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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用武

  公孫珣與韓遂其實并不是很熟悉…在洛中這段時間,他倒是盡力跟這些人物交流了,但是一個未加冠的白身士子,實在是很難取信于人。

  畢竟,許攸那種貪財的人是特例,而呂范實在是個出身寒微的窮光蛋,至于眼前的韓遂韓文約,人家很年輕的時候就名動西涼,然后甫一加冠就被舉為孝廉,來到京城后也是跟曹操、袁紹這種人為友…雙方也就是經許攸介紹,見過兩次面,通了姓名而已。

  連握手言歡都沒成!

  而此刻,正是這兩個略顯陌生的熟人,端坐在同一輛車子中,晃晃悠悠的往洛陽城中趕去。

  “又堵了。”韓遂扶著車子笑道。“來時就是這樣,走時還是這樣,這群人就沒想過此路不通就繞著走嗎?”

  公孫珣聞言當即回首吩咐:“繞到西門,走白馬寺入城。”

  “哎呀。”車子拐過彎來,看著洛陽北門亂糟糟的一團,韓遂繼續笑道。“北門堵成這樣,幸虧曹孟德現在不是洛陽北部尉了,不然今日可是要杖斃上千人的!”

  這下子,公孫珣也忍不住跟著笑了出來…因為想想還真的挺好笑,曹孟德因為人家宦官的叔叔犯了宵禁就把人活活打死,這次輪到他發小袁本初的賓客,還是上千人因為堵車一起犯宵禁,真要是還在那個位置上,是頂著宦官的憤恨與嘲諷無視掉呢還是無視掉呢?

  “說起來。”繞道以后,車子行駛到比較空蕩的道路上,韓遂忽的正色了起來。“我能與袁本初相交,靠的還是曹孟德書信引薦…”

  “原來如此。”

  “想想也是,人家袁本初一日之間號稱‘天下楷模’,他母親去世,三千賓客爭相吊唁…”韓遂繼續正色道。“沒有路子,怎么可能入他的眼。”

  公孫珣閉口不言,畢竟,對方本來就是奉命問罪的,既然說到這里了,那接下來自己恐怕要難以應對了。不管如何,在人家剛剛去世的母親墳前咆哮失禮,總歸是被這么多人一起親眼所見,根本推脫不開…而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說起來,公孫少君可曉得,為什么是袁本初變成了‘天下楷模’,而不是他那嫡出的哥哥袁基或者嫡出的弟弟袁術呢?”

  預想中的問罪沒有到來,反而是這么一個似乎早有定論的問題。

  “不是說袁本初先天神武,后天勤勉嗎?”公孫珣似乎也只能如此作答了。

  “我倒是不以為然。”

  公孫珣猛地抬頭去看對方,卻發現暮色微光之下,對方正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

  二人對視良久,終于還是公孫珣忍不住先開了口:“愿聞文約兄高見。”

  “袁本初固然有他的出色之處,但天下出色的人物難道就只有一個袁本初嗎?”韓遂凜然笑道。“我韓文約自問也是一代人杰,為何不能是天下楷模?你們公孫兄弟也算是遼西俊杰,為何就不能是天下楷模?說白了,天下楷模這四個字,以及今日這三千賓客,八成還是因為他們袁氏是四世三公。所以說,真換成袁公路,今日這情形也是差不離的。”

  公孫珣緩緩點頭:“文約兄所言切中要害,只是,人家袁本初畢竟是從兄弟中脫穎而出,得到了上一輩的欣賞與認可…”

  “真的是脫穎而出嗎?”韓遂冷笑道。“兩位袁公,尤其是周陽(袁逢字)公,真的特別看重自己這個小婢養的兒子嗎?”

  公孫珣此時已經不敢輕易接口了,天知道這并不熟稔的韓文約到底是怎么一會事?

  “世家子弟,各司其職罷了。”韓遂沒有理會對方的反應,而是自問自答,并從另一個令人耳目一新的角度對袁紹今日的風光做出了解釋。“袁氏三子,亦各有所切也…”

  什么意思?

