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句麗人一旦找對了法子,那剩下的就是純粹拿人命來消耗了!
而公孫珣也并沒有跟對方搞什么血勇之爭,他在臺上看的清楚,等到第一道柵欄被拖拽開了三個口子后,就立即向徐榮發出指示,讓對方主動放棄了第一道柵欄。
當然,高句麗人第一日的攻勢也僅僅是如此了…畢竟天色漸暗,以高句麗士兵的素質,實在是不足以支撐夜戰。這要是被漢軍反沖回來,那說不定會一夜潰散,那可就樂子大了。而明臨答夫也還不至于犯這種錯誤,所以高句麗人終究是在破壞了第一道柵欄后,便扔下大量的尸首直接退了回去。
正式交戰的第一日就這么結束,漢軍傷亡與高句麗的死傷幾乎不成比例,而漢軍付出的代價更多的僅僅是那一道柵欄。
但是說一千道一萬,高句麗人也畢竟掌握了對付漢軍防衛設施的方法…至于說這種法子注定要付出大量死傷的問題,講實話,兵力異常充足的高句麗人明顯不惜命!
實際上等到了第二日,掌握了應對法子的高句麗人甚至還驅趕了那些原本用來運糧的奴隸、婦女來充當肉盾,哀嚎聲響徹戰場,不要說陣前的漢軍了,便是遙遙看到這一幕的公孫珣一時都有些動搖。
而得益于高句麗人的這種不惜性命,這第二日的戰斗,非但把之前漢軍連夜補修好的第二道柵欄給拖倒、拖走,便是營墻前的第一道柵欄也被告攻破!
“如此下去,絕不可能再撐過三日!”
和沉浸在‘大勝’中的底層士兵相比,徐榮等高級軍官看的更為透徹。
“說的對,便是王叔治和簡位居他們提前在后面制作了不少成型的柵欄,我們可以連夜再修補好一層防線…可那又如何呢?明日高句麗人若是不惜牲畜和人命,半日就可以將這條破破爛爛的柵欄給徹底拔掉,而下午就能舉著梯子云集爬墻!”
“高句麗人死了那么多,怕是要休整一日才好正式攀爬營墻吧?”
“便是明臨答夫下令修整一日,也不過再拖一日罷了,后日還是要直接攻擊營墻,而營墻一旦被攀上,便要直接肉搏!”
“正是這個意思,軍中士卒多因為之前兩層柵欄殺傷甚重,而營墻又比柵欄堅固,所以個個振奮,以為勝券在握…但實際上他們哪里曉得,之前能夠殺傷那么多,靠的全是營墻和柵欄的配合,營墻上的弓箭才是殺傷主力!而營墻一旦被攀上,便要淪為肉搏戰場,弓手就不能再居高臨下從容殺敵了,屆時我軍殺傷力就會大打折扣。”
“其實我軍本就是騎兵居多,并不善于防守。”
“那又如何呢?如此局面難道還能主動攻出去嗎?地形限制太大,對面營寨也壓的太近。”
“終究只是山谷中的營寨,上面的望樓、高臺全都是臨時搭建的,營墻本身的高度、厚度都遠遠比不上正經的城墻!而以高句麗人這種不死不休的氣勢,怕是一旦陷入肉搏后就撐不過兩日…徐司馬三日之說,還是有道理的。”
“而且相比較于此處,左右小營更是危險,他們的營墻更薄弱,只是稍微有些地利而已。至于左右小營一旦失去,大營三面被圍,怕立即就要撐不住。”
“左右小營一失,兩位公孫家的公子又如何呢?他們二人現在還在二營中沒有過來,僅此一事,信不信你我都不能再回遼西?”
眾人一時沉默不言。
“將軍在何處?”良久,還是率先議論開來的徐榮忍不住再度發問。“為何還沒來?”
“在與王戶曹一起慰問傷員。”剛剛上到臺上的韓當坦誠答道。“我家少君將自己原本的大帳改成了傷員養傷的地方,所以才會讓你我來到此處高臺上等候軍議。”
“慰問傷員固然是古名將之風。”徐榮蹙眉道。“但眼前局勢…”
“眼前局勢又如何?”就在這時,高臺下的階梯上登時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儼然是公孫珣慰問傷員回來了。
“將軍!”
“少君!”
“令君!”
“大人!”
各種亂七八糟的稱呼立即響起。
“都且住。”公孫珣帶著王修出現在高臺上,手里居然還端著一個盛著熱湯冒著熱氣的陶碗。“徐司馬剛才說到眼前局勢?”
