太過于無恥了…急色也不是這么急的吧?!
你要是真看上了,下個聘禮什么的也好,當場邀人同車而歸算什么?!
只是話得說回來,除非是此時打南邊魏郡那里突然來了個州中的貴人,否則誰又能制得住這位郎中令呢?
國相?
是,國相向栩聽說是河內朝歌名士,一等一的名士!可自打這位名士到任以來,城內外的士民愣是沒人見過那位國相長什么樣!
于是乎,幾乎所有人都為這位邯鄲城南著名的美女而感到擔憂和惋惜,但偏偏又無可奈何…誰讓人家年紀輕輕便是千石郎中令,更有天大的靠山呢?周圍有些年輕的小伙子,此時甚至于感到面紅耳赤,然后羞憤的想要逃離此處!
“貴人說的哪里話?”秦氏女一開始聽到此言也是慌亂失色,但旋即就羞憤駁斥。“貴人來我邯鄲大半年,城內外都知道你是早就有妻子的人…”
“那又如何啊?”立在車上的趙平當然不以為意,甚至振振有詞。“我固然有妻,可大丈夫妻妾成群,本屬平常事。至于羅敷姑娘你,雖然看衣著你家中也不是普通人家,但既然出來采桑,總不可能是邯鄲李氏、魏氏、邯鄲氏這幾家的嫡女吧?哦,你姓秦對否?那不就更對了嗎?我雖然在邯鄲不久,卻也沒聽過什么秦氏有什么門第…既如此,你自己說,你為我千石郎中令之妾,豈不是門當戶對?!你要曉得,我同車邀你回去,并不是看不起你,只不過是怕耽誤時間,嫌再往你家中跑一趟費事而已…”
秦羅敷幾乎要怒極而笑…是,自己家中在邯鄲只是個三流家族,千石郎中令要取自己為妾似乎也是門當戶對。可是眼前這位閹宦子弟,來到邯鄲不過一年,就已經納了七八個妾室,且不說月月做新郎,光是這個喜新厭舊又有哪個未嫁女子愿意委身呢?
自己家世頗好,顏色也是半城知名,尋個好人家做正妻難道不更好嗎?
然而,眼前這個郎中令雖然讓人厭惡,卻正如他言…真要是去自己家中求娶,讓自己去做妾,自己父母為了家族恐怕也是不敢違逆的吧?!
一念至此,羅敷心中一邊是憤然不堪,一邊卻又慌亂不止。
“如何啊?”趙平見狀也是冷笑不止,他立在車上居高臨下,宛如洛中名獸貍貓戲鼠一般。“羅敷姑娘還有何話說?”
“不瞞貴人,”羅敷放下裝著桑葉的藤筐,咬牙曲身行禮。“羅敷確實有話未曾對貴人言明…小女子已有婚約,如今是約為人婦!”
“幸虧你沒說你已然嫁為人婦,”趙平依舊戲謔言道。“梳著倭墮髻還說已經為人婦那就是明著騙人了…我只問你,你既然約為人婦,那你所約者是誰啊?說出來,我去尋他毀約!”
女人嘛,一個謊言出口后自然是接連不斷,羅敷到此時反而放下了包袱準備周旋到底了:
“回稟貴人,我所約婚姻者,并不在此地,而且還在離家在外,怕是貴人一時尋不到!”
趙平更加確信對方是胡謅了:“原來他是外地人,還離鄉日久?”
“是!”
“是經商還是游學?”
“是宦游!”
“宦游?”趙平看著周圍圍攏的人越來越多,原本的戲謔之意卻根本不停…他就不信了,今日居然不能把這個如此漂亮又有味道的秦氏女給載回去?非但要載回去,他還多了一層別的決心,乃是要當眾把這個秦氏女給批駁干凈,然后借圍觀的邯鄲人把自己的威勢傳出去,讓整個趙國都明白,此地無人能抗衡于他趙平。
“正是宦游。”
“那我問你。”有了想法的趙平更加不急了,只是慢騰騰地繼續問道。“他是如何入的仕啊?如今又是怎樣的履歷?”