  按照韓遂的說法,袁紹袁本初的這種出位,很可能是大漢第一名門,四世三公的袁家對下一代的角色安排,并沒有什么偏向性在里面。

  比如說,袁基是嫡長子,他的角色就是守戶犬,職責就是要好好讀家傳的孟氏易,然后承襲爵位,學他叔叔袁隗一樣將來當個尸位素餐的三公九卿;

  再比如說,袁術是嫡次子,他就是要迅速的往上走,做最好的官,最有實權的官,而且越快越好,越早越好,與自己哥哥袁基一進一退,一急一緩,相互照應…很多人都說,袁公路三十歲左右就能做到超品大員,這不是沒緣故的;

  至于袁紹,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一種風險投資,甚至可能跟大部分人想的相反…他其實在某種程度上因為出身的緣故,算是家族中的一枚棄子!

  畢竟,這年頭作為一個士人太出位是要冒風險的,須知道,上一位‘天下楷模’可是被宦官活活打死在監獄里的。

  “但是這風險卻不能不冒,”車子沿著護城河外面的官道不急不緩的向前,韓遂卻忽然停下了話語。“公孫少君可明白這里面的道理?”

  公孫珣早已聽得入迷,此時驟然被問,竟直接脫口而出:“莫非是黨人領袖缺位?!”

  “妙!”韓遂猛地一拍巴掌。“正是如此,不想公孫少君也是個聰明人…那你可知道,之前黨人的領袖都是哪些人?”

  “黨人中聞名天下的人物太多,但要說到領袖二字,我能想到的反而不多。”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公孫珣反而放開了。“若是說錯了,文約兄不要見怪。”

  “且試言之。”韓遂不以為意道。

  “當今河南尹朱野之父,南陽朱穆,可算是昔日黨人領袖?”

  “朱穆宰相子孫,南陽巨族,且首倡滅宦,他不算領袖誰又算呢?這確實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黨人領袖。”

  “然后,三君之首,汝南出身的太尉陳蕃…這應當是最無爭議的了?”

  “這是自然,無需多言。”

  “還有就是…就是上一位‘天下楷模’李元禮了,潁川李元禮應當也算是領袖人物吧?”

  “李元禮是黨人的名望所在,確實是一位領袖。”韓遂點頭笑道。“就到這里為止吧…我實在是不曾想公孫少君是個如此伶俐的人物,心里竟然如此通透!”

  公孫珣也笑了。

  其實,二人對話中的關鍵并不在于這三人的姓名,而是這三位領袖人物的籍貫——南陽、汝南、潁川。

  黨人之論起于河北,但實際上撼動天下時卻是靠著汝南、潁川、南陽三郡士人。畢竟嘛,汝潁一體,宛洛并稱。

  不過,話又得說回來,河南尹朱野的父親,南陽朱穆在第一次黨禍之后就憂憤而亡;天下楷模,潁川李元禮在第二次黨禍后被拷打而死;三君之首,汝南出身的太尉陳蕃在九月政變中被拖入監獄中當場虐殺…自此以后,黨人的領袖位置就一直空懸!

  而既然是空著的,那任何人就都可以去爭一爭了。

  比如,三世三公的弘農楊氏明顯就有些蠢蠢欲動,關東的諸公,比如什么八廚中的幾位啊,也有些不太安生…這時候你讓汝南袁氏如何自處?說到底,楊賜雖然地位卓絕,但他畢竟是弘農人,是關西人,而黨人的中堅一直都是汝、潁、南陽三郡的人物…大家翹首以盼啊!

  而且再說了,上兩次黨錮之禍中袁氏的袖手旁觀就已經引起了士人的巨大不滿,再這么下去,真以為黨人是露天茅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連高高在上的劉家人都不能無視黨人,你袁氏就可以了?

  所以說,主動也好,被迫也罷,除非汝南袁氏想要自絕于汝潁宛洛的士人,否則他們是不可能放棄這黨人領袖位置的。

  那么此時,這個小婢所生,又過繼給了一個空門,還能力不錯的袁紹袁本初,豈不是最佳人選?

  真有一日事成,宦官誅滅,黨人大興,那袁本初自然可以讓袁氏更上一層樓;若是不成,這袁紹‘無父無母,獨占一門’,棄了也就棄了。

  “這才是世家之道啊!”韓遂冷笑不止。“那楊賜但凡能多兩個像樣的兒子,哪里需要親自上場?”

  公孫珣閉口不言…實際上,他此時已經對韓遂的這種說法深信不疑了。

  說白了,袁紹本人是否比袁術、袁基更出色,其實并無大礙,只要不是太差就行了;袁逢、袁隗是否疼愛,或者討厭這個兒子其實也無妨,只要他們愿意把資源和家族名號給對方用就行了;甚至袁本初本人是主動還是被動,都沒有太大關系…真正的關鍵是,自從那場血淋淋的九月政變算起,汝潁宛洛的士人已經被壓制了足足七八年,他們如饑似渴,真的已經等不及了!

