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回到家四五日就再度出征,隔了一年多又回到盧龍塞中,公孫珣頗有些恍惚的感覺。不過,周圍的一切還是在提醒著他——物是人非,不一樣了,什么都不一樣了!
上一次是冬天,這一次是春天;上一次是北風凜冽,這一次南風是熏人;更重要的一點是,上一次他還需要借助自己那位族叔的名號才能在此處橫行,而這一次他卻是自己一個人掌握了要塞中的局勢!
這真不是開玩笑!
之前數月要塞中管事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遼西郡長史,而這位長史前幾日接到趙老夫人一行后更是親自把老夫人護送出塞…換言之,人家十之八九是殉國了。
至于要塞中剩下的幾個曲軍侯,講句不好聽的,郡守母親被劫持,上官殉國,這幾個人全都是戴罪之身,更別說事發突然,不知所措了。而就在此時,曾經在此地打過勝仗,一度令遼西、右北平兩郡側目的公孫珣卻作為最先趕來的支援者,代表著公孫氏與令支縣帶來了數百精銳…也就由不得這群人把他當做主心骨了。
當然了,這也就是劉虞到來之前的權宜之計罷了——這位現任幽州刺史已經派人快馬傳信了,他會親自過來坐鎮盧龍塞。
甚至說,都不用人家劉虞到達,那邊右北平郡來個朝廷命官也會從容接管局勢的。
不過回到眼前,所謂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是不是該趁著這個要塞中的權力空白期做點事情呢?
理論上如此,但公孫珣冥思苦想,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能為力!
首先,敵人兵力太多了。
來到盧龍塞中集合了更多訊息后公孫珣愈發確定,在柳城出現的那只軍隊確實不下萬騎,而以要塞中的這點兵力來說,除非是全軍出動,否則任何軍事行動都毫無意義。可要是全軍出動,萬一盧龍塞被破了,河北一馬平川…信不信洛陽那里能把公孫珣給夷族?
其次,敵情不明。
就像公孫珣教訓婁圭時說的那樣,從盧龍塞到陽樂足足五百里,鬼知道那一萬多鮮卑騎兵的目標是哪里!是去陽樂直面趙苞趙太守了呢?還是學上次,分兵堵住盧龍塞和陽樂,再從容圍攻兩者之間的柳城與管子城?
總而言之,公孫珣難得手握一支軍隊,卻發現自己只能困坐于要塞之后!這種感覺太憋屈了!
第二日,遼西其他塞內三城與右北平郡的支援相繼趕到,前三者來的都是縣吏,所以依舊以公孫珣為主,后者為首的赫然是不知道為什么轉為郡兵曹左史的程普…這明顯是被降職了!
而且程普自己也直言,他的老上級,也就是公孫珣的那位族叔公孫昭調往遼東后,他的日子其實一直不好過。這次更是因為他的直屬上官,郡兵曹椽稱病,這個出力不討好的差事才落到他身上的。
但此現在不是討論這種問題的時候,因為此時的公孫珣雖然手中已經聚集了數千人馬,力量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極限,但卻依然不能輕動!
又一日,探馬飛速從管子城來報,說是敵情已明,此次率領這萬余騎入寇的乃是鮮卑新任中部大人,前中部大人柯最闕的侄子柯最坦,他直接留下部分兵馬圍住柳城,然后盡起大軍去陽樂城與趙太守直接對峙去了——貌似是要以趙老夫人為人質,迫降對方的意思!
弄清楚敵情后,公孫珣反而愈發無力了…因為敵人太遠了,他不可能領著要塞內的幾千步兵走個幾百里路去柳城隔斷敵軍后路的;可要是只出騎兵,恐怕連對方留在柳城的后衛部隊都懟不過;而如果等幽州各郡的精銳被劉虞一一調度過來,說句不好聽的,送給趙老夫人的那只貓估計都死無葬身之地了!