“他…”羅敷自然是微微一怔,不過很快她就想起前幾日父親與族中長輩相談時說起的一人故事,雖然記得不是很全,但此時也顧不得其他,只能直接拿來用了。“他十五歲束發后便去郡中為吏。”
“出身本地世族的話,又有心仕途,自然都會束發后為吏…如此說來,此人出身不錯?然后呢?”
“然后到了二十歲成年,便是被公車征辟入朝。”
“征辟乃是入仕正途,你倒編得圓滑…接著說,入朝后又如何?”
“羅敷并未虛言編纂…入朝后,我夫君他便被舉為了郎官,做了尚書郎。”
“居然沒鬧笑話,你接著講,尚書郎以后又該是何職務?”
“自然是專城而居,為一地主官!”
“說的對極了!”問答之間,眼見著周圍無知氓首居然被這女子騙的信以為真,趙平卻也是連連頷首,不急反笑。“若是一人本事、出身、名望都到了一定份上,確實該是如此履歷。只是如此人物,不是一州俊才也是一郡十年難得出一個的人物,更別說朝中尚書郎都是有數的,之前數年我都在洛中侍奉我家伯父,也多能記得這些了不得的俊才…所以羅敷姑娘,你我直言好了,你的這位約了婚姻的夫君姓什么名什么,籍貫為何?然后長什么樣子,有什么特征,又是如何約定來娶你的?要真是對的上我腦中某位尚書臺走過一遭的才俊,我趙平自然退避三舍!可要是對不上,秦氏女…我倒想看看你今日如何敢不上我這趙國郎中令的車子?!”
一開始的時候,趙平堪稱笑靨如花,而說到最后的時候,這位趙忠的族人卻已經面色陰冷不定,語氣也是強硬萬分,就等對方謊言拆穿,來個霸王硬上弓了!
被問的言屈詞窮的秦羅敷先是抿嘴咬唇,然后卻又變得茫然起來:“我的夫君,應該是長得白白的,身材高大,然后留著很漂亮的胡子…”
趙平差點沒笑出聲來,懷春少女心中的夫君莫非都長一個樣?
“有朝一日,他一定會騎著白馬,領著成百上千的騎士,被眾人襯托的格外威風,然后從邯鄲城東那里,背對著上午最明媚的日光,來城東南的我家樓下迎娶我。”秦羅敷似乎是沒有注意到眼前車上之人的嘲笑,反而越說越投入。“他腰中的寶劍一定是轆轤劍,價值千金的那種;最后,他的白馬尾巴上一定要系著當日分別時我拿刀子割下的發絲,馬頭上的籠頭一定要是黃金的,這樣才會跟我的黑發,還有那匹白馬相配…”
邯鄲城外的陌上,一時鴉雀無聲,只有一個未出嫁的姑娘不停的修飾著自己‘夫君’的形象,周圍真正有些腦子和閱歷的人此時哪里還不明白…秦羅敷所言的夫君根本是不存在,根本是為了嚇退對方而胡言亂語。而到了這份上,眼見著再也編不下去,她就只好放肆的幻想自己心目中‘夫君’的形象了。
當然,沒人會打擾這位秦氏女,因為周圍人和這個未出嫁少女一樣,心中非常清楚,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放肆幻想心目中最美好婚姻的機會了。
然而,就在幾乎所有人都帶著一種哀傷之意,聽這位邯鄲南城公認的美女說著自己懷春時所想的一切時。根本沒人注意到,坐在車上,一直用戲謔的態度對待這個女子的趙平,不知從何時開始,漸漸變得面色忐忑起來。
因為,這個女子口中不停出現的一個詞匯,讓趙平升起了莫大的危機感!
白馬!
這個女子懷春時心中經常浮現的物件,卻是現實中一個人最大的特征!更重要的是,趙平非常清楚,那個真的在尚書臺有過尚書郎經歷的人,那個當日在洛陽拖著王甫尸首橫行在銅駝大街上的人,那個孤身一人進入尚書臺和曹節對峙反而取勝的人,那個跑到遼東一年就滅了一國的人…如果所料不差,再過一段時間,就應該會真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了!
而且還真是專城而居!專自己身后的邯鄲城而居!
如此局面下,自己居然不懂得收斂一二,反而依舊肆無忌憚嗎?!