  這個時候,必須要有一個能讓大家團結一致的天降領袖!而袁紹既然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出色,那自然可以在第一天就接受李元禮的隔空傳位,成為天下楷模!

  “明白了吧!”韓遂看到對方良久不語,不免失笑道。“袁本初今日之事,本就是人家宛洛汝潁的士人在做戲與天下人看,你說你那兄長,一個邊郡來的土包子,竟然真的為此事生氣了?難道他不曉得,袁本初那地方,本來就沒有我們邊郡士人的落腳之處嗎?!”

  公孫珣盤腿坐在車上,彎腰朝對方行了一禮…因為他曉得,對方這是維護自己兄弟來了,而不是問罪。

  “不過,你那兄長雖然愚鈍一些,我卻格外高看他一眼。”韓遂忽然又正色道。“彼輩中原士人,自視甚高,視我等邊郡之人為無物,既如此,還不如學你兄長那樣拂袖而去,省的受氣呢!這一點,他比我韓文約強!”

  公孫珣喟然長嘆:“話雖如此,可是來時也曾有一位長輩提醒過我,說著內地,宦官士人互不兩立,而我輩雖然出身邊郡,卻總得擇其一而從之…如今這情勢,總不能投靠宦官吧?”

  “投靠宦官倒也未必。”韓遂依舊正色。“但也要在士人面前有所自愛…”

  “這便是問題所在了。”公孫珣搖頭道。“自愛須的有所恃。文約兄郎官期滿,怕是馬上就要外放回西涼了,屆時握有兵馬,自然有所恃。而我們兄弟,此番不過是入京求學…”

  “這就是我要說與你的另一件事了。”韓遂也跟著搖頭道。“你們兄弟非是無能之輩,恰恰相反,是能耐太多,以至于對自己產生誤解,有了非分之想…你們能拜入盧公與劉公門下,并得到他們看重,已經是幾個游學邊郡士子能做到的極致了!再往后,真以為那些中原人會敞開大門視我等為心腹肱骨嗎?”

  話到這里,韓遂忍不住敲著車子的外檐提醒道:“須知道,吾輩邊人,歸宿終在邊關,洛陽雖好,卻實非你我用武之地!”

  公孫珣趕緊再度屈身:“多謝文約兄指教!”

  “指教不敢。”韓遂也喟然道。“我今日也是有感而發罷了。再說了,這天下紛紛擾擾,不知道什么時候形勢就會變的晦澀難明起來,你我同為邊郡出身,又如此投緣,不如做個結識,日后方便相見。”

  公孫珣聽到這話后實在是忍不住:“敢問文約兄,為何說這天下形勢晦澀難明?如今這天下可是難得太平…”

  韓遂聞言愈發無奈:“我也不瞞你,雖不曉得其他地方如何,但我們涼州一地,自大漢立國算起就羌亂不止,朝廷百年征伐,雖然每次都能勉強壓制,但卻從未根除。而且,去年我從涼州入洛,沿途所見,從金城到長安,幾乎全被戰亂掏空,流民滿地,白骨露在路邊都沒人收拾…”

  聽到此話,公孫珣驚愕之余卻也是篤信無疑。

  驚愕是因為,他本來以為如河北那般表面安定、底下不堪,已經是末世之像了,沒成想西邊竟然已經把亂像擺到了表面;篤信無疑則是因為,西涼那地方畢竟是百年羌亂,三次大征,亂成那樣倒也能理解…更重要的一點是,如今他心里隱約也有所準備,這大漢朝如此體量,若不是內虛外火一起來,斷然不可能說倒就倒的。

  “等朝廷諸公騰出手來遲早會安撫的。”心里如何想的且不說,但嘴上公孫珣卻也只能如此說了。

  “可笑我當時也是這么想的,”聽到對方如此勸解,韓遂反而愈發憤恨。“但來到洛陽才發現,這群關東人根本不把我們邊郡放在眼里。你們幽州還算好的,畢竟河北諸郡心里都明白,要是幽州邊郡崩壞,那河北一馬平川再無遮擋,可西涼…這群關東士人,不說去收拾人心,反而有人覺得西邊有三輔之險,不如從容放棄西涼,割肉止血!”

