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傾片刻,曹府正門難得打開一次,然后,曹節的弟弟、越騎校尉曹破石親自出迎,倒也算是給足了某個自稱前來拜訪之人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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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校尉,”公孫珣笑靨如花,外加一身素袍、白馬銀鞍,若非是知道他之前幾日做的好事,咋一看恐怕還以為這是女婿來探親呢。“怎么勞動您親自出迎,不知道曹公現在何處,莫不是看不起我,不想見我吧?”
“哎,公孫郎中說哪里去了?”曹破石死盯著對方腰間的短刀,硬著頭皮答道。“我家大兄自從被流言所擾,辭去大長秋一職并交還符節以后,一直都在家閑坐,公孫郎中便是半夜來也能見到我家大兄。”
“那…”公孫珣不由失笑。
“請吧!”曹破石絲毫沒有察覺自己腦門上已經冒汗,只是僵硬著身子讓開了大門。
公孫珣見狀也不客氣,立即就帶著韓當、魏越、賈超等一眾武士,跨刀持弓,直接邁入曹府。而且根本不用那曹破石領路,他便一馬當先,囂張至極的快步直奔人家后院而去!
話說,曹府上不是沒有忠心耿耿的徒附,也不是沒有勇力過人的賓客,更不是沒有人想攔住這些武士,但面對明顯是軍伍中人的對手時他們還是差了一些,幾下便被推搡到一旁。而且,當他們出于本能立即看向自家‘二爺’時,卻發現這位越騎校尉早已經面色煞白,非但根本沒有半點阻攔的意思,反而滿頭大汗的跟著那公孫珣往后院而去了…主人都沒讓攔,那自己這些人還多什么事?!
公孫珣帶著一堆專職殺人的武士一路闖入后院,遠遠的便看到沒有戴冠、頭發花白的曹節正在廊下和一個大胡子文士玩牌,也就是三個猴帶一個豬的那種…俗名喚做動物牌,學名則叫做四季生肖牌。
要知道,這可是如今天底下最主流的娛樂方式,天子都玩的。
見到如此情形,公孫珣就讓其余人留在院中,然后自己獨自一人上前,來到廊下負手觀戰,而僅僅是看了幾眼后他便不禁發笑。
“公孫郎中何故發笑啊?”曹節一邊看著身前立著的象牙質地四季牌,一邊從容開口問道。“隔著牌背你也能看出來我玩的不好嗎?”
“這是自然。”公孫珣愈發笑道。“兩人玩牌,牌數固定,那么一方看著自己的牌便能大致想到對方的牌,而我看兩位的出牌自然也能知道一些東西…恕我直言,曹公你年紀大了,所以屢屢亂出牌,出錯牌!不過,最可憐的還是你府上這位胡子賓客,這位這么年輕,還一看就知道是個心里有分寸的聰明人,所以他雖然知道曹公屢屢出錯牌,雖然明明早就握有勝機,卻也只能跟著亂出牌,來逗曹公開心。”
曹節聞言哈哈大笑,他先是拿手指點了點對面的羅慕,然后卻是將二人中間案幾上的象牙四季牌給全部推倒。
“看來我是做了惡客啊!”公孫珣不由微笑感慨。“倒是壞了曹公的興致。”
“非也非也,”曹節連連笑著擺手。“我倒是覺得公孫郎中來的正好。你不知道,老夫我在家閑居這么長時間,只能日日玩牌消遣。可這府上的人玩起牌來,大多是讓著我的,唯一敢不讓我的便是你身后擦汗的我弟破石。只是他這人,特別特別笨,而且只喜歡抽牌比生肖相克賭錢,一賭便是一晚上,所以我反而懶得讓他來…所以公孫郎中若是無事,不如坐下隨我來兩局?”
“恭敬不如從命!”公孫珣當即拱手,便直接大馬金刀的坐在了廊下。
然后,自然有女婢上來幫忙洗牌、摞牌、分牌、碼牌,倒也是省事了。
“看公孫郎中這意思,莫非也是行家里手?”曹節看到對方如此干脆坐下,倒是有些好奇。“如此說來,我豈不是自尋死路?”
“曹公不曉得,”此時,那大胡子賓客,也就是羅慕了,趕緊笑言道。“這四季牌本就是公孫郎中親母所制,也正是從他家商號中流傳出來的,便是宛洛這地方也是從公孫郎中在緱氏的義莊那里開始傳播開來的。”
“原來如此。”曹節恍然大悟,然后卻又順勢指著羅慕對公孫珣做了一番引薦。“說起來,公孫郎中或許不知道,我這位心腹賓客曾經受過你的活命之恩!”
公孫珣不禁一怔,這才反應過來,眼前這個大胡子便是那位屢屢傳遞王甫等人消息,卻又只說曹節如何如何安靜的‘內通者’了。
那羅慕聽得此言,也是趕緊大禮相見,口稱恩公。
而不管如何,這么一折騰,氣氛倒是緩和了不少,而且三人打起牌來,幾分趣味終究是有的。
說實話,若非是院中不遠處便站著一群佩刀武士,那還真就越來越像是女婿上門陪長輩玩樂了。
“哎呀,文琪為何如此不留情面啊?”連輸三把后,剛剛換了稱呼的曹節卻是徹底忍耐不住了。“你須知道我是個長者,哪里有像你這樣咄咄逼人的?我這一把好牌被你憋得硬是全爛在手里,居然一張都沒打出去!”