“正是。”
“眼前局勢如何呢?”公孫珣啜了一口熱湯后正色詢問道。“兩日辛苦作戰,大家都很疲憊,但此時反而應該愈發小心,還望伯進從實講來。”
徐榮欲言又止…講實話,他不信在邊郡長大,跟鮮卑人打過大仗,然后之前又一眼看穿高句麗人埋伏的公孫珣會看不懂最基本的戰局發展。沒看到其余所有人都閉口不言嗎?
說白了,事情來到這一步,大敵當前不說,眼前的這些將領不是如幾名部落頭人一般沒了后路,就是如韓當這種本來就是公孫珣心腹之人。便是徐榮自己,此時因為自己的兵馬混在了大部隊中,卻也是被死死綁到了此戰之上!
換言之,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借著這次大戰,公孫珣卻已經在這支軍中說一不二,而眾人也都對他有了畏懼之心。
“我猜猜,爾等是想說我軍柵欄戰術已經無用,必須要另出奇策應對,否則局勢必然敗壞?”公孫珣微笑問道,卻是端著熱湯直接坐回到了他實際上已經坐了整整兩日的位置,也就是白馬旗下的一個小馬扎上。
“正是如此。”徐榮這才敢躬身稱是。
“那你們可有奇策?”公孫珣將熱湯陶碗放到了腳下,然后才正色問道。
“敵人不善于夜戰,或許可以夜襲!”徐榮率先提議。
“如何夜襲?”公孫珣繼續正色詢問道。
“兩營相隔太近,方便他們攻擊我們,自然也方便我們攻擊他們。”徐榮坦然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敵營廣大深厚卻又簡陋不堪,敵軍士氣無憂卻又素質低劣…我意等到明日傍晚薄霧之時,也是他們剛剛撤軍休整的時候出擊一次,不指望能破營或者如何,但能驚擾一番也是好的。”
公孫珣聞言微微頷首,卻又緩緩搖頭:“以攻為守是對的,但不到一錘定音或者迫不得已的時候卻也不必刻意嘗試…敵人其實才剛來第三日而已,焉知沒有防備?不管是多小的部隊,若是被對方反過來吞下,那就會嚴重挫傷士氣。這個意思可以暫且記下,若是真到必要之時,還是可行的。”
徐榮立即躬身接受這種認可。
然而,所謂的應對之策,除了這一條之外也就僅僅如此了,因為當公孫珣繼續挨個詢問時,所獲得的答案卻都大同小異…無外乎就是主動出擊,然后又因為白日難以起效,所以還都是夜襲,還都是繞營扔火把之類的手段。
說白了,這些人中的大部分,無論漢人還是胡人,幾乎都是北方邊郡出身,以騎兵見長,善攻不善守,你讓他們突襲、追擊,他們個個都能說出花來,說不出來的也能做出來。可是你讓他們想防守上的法子,那確實有些為難人的意思。
“那就這樣吧!”公孫珣面帶微笑,讓人看不出他所想。“諸位有了主意盡管私下自己跟我說,或者遣人來說也行,但大敵當前,諸位還是要謹守防線為主。”
這便是要攆人了,眾人不敢多留,便紛紛告辭。
“侍衛也都先下去,子伯留下。”
公孫珣此時忽然出聲,卻又讓轉身離去的眾人心中一時有所期待。
“少君留下我可是有私密話要講?”婁圭等眾人各自散去,這才好奇問道。
“私密話當著三人面講便不是私密了。”公孫珣聞言不由笑道。“子伯,你我之間確實應該有私密之言,但卻不是我對你講,而是你對我講…我問你,如今局勢,高句麗人明顯是要結硬寨、打呆仗,跟我們拼消耗,不出奇策怕是真的要局勢崩壞,審正南和子衡都不在,你身為軍士,可有什么要教我的嗎?”
婁圭當即苦笑:“原來少君是以為我有所藏私嗎?”
“我是見之前子伯你頗有長進,不免有所期待。”公孫珣倒也坦誠。“不過,你這真沒有什么想法嗎?”
婁圭先是無奈搖頭,然后卻又不禁反問:“跟前兩日相比,我倒是覺得少君你現在似乎輕松了不少…莫不是已經有了一些成算?”
“這是哪里的話?”公孫珣當即再笑。“前日間咱們臨戰窺的對方根本虛實,然后以血敷面蒙誓對敵,士氣振奮;然后這兩日開打后雖然有一些隱憂,可戰況到底稱得上是出色,我自然也是情緒高漲;而到了今日下午,柵欄全然被破,只剩孤墻而已,到現在還沒有解決的法子…局勢越來越糟,我又怎么會變得比之前兩日還要輕松呢?”