  “朝廷諸公不至于愚蠢到這份上吧?”公孫珣一時間竟然不敢相信。

  韓遂也不答話,而是自顧自嘆道:“自那日起,我便曉得,這禍亂天下的不是別人,恰恰就是朝中這種自以為是的士人大員!”

  公孫珣為之啞然。

  洛陽城一般是二更宵禁,此時自然還算是為時尚早。而當車子經過城門咕嚕嚕的駛入城內后,天色雖然已經完全黑了,但挑著燈籠的豪門仆從、收起貨物的攤販、訪人歸來的士人車輛,反而正處于一個高潮,兩人旋即閉口不言。

  “是我失言了。”不知道過了多久,眼看著車子即將到達自己所居的城西某處,韓遂終于再度開口。“若能快刀斬亂麻誅除宦官,想來中樞自然會上下通達,到時候陛下與朝廷諸公也會騰出手來收拾西涼…”

  “誰說不是呢?”公孫珣連連點頭,但心中卻也忍不住吐槽,就怕等不到那天,這個大漢就已經‘晦澀難明’了。

  車子咕嚕嚕的停在了韓遂居所前,公孫珣下車相送:

  “今日多謝文約兄如此大度,不但輕縱了我們兄弟,還如此坦誠相待…”

  韓遂立在自家門口,難免又多了幾分神采:“今日之事你且放心,我自然會與袁本初一個說法…倒是辛苦你了,你兄長惹出的事端,反而勞累你躲到山上。”

  “此事…珣深以為恥。”公孫珣頗為尷尬。

  “無妨。”韓遂忽然上前一步,主動握住了公孫珣的手。

  公孫珣一下子雞皮疙瘩就起來了…往日都是他握別人的手,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握自己的手。

  “你叫公孫珣是吧?”韓遂認真問道。“遼西令支人?”

  “然也。”

  “我乃涼州金城韓遂,字文約。”

  “我自然銘記于心!”

  “雖然之前有過兩面之緣,但我只把你當成劉公與盧公的弟子,今日才算是真正記住你了。”韓遂聞言略顯感慨道。“須知道,之前在北邙山上,我一開始只是被你兄長的豪氣所激,動了我等邊人同仇敵愾的心思,這才主動出頭想幫你們抹平此事。不料,與你同車而返,相談甚歡,卻又知道自己小覷了天下人…袁本初此番奪取黨人領袖之事,我也是在京中觀察良久才恍然大悟,你一個未加冠的白衣士子,卻能洞若觀火,堪稱是內秀了。而且現在想想,你兄長固然豪氣,卻又有失計較,反倒是你能忍一時之氣,說不定將來前途更加遠大。”

  公孫珣趕緊低頭口稱不敢。

  “兄弟皆如此,想來你們那個族弟公孫越也是不差的。”韓遂終于松開了手。“遼西一地竟然連出了三個俊杰,那幽州必然是要太平了,而西涼…也罷,日后再相見吧!”

  公孫珣后退兩步,拱手行禮。

  雙方各自回家不提,第二日,韓遂再度前往北邙山拜訪袁紹。

  韓文約西涼俊杰,又是這批郎官中的佼佼者,前途不可限量,再加上之前還有曹孟德書信大力稱贊,袁紹當然不會視之為凡流。于是,他親自從‘草廬’中出來,再度將對方迎接了進去。

  雙方寒暄完畢,當著眾多俊杰的面,韓遂正襟危坐道:“此番前來,卻是為了昨天那件事情,遼西的公孫兄弟于廬前憤然而去,我毛遂自薦前往問詢…”

  “哦?”話說,袁紹今年二十有一,確實生的相貌堂堂,而且四世三公,自幼養的一身貴氣,此時雖然穿著麻衣,但卻依舊顯得氣度不凡,儼然是黨人選中的天生領袖。“不知此事可有個說法?”

  “不知本初又想要個什么樣的說法?”韓遂面不改色的問道。

  “哪里是我要什么說法?”袁紹緩緩搖頭道。“其實昨日你走后,逢元圖(逢紀)曾對我說,這公孫兄弟乃是盧公與劉公共同的心愛弟子,也算不得外人,既如此,我也不是不能容人之輩,也就不計較他們在我母墳前失禮之事了。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昨日間聽說他們兄弟走前還曾怒斥臧洪,說臧洪不過一童子…文約兄你想想,人家臧洪雖然確實剛剛束發,但此番前來吊唁我母親,實無半分失禮之處,卻橫遭此辱。我袁本初若不能讓他心平,豈不是讓所有來訪的俊才都心寒嗎?”