“兄長,此時想有所作為,只有出奇策了。”盧龍樓上,公孫范小心翼翼的看著站在最中間遠眺北方的公孫珣,他是真沒想到,這位只比自己大了數月的族兄在這要塞中竟然如此有威勢。
“那你有奇策嗎?”公孫珣臉黑的如釜底一般,頭都沒回就懟了回去。
“我是沒有。”公孫范繼續小心翼翼的答道。“但是之前不是有一個跟兄長你一起從洛陽回來的文士一直喊著他有奇策嗎?事到如今,不如聽一聽。”
公孫珣聞言忍不住長嘆一聲…他所嘆者,倒不是說公孫范如何識人不明,而是自己竟然走投無路到要去聽那么一個人的‘奇策’!
沒錯,公孫珣還是決定要聽一聽那婁圭的意見——不是他突然改變了觀念,覺得婁圭的小聰明又變成大智慧了,而是他這些天從程普問到韓當,從公孫越問到公孫范,從幾個曲軍侯問到來支援的幾個縣吏,全都是一籌莫展。
既然如此,小聰明說不定也是能聽一聽的。
“喚他來吧!”公孫珣嘆氣之后無奈的揮了下手。
作出回應的不是公孫范,而是公孫越,前者還沒有那個資格去使喚公孫珣夾帶中的人。而后者拱手離去后不久,就將頭戴幘巾、腰跨長刀的婁圭給帶了過來。
“文琪。”婁圭神采飛揚,一上樓對著公孫珣微微一拱手,就立即主動開了口。“我觀你坐困孤城,必然是胸中乏計故進退不能,空有余力而無處施展。兵法有云,正所謂…”
“義公兄!”公孫珣忽然回頭喊道。“他若是再說一句廢話,你便將他從這樓上扔下去!”
婁圭當即閉上了嘴…很顯然,他這是又清醒了過來,再度想明白了自己的處境。而等韓當走過來面無表情的下了他的刀子,又束手立在他的身側以后,婁子伯這才斟酌語句,略顯小心的重新開了口:
“少君,我確實有個想法。”
“講來。”公孫珣盯著對方催促道。
“請少君屏退左右,或者隨我去私室。”婁圭略顯緊張的應道。
“你莫非以為我真不敢殺你?”公孫珣幾乎被氣笑了。
“少君!”婁圭扭頭看了一眼身側的韓當,趕緊拱手行禮。“不是我惡意賣弄,實在是如今局勢險惡,除非出奇兵行險事方能有效,既然要出奇兵,便是要少君去賭命…這種事情難道是能當眾說的嗎?”
公孫珣的臉色緩和一下,但仍然冷言相對:“你莫非以為這城樓上的人會有人向鮮卑人通風報信嗎?”
“少君,兵事兇危,人心叵測,這二者都不是人力所能掌控的。”說著婁圭咬了咬牙,再度俯首行禮。“就好像你身邊的那位族弟公孫范,據我所知,此人乃是你們公孫氏嫡脈所在,理應為族中翹楚。而如今,卻是少君你名震河南,叱咤河北,此行更是受族中、縣中所看重,完全以你為主…那么,你怎么知道他心里沒有為此暗懷嫉恨呢?萬一此人朝鮮卑人通風報信又如何?”
剛剛舉薦了婁圭的公孫范目瞪口呆,竟然忘了生氣。
“還有這些天一直跟在少君身旁的幾位曲軍侯。”婁圭干脆是豁出去了。“這一次趙老夫人被擄,郡中長史殉國,他們真能脫得了干系?說句不好聽的,若是此事沒有個好結果,恐怕不用朝廷治罪,趙郡守也要將他們一刀一個全都剁了泄恨…既然如此,少君又怎么知道他們中有沒有人貪生怕死,會棄家人于不顧,直接投奔鮮卑呢?”
幾名曲軍侯面色蒼白,甚至有人聞言干脆拔出刀來,但終究還是一臉沮喪的又塞了回去。
“少君,把他們屏退吧!”婁圭看了眼那個拔刀又松手的曲軍侯,繼續咬牙道。“你的姓命也好,我婁子伯的姓命也罷,是不能交在這些人手…”
“混賬!”公孫珣終于忍受不住對方再度大怒了起來。“我就不該叫你上來的!阿越帶他滾回自己的房間,不然我就讓義公兄把他扔下去!”
