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下叫程普嗎。”公孫越看著眼前方臉的青年吏員,忍不住微微動搖了一下,真的可以把兄長的姓命托付給這個升斗小吏嗎?
可是,看著一旁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族叔,此時又無人能用,年輕不能服眾的公孫越似乎也只能選擇相信此人了。
“正是。”這個叫程普的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小吏,面對著代替本郡長史指揮若定的公孫越,以及塞內外如此突兀的局勢,他卻能全程保持鎮定姿態。
“那好。”公孫越抬手指向了外面已經沸騰的敵營,厲聲喝問道。“程普,我給你兩曲步兵四百人,你可愿意出塞接應我兄回城?!”
“普雖小吏,”程普聞言俯首而拜。“也知道忠信兩個字!為國殺賊,原是本分,而且明公與小公子既愿意信我,我又豈敢負人?普愿意即刻出塞接應,全此忠信!”
“好!”公孫越看到對方答應的如此豪氣,終于也信了三分,然后呼啦一聲,竟然將一旁公孫昭的佩刀給抽了出來,嚇得那位族叔面色發白,幾名立在一旁的高級軍官也心里一跳。“這是我叔父的佩刀,門樓處兩曲精銳已經集合完畢,就全交與你了,若有驕兵悍將不聽指揮的,你可以先殺后奏,我叔父自會擔過來…速去!領三十騎劫營的是我兄長公孫珣與什長韓當,此二人的性命就交給你程普了!”
那喚做程普的小吏接過刀來,也不答話,竟然徑直下樓去了。幾名避戰的軍官,相顧無言。
“往盧龍塞那邊跑!”公孫珣一槊捅穿了一名裝備了皮甲的鮮卑悍卒,轉過頭來對著幾個已經嚇呆的漢人俘虜大聲喊道。“那邊已經派兵接應了!到城塞下面等到天明就有活路!”
言罷,也顧不得這些人的反應,公孫珣又迅速提馬上前,去支援不遠處一名落了馬的漢軍騎卒。
“小心!”韓當飛馳而來,一箭了結了一個想要偷襲那名騎卒的鮮卑兵。“少君,敵營已經亂了七分,可要是中軍柯最闕還在,指不定就能穩定回局勢,此戰的結果也還要兩說。”
“那就殺了他!”渾身濕熱,不知是汗還是血的公孫珣抽出槊來,厲聲答道。
“只是局勢已經亂了,敗兵不知道在哪里,人手也不知道在哪里,恐怕只能我們三人去了!”韓當有些焦躁了起來。
“三人就三人!”公孫珣此時已經殺紅了眼,當即昂然答道。“以你我之勇,何必怕他?”
言罷,二人打馬向前,直奔不遠處一個立著大纛的營盤而去,那名落馬的漢軍騎卒也再度爬上馬來,咬牙跟上。然而,剛一上馬,不知哪里射來一只箭矢,正中此人面門,竟然直接倒頭載入火中。
戰場之上,韓當和公孫珣都顧不得此人生死,只是各自奮力向前,直沖中軍。
“柯最闕大人,趕緊走吧!”中軍帳前,臉上抹著血,光腳披頭散發的莫戶袧正抱著柯最闕的大腿苦勸,赫然又換了一副嘴臉。“我聽敗兵說,此次前來的是陽樂城里的侯太守,是領著大軍來的,我領兵來護駕的路上還和他的先鋒公孫珣打了個照面,所以消息肯定是真的的!現在盧龍塞里的精銳騎兵也出來了,前后夾擊,局勢壞的不行了!大人您千金之軀,本部兵馬又都不在此處,得趕緊走才對!”
光著膀子的柯最闕又氣又急,揮起馬鞭就抽到了莫戶袧的臉上,將對方原本就稀里嘩啦的臉給抽的血肉模糊。
然而抽了幾鞭后,柯最闕卻又無奈的把鞭子扔到了地上:“莫戶袧是吧?我知道你是個忠心的,我也想走,可是檀石槐大汗治軍嚴厲,此番要是棄營而走,他定然饒不了我的!”
莫戶袧神色激動,剛要再說,卻聽到身后一陣喊聲,回頭一看,簡直神飛魄散——原來,公孫珣與那個箭術卓絕的鷹目甲士居然沖到了中軍大營跟前!
而且公孫珣在前,鐵甲兜鍪,也不避箭矢,手持點鋼長槊,連劈帶刺,奮勇向前。那個鷹目甲士在后更是左右飛馳,彎弓搭箭,大聲呼喊,每一聲喊,便有一名鮮卑勇士中箭倒地!雖然只有區區兩人,竟然勢不可擋,直直殺入此處而來!
“速速了斷此二人!”柯最闕也是又驚又怒,于是連連呼喊,讓本部勇士上前。“有殺此二人任意一個的,賞一百丁口,這次我分的財帛也都不要了,全部賞賜于你們!”