  “那本初以為該如何讓這臧洪心平呢?”

  “要我說,此事沒什么可論的?”就在此時,一名立于袁紹身旁的文士忽然不耐煩了起來。“一事不煩二主,不如請文約幫幫忙,不拘當面或者擺宴,總歸是讓那遼西來的公孫兄弟去與臧洪賠個不是…”

  “我卻不以為然。”韓遂當即把臉一板。“那臧洪是個俊才,難道公孫兄弟就不是俊才了嗎?”

  這話聽著就不對味,眾人自然齊齊為之一滯。

  袁紹正處于孝期,也不好強笑,只能勉力正色詢問:“莫非這公孫兄弟也是難得的人物?”

  “正是如此。”韓遂坦然答道。“昨日我未曾見到那兄弟中的最幼的公孫越,但是他的兩個兄長,公孫瓚嫉惡如仇,豪氣過人,公孫珣心思剔透,外華內秀…此二人,皆勝我韓遂遠矣!再者,昨日之事我已經問得清楚,那臧洪固然是無端之禍,可公孫兄弟卻也受了委屈,他們兄弟三人遠道而來,卻因為出身邊郡,屢次受你袁氏奴仆小覷,三番兩次不許他們進來,只是避讓給其他高門大姓…如此‘禮賢下士’之法,也就是公孫兄弟度量過人,換成我,只怕要拔出刀來,當場血濺五步!”

  草廬內一時鴉雀無聲,唯獨許攸幾度張口卻又始終不言。

  良久,袁紹無可奈何,只能起身請罪:“不想此事是我失禮在先…只是事已至此,文約兄可有兩全之法,讓這公孫兄弟還有臧洪都能心平呢?”

  “也有一法,就看本初有沒有這個誠意了。”說著,韓遂竟然端坐不動,坦然受了對方的賠禮,如此這般,已經引得草廬內不少人怒目以視了。

  不過,袁紹終究是‘天下楷模’,對方如此無禮他居然還是能耐得住性子:“請文約兄賜教!”

  “此事簡單。”說著,韓遂從腰中抽出刀來,倒持著就要遞給身前的袁紹。“只需要從昨日負責引路的那幾個袁氏仆從中挑出兩個地位最高的來,然后一刀宰了,再把人頭一個贈與臧洪,一個贈與公孫兄弟…此事自然無憂。”

  袁紹看著遞過來的刀把,既驚且怒:“文約兄莫非是在說笑?”

  “我就曉得。”韓遂終于不急不慌的站起身來。“爾等中原士人,視我等邊郡士子如無物,既如此,我也沒必要在此處盤桓了。走前只有一言說與本初,此事我已答應公孫兄弟為他們了結,我輩邊郡之人,一言九鼎!所以,若是本初心存耿介,還請你只罪我一人…告辭!”

  說完,這韓遂也不理會草廬中人作何感想,竟然直接收起刀來拂袖而去。

  “果然是邊鄙之人!”

  “無禮至極!”

  “這種人怎么舉得孝廉,又怎么被辟為郎官的,還西州名士?可憐我父兄自幼成名,卻只能屈居在家,嗚呼哀哉…”

  “舞著刀子,嚇唬誰呢?難道我等沒有刀嗎?”

  袁紹嘆了一聲氣,將義憤填膺的眾人安撫了下來:“此事不必再提,說來,還是我袁本初德薄…”

  “其實,此事倒也未必與本初你相關。”就在此時,忽然有人抗聲反駁,袁紹回頭才發現是潁川名士辛評辛仲治。“據我所知,韓文約郎官期滿,說不定已經得了任命,即將離京。而他之前在京中頗受內地士人鄙夷,心中不滿之下,難免借題發揮。”

  袁紹恍然大悟。

  “說到底,還是邊人無德,不慕教化!”有人趁機再度鼓噪了起來。

  “彼輩邊鄙之人個個桀驁不馴,這韓遂如此,之前在草廬前咆哮的公孫兄弟也是如此…”

  “此事…”袁紹剛要說話,卻注意到平日里一直很跳脫的許攸,竟然站在那里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于是不禁心中微動。“此事子遠可有什么言語要教我嗎?”