自己之前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會被那些吏員吹捧著以為人家會給自己這個親戚面子,甚至于剛才還想著要當眾立威,震一震邯鄲人…然而,等過一陣子那個騎白馬的真從遼東趕來,并得知這種事情以后,真會如那些吏員所言給自己面子嗎?
王甫那個滴著汁水的‘尸體’,自己當年可是專門偷偷去看過的!也不曾見他給王甫和曹節面子吧?!
“你夫君居然是如此人物嗎?”不知道過了多久,趙平才一個激靈從昔日洛陽的回憶中脫離了出來。
而此時,眼前的女子居然已經說完了,正低頭神傷,儼然是要任由自己宰割。
“是。”春夏之間,陽光溫暖,羅敷卻在對方視線下瑟瑟發抖,也只能曲身抱起放在腳下的藤筐,然后昂起頭來,妄圖來保持最后一瞬的尊嚴。“這就是我秦羅敷的夫君了!”
“我曉得了。”趙平看了眼車前這個難得身材曼妙,顏色殊麗的青澀美女,居然又凜然坐了回去了。“居然是如此人物嗎?!是我冒昧了,告辭!”
眾人目瞪口呆,不要說渾身發抖的秦氏女,便是趙平手下的這些隨侍吏員、郡卒,也是一時不知所措。
“沒聽到嗎?”趙平強壓著心中的不安催促道。“調轉車頭,回城!”
吏員和侍從們慌亂不堪,趕緊在狹窄的陌上調轉儀仗,周圍的鄉人們則是用一種神奇的目光看著羅敷,好像這姑娘真有一個做過尚書郎、還專城居的白馬郎君一般。
而就在此時,忽然間,十余騎白馬自東方疾馳而來,讓眾人愈發驚疑不定。
“我家君候讓我來問,何人敢擅自鋪設儀仗在田陌之上,不知道這會踩踏青苗嗎?”為首一名騎士年紀輕輕卻長著一臉絡腮胡子,面對趙平身上的黑綬銅印也是凜然不懼,居然就當眾拔出了刀來。“問你話呢?你是何人,現居何職?!”
趙平和其余人一樣,怔了半響,然后忽然間從車上跳下來,連跑幾步來到對方跟前,并在陌上拱手行禮:“趙國郎中令趙平在此,敢問可是無慮亭侯使者當面?!”
對方如此態度,剛才還氣勢洶洶的牽招此時反而和身后的幾個義從一起面面想覷起來…自家主公居然有如此威勢嗎?這郎中令趙平不是之前一路上議論的國中頭號對手嗎?此時居然因為自家君候的名頭對著自己幾個侍從納頭便拜?!
真是跟對了人!
但是,讓趙平和牽招都沒想到的是,那位人未到就已經威震了邯鄲的‘君候’,此時此刻,卻在城中的國相官寺處結結實實的栽了個大跟頭!
是真栽了個大跟頭!
“本朝太祖美姿容,雄儀態,復以左右乘白馬為令,風調開爽,器彩韶澈,故少以風流知名左右。其十五于遼西為吏,則太守以女妻之,即趙皇后也;其二十在洛中為郎,則尚書令以外女妾之,即馮夫人也;又常與曹操共飲,操喜聞一歌伎,喚而上前,反偎太祖,即卞夫人也;待弱冠封侯加位,流轉河北,其每赴任,女子皆躡其影而觀之!至今,締結婚姻,河南風俗,喚曰‘乘龍快婿’;河北風俗,則稱‘白馬郎君’!”——《士林雜記》.風俗篇.燕無名氏 PS:居然是白銀盟…宛如夢中…然而我摸遍全身,發現除了自己這百八十斤之外也沒什么能報答守梨咸魚坤大佬…當然,開個玩笑…眾所周知,我是兼職寫手,從上本書開始就整天嚷嚷著你們再盟我也不加更,不是傲嬌,而是沒有任何存稿,整日現碼,做不了任何承諾!不過,白銀盟還真是頭一回見,我只能說趁著周末,努力碼字,盡量多些來報答了…畢竟,這確實是對一個寫手極大的認可和褒獎。
原本想晚些放大章,但終究決定先發一章表態,大家看完就和老婆開房,不要耽誤大好時光…然后最好忘了加更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