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的時間,除了必要的為馬匹上膘,打磨兵杖,激勵士氣外,公孫珣還專門遣人快馬去遼西,問自己母親討要來了一個秘密武器——莫戶袧和他莫戶部中的數名勇士。
當然了,公孫珣肯定不是覺得莫戶袧這幾個人會有多大戰力才這么干的,問題的關鍵在于,這幾個人幾乎全都是從鮮卑中部流亡過去的,他們認識彈汗山的路,知道塞外的地理。而夏育那里雖然肯定也有不少這樣的人物,但終究不是自己能伸手要的,留著幾個預備一二,總是沒錯的。
就這樣,公孫珣剛剛做了幾件微不足道的工作,夏日間,趁著南風正盛,漢軍就依照之前部署,云集在了高柳塞。
其余兩路暫且不提,夏育這邊約有漢軍六千,烏桓突騎五千,累計一萬多戰兵,其中漢軍即便是步兵也配了駑馬,所以堪稱萬騎。再加上隨軍的陪隸、民夫,這一路軍勢完全稱得上是軍勢浩大,兵甲耀眼,旗幟分明。
而在約定日期當日祭奠了上天以后,大軍便即刻出塞,直奔北方的彈汗山而去了!
其實,正如郭缊所言,這不是一漢當五胡的時代,但最起碼是一漢當三胡的時代。烏桓突騎且不提,這么多精銳漢軍,都是富有戰斗經驗的邊郡精銳,從青州、司隸武庫中調來的鐵甲甚至普及到了陪隸中的伍長級別,材官們使用的弓弩弩機都完全是青銅打造…而對面的鮮卑人,卻至今都還有人在用骨箭!
如此軍勢,確實是這個秩序尚存的時代最強大的一只武裝力量!
所以,沒有人有資格輕視這只軍隊,最起碼鮮卑人沒有輕視,因為僅僅是出塞二十余里,以別部司馬獨自領一軍,負責大軍右翼安全的公孫珣就與前來襲擾的鮮卑人打了個照面!
話說,既然是獨領一路負責側翼安全,夏育那邊自然會有支援…實際上,此刻的公孫珣除了本部五百人、一百余雁門義從以外,麾下尚有五百余烏桓突騎、三百漢軍步卒,累計約有近一千五百的兵力。再加上那負責后勤的兩百陪隸與四五百民夫,這一路,基本上已經有兩千余人了。
如此軍力,鮮卑人便是傻子也不會無視他了。
“將軍。”上谷烏桓的漢化程度恐怕是最深的,而這個領兵的烏桓小首領甚至連漢人的奉承話都會說。“鮮卑人退了,他們一看到我們有這么多突騎兵,根本就沒有了戰意!我們撲出去從馬上射下來了五六個敵軍,其中兩個是活得,然后就沒再往后追!”
“這都是首領你的功勞,你放心,這一戰每個戰功我都會牢牢記下,回去以后一定不會在夏公面前吝嗇言語的。”繡著公孫二字的豎旗之下,被一群軍官簇擁著的公孫珣自然溫言有嘉。
“多謝將軍。”烏桓首領自然喜不自勝。
“莫戶袧。”公孫珣復又扭頭吩咐道。“你去查勘一下那兩個俘虜,看看能不能問出點消息來。”
“是,少東。”莫戶袧微微一失神,但還是迅速帶著人去了。
然后,僅僅是片刻后,這個漢化的鮮卑頭人就重新追上了豎旗:“公孫少東…事情怕是有些難辦了。”
“講來,”公孫珣心中也是一凜,卻依舊在面色上保持了鎮定。
“兩個小卒,都不是居于此地的王庭直屬,也不是附近的中部鮮卑,而是東部鮮卑!按照他們的說法,東部鮮卑上個月就接到王庭命令,然后盡力動員了一萬余人從大遼河那邊前來支援…至于多余的消息,他們就都不曉得了。”
公孫珣這下子徹底裝不住了,直接就勒馬停住,開始消化這個訊息!
話說,檀石槐一代天驕,但終究是個草原上的梟雄,而且鮮卑人本身的文化太落后,所以鮮卑人建制以后,只是用一種最簡單粗略的方式來進行內部劃分而已…
具體怎么劃的?很簡單,王庭居中,這里有檀石槐的本部和少許所謂由各部落人質組建成的王庭衛隊,然后就是按照地理,分成東、中、西三部而已。
其中,西部鮮卑由于那邊羌族和大漢的混戰,所以顯得最有存在感,進取力度也最大,實力當然也是最強;中部次之,不過此地臨近王庭,更受檀石槐信任;東部則是最弱,而且毫無存在感…
實際上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因為東部鮮卑不僅要面對大漢的玄菟郡、遼東郡,還要面對扶余與高句麗,而這些對手可都不是好惹的!甚至,有時候他們打得激烈了還需要檀石槐去支援一下,平日里連騷擾遼西的‘美差’都不得已讓給中部鮮卑。
故此,對大漢而言,東部鮮卑就顯得有些存在感不足…但如今,面對著漢軍的壓力,他們居然無視了扶余人和高句麗人,然后輕騎來援王庭!