  “本初。”許攸聞言捻須笑道。“我與那公孫珣情同兄弟,洛中人盡皆知,這時候哪里能有什么說法?需要避嫌才對。不過,諸位左一個邊人,右一個邊鄙…倒是讓我想起了數年前的一件往事。”

  “子遠盡管道來。”多少年的舊識,袁紹哪里能不明白這廝是在裝腔作勢。

  “七年前,大將軍竇武竇公與三君之首的太尉陳蕃陳公聯手。”許攸冷笑道。“一個以外戚領有朝政、兵權,一個以天下黨人之首領袖士人、輿論,當時所有人都覺得滅宦如同殺雞一般簡單…可為什么一夜之間,身首異處的會是這二人呢?說實話,陳公當年八十歲了,倉促之間被一群獄吏所執倒也罷了,為何大將軍竇武逃入兵營中,還是死無葬身之地呢?宦官就這么厲害,能夠萬軍之中取竇公的腦袋?割了卵子,就武功蓋世?!”

  草廬中寂靜無聲,因為所有人都聽懂了許攸言下的意思。

  話說,當年‘九月政變’,外戚與士人聯盟,宦官即便是拼死一搏也沒能真正控制局勢,就是因為竇武倉促中直接馳入了步兵軍營與之相持。

  到了這個時候,其實勝負還兩說呢。

  然而就在這個關鍵時刻,宦官假傳君命,對當時剛剛回京一頭霧水的涼州名將張奐下達了圣旨,說大將軍竇武意圖謀反,正在步兵營中鼓噪,要他速速平反。

  張奐天下名將,平定羌亂的過程中更是被京中各路軍馬所景仰,所以他率領自己帶來的五營士兵,以及宮中支援的虎賁、羽林兩軍,幾乎是瞬間就把竇武的步兵大營給鎮壓了。

  竇武無可奈何,只能自殺在營中。

  事后,反應過來的張奐再后悔都晚了,只能拒絕宦官的賞賜,回家教授子弟,終生不再出仕!

  但不管張奐如何了,隨后數月,宛洛之間血流成河;隨后一年,關東破家滅門者不計其數;隨后七年,汝潁宛洛乃至于山東河北不知道多少名門士子遭遇黨錮,空有家世、才學,卻又只能在家閑居度日,老一輩郁郁而終,新一輩無處施展才能…話說,若不是都快被黨錮憋瘋了,哪里又來的袁本初一日間‘天下楷模’呢?

  而且不僅如此,如果說張奐所為還算是一時蒙蔽的話,那另一位涼州三明之一的名將段熲,就是主動投靠的宦官了。這些年,段熲與宦官共進退,追索黨人、鎮壓不滿,一度出任太尉…壓得黨人根本喘不過氣來!

  那么回到眼前,許攸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我們這些人聚在一起,是要做掉腦袋的事情,而想要成這種大事,就必須得拉攏邊郡軍事人才!

  誰允許你們這么鄙視邊郡出身的人物了?

  “只是,當日張奐乃是使匈奴中郎將,而今日擔任此職務的恰恰是那臧洪的父親臧旻…”有人依舊是心不甘情不愿。

  “非也。”辛評擺手糾正道。“若是這兩年就要做大事,那自然是臧公優先,但兩三年間真能成事嗎?而若是一等五六年,怕就要倚重于這韓文約乃至于那公孫兄弟的‘用武’之處了。諸位,這些邊郡士人,就算是拉不過來,也萬萬不能將他們推到對面去啊!子遠所言,異常懇切,張奐、段熲,都是前車之鑒!”

  眾人徹底沉默,雖然在座的每個人都恨不得今天就能誅滅宦官…不然他們也不會對臧旻那剛束發的兒子如此禮待…只是,能聚在此處的終究還算是明白人,都曉得這一天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若非是子遠所言,我幾乎要誤大事!”袁紹思索再三,只好勉力起身吩咐。“我戴孝在身,不便行動。仲治兄,請為我追回韓文約;子遠,你持我的刀去,殺了昨日那兩個引路的奴仆,并將他們的腦袋裝入匣中分贈給臧洪與那公孫兄弟…并…并代我賠罪!”

“袁本初四世三公,隱居洛陽,廣納爪牙,天下側目…或曰,后進眾人,獨珣與廣陵臧洪方能與之抗禮也!”——漢末英雄志.王粲  PS:求收藏求推薦,還有新書群,有興趣的同學可以加一下,684558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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