婁圭聞言不由嗤笑:“那少君,今日之事咱們暫且不說,你前日臨陣盡言高句麗國運之事,到底又有幾分真幾分假呢?”
公孫珣聞言不由尷尬…講實話,別看他前日說起高句麗人時一套一套的,甚至說的一度自己都信了,畢竟就高句麗眼前那局勢,他自己想起來也確實有幾分道理啊!
但是,他偏偏來之前又專門從自家老娘那里細細打聽過的,這高句麗日后非但沒有亡,反而漸漸做大,成為了遼東地區真正的霸主,最后到了幾百年后才被那個與大漢齊名的大唐給滅掉。若非如此,他之前也不會那么看重對手!
而換言之,公孫峋心里非常清楚,若是真說起天命二字,那高句麗估計才是更有天命的一方。
當然了,公孫珣更不知道的事情是,他那位老娘滿腦子其實都是二把刀的歷史知識,這高句麗在歷史上還真就是從明臨答夫死后迅速衰落以至于被滅國,只是后來人家高句麗人又趁著中原數百年板蕩分裂,成功復國然后又再度坐大了而已…那個自家老娘口中的什么‘三征高句麗’的高句麗,雖然與眼前的高句麗同文同種,卻又不是一個傳承了。
“此事大概莫須有吧?”公孫珣雖然有些尷尬,卻終究是在黑夜中拿捏住了姿態,并轉而問了一個問題。“不過,除了防守上的計策以外,我倒是還有些別的事情請教子伯。”
“少君請說。”婁圭倒也干脆。
“你說,如果我真的握有足夠的應對之策,我是說如果,”公孫珣坐在馬扎遙遙指著東南方的敵營笑問道。“那我是該一并將應對之策擺出來,還是該一件件的擺出來呢?是該一開始就亮出來呢,還是該等到前線最終不支的時候亮出來呢?哪一種才能最有效的打擊高句麗人的士氣?”
“這就要看少君究竟意欲何為了?”婁圭不由捻須失笑。“其實,若真有多種應對之策,一并擺出和一件件擺出無外乎是勝負與殺傷的區別罷了…前者,能讓戰局迅速決出勝負,后者則會更有效殺傷敵軍。”
公孫珣微微頷首。
“至于早晚嘛,”婁子伯繼續笑道。“若是少君只是想迅速解決當面之敵,解眼前之困,那自然是應該盡快擺出應對之策來;而若是想讓敵軍士氣潰散,一發不可收拾,卻應該晚一些再亮出來才對。”
“我懂了。”公孫珣再度頷首。“子伯的分析很中肯。”
“那想來少君應該有所決斷了?”
“我哪里來的決斷?”公孫珣不由失笑。“說的好像我出去跟叔治慰問了一圈傷員后,就真的有了足夠的應對之策一樣。”
“少君真沒有嗎?”婁圭不由無語。
“子伯真沒有替我想出來一些額外應對之策嗎?”公孫珣反而反問了起來。
“我是真沒想到。”婁圭倒也坦誠。
“那我也是真沒有。”公孫珣搖頭失笑道。“可是我卻有了四千援兵!”
婁圭登時目瞪口呆,卻又興奮不已:“竟然如此?!前日才發信于子衡,讓他去請援兵,為何今日就能到?”
“非是子衡所請,”公孫珣失笑坦誠言道。“乃是審正南數日前替我從玄菟太守劇騰那里要來的,前幾日集結起來花了不少時間,而今日下午就到了遼河岔口大營,我是剛才在下面才接到的消息…他們原本要明日趕來,而我卻準備讓他們在子衡那邊再等一等。”
“等的好!”婁子伯不由興奮言道。“四千援兵,足以逆轉局勢。若是明臨答夫早知道我軍不是萬兩千人在此,說不定都不敢來打!而若是我軍能多耗幾日,再將援兵亮出,怕是敵軍要瞬間崩潰…怪不得少君問我是該盡快還是該晚一些,是該一次放出還是要分批放出,居然是有足足四千援兵嗎?”
公孫珣心中一動,倒是既沒否認也沒承認。
另一邊,婁子伯得了準信,當即心中一片塊壘放下,然后轉身就走。
但是剛走到一半,他卻又忽然回頭:
“少君,我有一計,或可讓這四千兵既能逐漸增加,又能突然一并出現,你可要聽一聽?!”
公孫珣不由嘴角微微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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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其不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孫子兵法.計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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