公孫珣一時失神…首先,漢軍此次出塞,是不是漏算了這股力量?其次,漢軍是不是小瞧了檀石槐對鮮卑人的號召力?此地距離東部鮮卑活動的大遼水,何止是小兩千里的距離,然而他們居然就能隨著自家大汗的一聲令下,不顧自己老窩的安危直接過來支援!
“速遣人匯報與將軍。”公孫珣強壓下某種不安朝呂范吩咐道。“我軍直面有東部鮮卑,而按俘虜所言,東部鮮卑援軍約有萬人,然后殺了那兩個俘虜,繼續上路…讓烏桓騎兵撒的更遠一點。”
“喏!”呂范自然趕緊去指派人手。
“少君。”等到呂范離開,婁圭忽然捻著自己那根本只有半根指甲長的須髯打馬上前,當眾說道。“多出這一萬軍勢,怕是局面就會大有不同。”
“何意?”公孫珣勉力笑道。“一萬多自大遼河數千里來援的鮮卑野人,本身就已經疲敝至極,又沒什么裝備,分散到三路,每路多出三千兵而已…”
“可要萬一沒有分散到三路迎敵呢?”婁圭正色提醒道。“若是敵軍以這一萬軍勢集中在一路加強實力,然后再用田忌賽馬之策呢?如果是這樣,我們這一路對面怕是要有敵方王庭精銳外加著這一萬援軍了,打起來怕是要格外吃力!畢竟,西路田中郎將那里遠在云中,距離太遠,所以他那一路只能是與西部鮮卑兌子而已,而我們這一路卻因為直趨王庭,威脅最大…”
“你以為我沒想到嗎?”公孫珣終于沒忍住,然后當眾發怒打斷了對方。“或者你以為夏公那里聽到訊息后,會猜不到可能會有這種局勢嗎?婁子伯,你得明白,我們只是大軍的側翼,一千五百戰兵而已,是能夠擅自行動還是怎么樣?局勢如何,得要夏公作出判斷并加以決斷,咱們在這里說出來,只會亂了軍心!”
婁圭登時訕訕。
“下次有話給我小點聲說!”公孫珣沒好氣的瞪了對方一眼。“沒有軍令前,我部只能繼續向前。”
這次不僅是婁圭,其余軍官也齊齊頷首,只是氣氛相較之前不免生硬了兩三分。
而果然,距離右翼不過十里左右的中軍那里,迅速傳來命令——訊息已知,向中軍靠攏兩到三里,然后小心戒備,繼續向前!
然而,讓所有人都感到疑惑的是,當日安營扎寨,次日再度上路,如是兩日,大軍卻只是不停的與東部鮮卑那裝備落后的游騎作戰,而且是規模越來越大的游騎,儼然對方是下了死力…但,根本就沒見到所謂的王庭精銳!
很顯然,對方是想盡量遲滯漢軍的速度,并遮蔽漢軍的斥候…這當然可以理解,而且這種經典的游擊戰術確實也起到了很出色的效果。
但然后呢?僅僅是遲滯的話毫無意義吧?畢竟彈汗山距離塞外不過三百里,而漢軍就算是一路被騷擾,也依舊行進了百里有余,你還能遲滯幾天?
而且再說了,這些東部鮮卑兵馬的表演確實如公孫珣說的那樣,遠道而來,疲敝不堪,同時裝備極差,在這種騷擾戰中幾乎完全被得到了漢軍軍事支援的烏桓突騎給壓制,雙方的交換比遠遠大于漢軍的期待值。
所以,根本不用多想,敵方一定還有后手,只是還不清楚…或者說,對于下層軍吏而言,只是軍隊統帥還沒做出判斷與決斷而已。
不過,這種情況很快就結束了,因為在第三日傍晚扎營后,公孫珣就被緊急召喚到中軍參加了軍議。
“西路田晏那小子太遠了,就不說了。”夏育并未在帳中會見諸將,而是就在外面席地而坐,同時還在與軍士們一起用餐,據說這是他從段熲那里學來的習慣。“不過,中路雁門臧中郎將那里今日已經派人送來軍情,說他那邊也遭遇到了層層阻截,不過所面對的對手是中部鮮卑…這當然是早就有所預料的。”
一眾軍官軍吏不由失笑。
“換言之。”夏育嚴肅起來道。“我以為局勢已經頗為明朗了,原本我們以為三路出塞,是西路對西部鮮卑;中路對中部鮮卑;而我們則直面王庭…現在情況大致相同,不過是我們這一路又多了一萬雜兵而已。若我所料不錯,那檀石槐必然令三部鮮卑各對上我們三路大軍,然后他親率本部精銳在他的王庭等著我們,那地方背靠彈汗山,前面又有歠仇水,是個以逸待勞的好地方。且不說其他兩路,如果我們在層層阻隔之下到了那地方,然后銳氣盡失,進攻不利,兩側的東部鮮卑游騎再包抄過來,情況怕是就要大壞了!”