婁圭聞言為之愕然,但終于還是緩緩低下頭來拱手告辭,并在公孫越的看送中走下樓去。
盧龍樓上的眾人看到此人下去,多是松了一口氣。
“諸位也散了吧。”又過了一會,公孫珣無奈的擺了下手。“既然沒什么好辦法,與其站在這里曬日頭,不如大家回去好好歇息,靜待刺史駕臨!”
眾人也全都覺得無趣,便紛紛告辭離去。
一時間,樓上只剩下公孫珣與韓當二人而已。
兩人一聲不吭,公孫珣更是盯著穿塞而過的欒水發起了呆。
“少君…”良久,韓當終于忍受不住,但卻欲言又止。
“別說話。”公孫珣聞言轉過身道。“隨我來。”
韓當茫然不解,但卻趕緊跟上。
就這樣,二人不急不緩的走下樓去,卻是去了公孫越的房中。而推開門來,韓當更是瞬間愕然。
“少君!”坐在房中的婁圭看到來人后面露喜色。“我就知道你會來的!當日看你辦那義舍我就曉得,你這人終究是和我一樣,不甘寂寞!”
“少說廢話。”公孫珣板起臉呵斥道。“阿越與義公兄幫我把住門口…我且聽一聽,你到底有什么奇策?!若還是如之前那般眼高手低,我就在這里殺了你!”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守在門外的公孫越和韓當已經交換了好幾次眼神,但每一次都無果而終…而一直到了太陽西斜的時候,大門方才打開。
“兄長!”
“少君!”
兩人齊齊問候。
“婁子伯這人的計劃雖然粗陋,但我細細考量,竟然真有幾分把握。”公孫珣瞥了這二人一眼后道。“而且我已經下定決心,行此險策了!義公,你去請程德謀來,記住只叫他一人。”
“喏!”韓當仿佛覺得自己胸口上移開了一塊大石頭一般松快了起來。
“阿越。”等到韓當走開,公孫珣卻又看向了公孫越。“我還是要你替我留守此處…”
公孫越張口欲言,但終于還是微微點頭。
“沒辦法。”公孫珣無奈按住對方肩膀解釋道。“我能信得過的人實在不多,而婁圭之前在樓上說的那些話未必就不可慮…我今晚就走,而你就在這盧龍塞里替我掌控局勢,并靜待劉刺史前來。而不管是劉刺史來之前還是來之后,只要那幾個曲軍侯有異動,你直接想法子殺了就是,反正我們人多而他們又都是戴罪之身,殺完之后安一個意圖潛逃的罪名,沒人會計較的!”
公孫越緩緩點頭,然后又忍不住問道:“那…那公孫范又怎么講?”
“要叫兄長。”公孫珣失笑道。“那是你三兄。”
“是。”
“正如我所言,他畢竟是我們兄弟。”公孫珣繼續笑道。“總不能因為外人的一句話就把他當賊防吧?所以此行我會將他帶在身邊,以示親信,順便看看他是否得用…”
公孫越再度緩緩點頭:“我去叫…三兄來!”
當晚,公孫珣帶著公孫范、程普、韓當、婁圭,一行只有五人,一人三馬,連夜輕騎出塞,直趨柳城。
“太祖虛懷若谷,知人善納…熹平年末,郡中驟遇鮮卑萬騎侵入,于柳城虜郡守母,載以叩郡治陽樂。太祖臨盧龍,又匯兵數千,當有所為也。然遼西廣闊,自盧龍出柳城三百里,出陽樂五百里,所慮尤無能也。時婁圭在側,獻奇計,欲以太祖親身犯險,左右皆怒,拔刀示刃者數矣。太祖乃排眾曰:‘子伯者,棄家來投,千里相隨,吾視之為股肱,安可疑乎?’遂行。”——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PS:還有新書群,有興趣的同學可以加一下,684558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