對鮮卑人而言,丁口就是一切,有一百丁口就是一個小部落,柯最闕如此賞賜,倒也激的不少人殺性四起。
而不避生死涌上來的人一多,公孫珣與韓當區區二人,自然就顯得有些吃力了起來。
而且,在和韓當配合著連殺了數人以后,頂在前面的公孫珣一槊捅下去,卻忽然發現自己的長槊竟然卡在了對方骨縫之中,一時間根本拔不回來,于是趕緊撒手,又拔出腰刀來。但腰刀過短,群戰之中非常不得力,幾個來回后,就被逼的棄馬步戰。而喪失了長度和高度優勢后,自然是左支右拙,愈發吃力起來。
不過,好在身后尚有韓當支援,他每箭必中,二人在此劣勢之下,居然還能繼續向前,倒是愈發顯得神勇了。
莫戶袧看的心驚肉跳,一回頭看到柯最闕面色猶疑不定,竟然已經開始慌慌張張的穿起了衣甲,不知道怎么回事,附著臉上火辣辣的疼痛感,這個小部落頭領心頭居然升起了一絲莫名的快意。
此時,自盧龍塞中支援出來的漢軍騎兵已經穿透了敵營,但因為逆風夜戰,很快就丟失了建制,各自為戰了起來,如此情形,其實就是拼著一口氣的事情了。
對鮮卑人來說,遭遇夜襲失措,是逃是戰?
于夜襲的漢人而言,陷入苦戰,是成建制的援軍先到,還是陷在敵營的騎兵先撐不住勁?
恐怕沒一個知道答案。
又是拼命砍殺了兩人,公孫珣距離披甲完畢的柯最闕不過二十步遠,若非他被近衛團團護住,恐怕早就被韓當一箭了結。然而,此時的公孫珣已經覺得氣力不支了起來,而遠處韓當一箭射出,將一名被柯最闕推出來的近衛射到在地后,伸手一摸,卻驚恐的發現自己箭矢竟然已盡了。
“他箭已經沒了,另一個也沒長兵了!”柯最闕看到機會,立即大聲呼喊起來。“都給我上,用長矛給我捅上去!蠢貨,不要用弓箭,弓箭太軟,他們都披著雙層鐵甲,用處不大!”
“不要管他了,上馬,暫且退回來!”韓當目眥欲裂,真要是讓公孫珣折在這里,那他可就百死莫贖了!“饒他一命便是,不值得!”
話音剛落,柯最闕只覺得眼前一閃,一支箭迎面而來,他惶急側臉躲閃,竟然被那支箭矢直接穿過雙頰,血流如注。
“鮮卑狗以為我公孫珣就不善射嗎?”公孫珣棄刀持弓,聲音宏亮,竟然驚得身前數名手持長矛的鮮卑兵卒一時不敢上前。
而就在此時,柯最闕以手按頰,恍惚間竟然看到遠處有兩條火龍從盧龍塞的方向一路過來,越來越近…他情知漢人的援兵已到,卻又說不出話來,而且也驚懼于那個叫公孫珣的箭術。情急之下,這位鮮卑大帥一時喪膽,竟然直接轉身逃竄!他的幾名中軍親兵相顧無言,也都發一聲喊,轉身護著自家大人逃走了。
于是乎,鮮卑大營中僅存的一口氣也隨著散開,而接下來,隨著要塞中的漢人步卒成功接戰,這戰局對于鮮卑人來說自然是一瀉千里!
“可惜!”韓當打馬上前,連連嘆氣。“援兵已經到了,差點便能留下他,這柯最闕可是中部鮮卑的大人物,檀石槐直屬的鮮卑大部落首領。”
“幸好!”公孫珣搖搖頭,倒是毫無形象的扔下弓箭一屁股坐了下來。“不瞞義公兄,我力氣其實已經到頭了,那一箭能射到他臉,已經是有神仙庇佑了…如果真的讓那幾個鮮卑雜胡的長矛捅上來,只怕我今日就要去見馬克思了。”
“馬克思…是何人?”韓當聞言也是后怕,但戰事既然告一段落,且大勝之勢已定,自然有心情閑問。
“呃,據說是西方一個喚做共教的教派神仙,也是開宗稱祖的一位,好像是跟那釋家佛祖一般的人物,我母親很是篤信這個教派的。”公孫珣張口就胡咧咧。
“原來如此。”韓當聞言哈哈大笑。“釋家的寺廟我在涿郡那邊見過一個的,卻還沒見過這共教的廟觀,此番能勝,想來必然是有神仙庇佑!我韓義公在此立誓,若有一日能馬上封侯,得嘗富貴,定要為這共教起一座大大的廟觀,專供這馬克思馬大仙!”
知道這馬克思底細的公孫珣也不點破,只是哈哈大笑,他這人雖然嗓音比不上那族兄公孫瓚來的宏亮,但此時笑來,竟然顯得格外豪氣,一時間竟然聲震滿營!
“太祖武皇帝年十八,為郡中吏,遇鮮卑寇邊,將三十騎夜出盧龍塞,大破之,由是聲震河北。”——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