眾人紛紛頷首,這是很多人一開始就能想到的,畢竟自己這一路距離彈汗山最近,威脅最大,所以東部鮮卑的一萬援兵應該是全都擺在了自己眼前…也是有進一步加強彈汗山防衛的味道。而如今,臧旻那邊傳遞過來的訊息更是驗證了這一點。
“既然如此,”有軍中屬吏忍不住建言道。“不如稍微轉向西側,與中路臧中郎將的匈奴軍匯合…畢竟,中部鮮卑之前進攻遼西,損兵折將極為嚴重。”話到這里,此人還看了正在低頭吃餅的公孫珣一眼。“所以一旦匯合,兩軍合力往彈汗山去,無論是東部鮮卑還是中部鮮卑怕都是無能為力…屆時那檀石槐要么讓兩部鮮卑回彈汗山死守,但這樣也失去兵力的絕對優勢;要么就只能率領王庭精銳撲出來,倉促與我們應戰,到時候,以逸待勞的就是我們了。”
“不必!”夏育搖頭道。“與這些異族作戰,最重要的一條不是兵力,而是士氣…彼輩蠻夷,既無制度,又無榮譽,往往是一開始時聚眾而來,自恃悍勇,所以攻勢如潮,可一旦久戰不下,就會士氣崩壞,一瀉千里,任我等宰割。昔日,我與太尉段公平定羌亂,幾乎每戰都能以少勝多,不是沒有緣由的。”
“可是檀石槐此人怕是羌人比不了的。”又有人趕緊說道。“而且在草原上,反而是我軍軍心浮動。”
“你太小瞧我們漢軍了。”夏育依舊不以為然。“我們漢軍制度齊全,自我以下各級部曲,層層疊嶂,只要上面軍官不動搖,下面的士卒自然無憂。至于軍官,有幾個會臨陣脫逃的?若成,便封妻蔭子,若敗,就不怕牽累家小?就好像那代郡的王太守,他仗著名門之后,之前一直與我不對付,可臨到打仗前不照樣是把代郡郡卒放開了與我?為什么,不就是因為軍務上的事情違逆不得?我漢家制度,自有一番道理。”
眾人或是凜然,或是認可。
“所以,將軍的意思是…?”終于有人忍不住問了出來。
“我意已決!”夏育放下手里的陶罐,一抹嘴唇道。“仿效逢義之戰,全軍變陣,輕裝提速,直撲彈汗山!”
眾人紛紛變色,卻無一人敢言。
“左翼變后隊,韓司馬,你與你的左翼轉為后軍,看管輜重、民夫,緩緩而行!”
“喏!”
“公孫司馬!”
“屬下在!”來不及思考,公孫珣趕緊放下大餅低頭。
“你是我麾下唯一一位別部司馬,朝廷制度所在,此戰就不能不再度倚重于你了,希望你不負當初在遼西時以五人臨萬軍的膽氣…我意,你的右翼變前隊,同時我會再與你五百漢軍,全都是我的本部心腹,然后中軍還會再調撥足額的馬匹與你,你給我扔下輜重,快速直趨彈汗山!后日晚間,我就要你逼到歠仇水前,震懾敵軍!屆時,你只要隔著河撐過一夜一日,他們便會士氣沮喪,而我的中軍也就會輕裝趕過來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話到此處,夏育死死盯著公孫珣喝問道。“軍令以下,清楚了嗎?”
“清楚了!”公孫珣只覺得渾身寒毛倒立,當即咬牙起身行禮。“珣必當效死命!”
“善!”夏育滿意的點點頭。
夕陽已下,這位軍中主將身后的中軍大營門前,那根節杖正在迎著晚風微微晃動。
“熹平末,漢軍分三路出塞邀擊鮮卑,檀石槐令三部大人逆戰之,三路隔絕,軍情恍惚,時太祖在右路夏育軍中,燭見萬里,窺的虛實,乃于晚日軍中用飯時急謁之,自請為前部,不避劍矢,疾趨彈汗山!”——《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歡迎訪問大家讀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