公孫珣哈哈大笑:“曹公誤會了,我哪里又不想讓一讓你呢?可你得知道,這四季牌本就是家母所創,我自幼便陪她玩,偏偏家母又是個厲害人物,跟她玩的話,除非是趁著她疑神疑鬼之時猛打猛沖,否則極難獲勝…時間一長,我這毛病便改不了!”
曹節微微頷首,卻又微笑問道:“令堂這么厲害嗎?”
“恕我直言。”公孫珣盯著對方繼續笑道。“家母的才華,在幽州人盡皆知,便是盧師也是自嘆弗如的。”
“哦?”
“其實,我有時候常常感慨。”公孫珣忽然又嘆氣道。“若是本朝許女子為官就好了,那樣的話,哪里需要我如此辛苦在洛中博前途,只怕生下來便是公卿之子了!”
曹節和羅慕都不由咧嘴失笑。
“甚至,我屆時或許都不用為朝局艱難而嘆息了。”公孫珣也繼續笑道。“因為,以家母的本事,什么閹尹、小人怕是早十年就被她鏟除殆盡了,哪里又會有什么雌雞化雄,然后隔幾個月便地震日食個不停呢?”
曹節的笑意登時僵在臉上:“文琪果然是咄咄逼人!”
“些許牌技,讓曹公見笑了。”公孫珣趕緊拱手。
“文琪難得來到我府上探視。”停了一刻,不知為何,曹節忽然又強笑道。“我又怎么能因為輸的難看就此罷休呢?且再來幾局,必然能贏回來的!”
公孫珣當即撫掌大笑,便再度催促婢女開啟牌局。然而不知為何,等到婢女替三人碼好象牙牌以后,他抬手一動卻是將腰間的斷刀給滑了出來,然后刀柄直接掉到幾案上并撞倒了數張牌。
曹節不由微微蹙眉:“玩個牌,怎么還帶著刀呢?”
“是我錯了。”公孫珣不由笑著搖頭。
可是話雖如此,他卻在拿起刀時順勢握著刀柄把刀子拔了出來,刀光一閃,廊下不由一滯,院中也是跟著一緊,而原本就離得挺遠的曹破石更是直接往后退了數步,就差跑出后院了。
“好刀。”羅慕忽然捻著大胡子正色言道。“這便是當日一刀逼得段紀明數十把刀不敢出出鞘的那把短刀吧?”
“聽說是項王遺物?”曹節也微微好奇問道。
“正是。”公孫珣不由捧刀感慨。“所以說,對此刀來說,逼退段紀明又算什么功績呢?項王持此刀分割天下,董仲穎得到后持之掃蕩西疆,結果到了我手里,卻也只能殺幾個囚犯罷了…不瞞曹公,我常常為此感到慚愧。”
曹節連連搖頭:“文琪說的哪里話?火燒彈汗一戰,你不也是不避刀矢,揮此刀奮戰在前嗎?聽人說,你臨陣還中了一箭,卻又爬起來繼續催動大軍?”
“曹公日理萬機,居然也能知道前線的這種小事嗎?”公孫珣正色問道。
“英雄壯舉,自然會有人傳頌,哪里是居于什么位置決定聽不聽到的?”曹節愈發正色。“但文琪,我有一言不吐不快。”
“曹公請講。”
“在軍中,敵我分明,自然要親自騎馬握刀,萬事為軍中表率。”曹節絲毫不避二人視線中的刀光,從容勸道。“可在洛中,事事盤根錯節,人與人之間也絕非敵我二字可以道盡的,這個時候帶著一把刀,天天四處劈砍,看起來威風凜凜,所有人都畏懼一時,可實際上,難道不是將自己的后路全給斬斷了嗎?”
公孫珣盯住曹節片刻,然后也是微微頷首:“曹公見教的極對,是我少年心氣,行事無度。”
說著,他當即回首招呼韓當上前,就把那刀子遞給了對方保管。
“這位壯士又如何稱呼?”曹節見狀不由輕松問道。
“這是我鄉人韓當韓義公。”公孫珣自然順便夸贊了一番自己心腹。“他追隨我最久不說,弓馬之利也是一絕,柳城一戰一箭射死柯最坦的就是他,彈汗山一戰也是他先渡歠仇水…”
“如此豪杰,先居何職啊?”一旁的羅慕不免追問道。
“出塞前便已經做到曲軍侯,不過戰后封賞之時,他卻辭了軍中職務,如今乃是我家臣,并無官身。”
“可惜了。”曹節微微搖頭、
“是啊,”公孫珣也是如此感嘆。“我也常常覺得委屈他了。”
“少君說的哪里話?”就在曹節準備繼續說些什么的時候,接過刀來的韓當卻是當即蹙眉。“當不過是軍中一武夫而已!而這天下間的武夫,若是都如我一般與少君并肩而戰過,又有幾個人會不為少君的氣度所折服呢?當若能此生追隨少君而不落后,想來必然能夠慰藉平生!”
說完這話,韓當便立即捧刀退后,立在院中不動。
而曹節聞言也是愈發感嘆:“天下間的人物,能有一個出色的地方便已經了不得,這位韓義公既勇且忠,文琪倒是好福份!”
公孫珣抬手指向那大胡子羅慕:“既忠且智又如何呢?曹公何必厚此而薄彼呢?”
話到此處,曹節先是一怔,然后終于與公孫珣一起再度大笑…接下來,兩人不再廢話,只是一邊談及家居瑣事,一邊認真玩起牌來。
而等到傍晚,公孫珣便正式告辭,那曹節居然親自挽手,然后大開中門送了出去,而且還在門前許諾在洛中權貴家中尋幾只貓送過去,以避免對方為此小事和妻子繼續生分下去…這倒是令人嘖嘖稱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