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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決心

  兩方爭執既久,又都有道理,這就難定。

  齊侯思慮許久,欲派人詢問下三方的態度。

  秦、趙、泗上。

  前往泗上試探了一下墨家的官方態度,將七年前懸而未決的邦國聯合為九州的想法試探了一下。

  這不是說齊國有這方面的意思,而是想看看墨家到底是怎么想的。

  畢竟各國出兵干涉泗上要么不做,要做的話就要做絕了。

  而各國出兵干涉的前提條件,是秦和三晉之間的恩怨能不能談?

  談的話,秦國肯定要全部的西河作為條件,三晉能不能答應?

  非是秦國就支持墨家的政策,雙方整日對罵也不是一日兩日,問題在于墨家崛起死的最慢的是秦國,所以秦國的籌碼很大。

  南鄭的確距離秦國新都咸陽不遠,然而秦軍難以越過秦嶺而攻南鄭,南鄭也同樣難以越過秦嶺去攻秦國。

  真要是秦國也到了滅國之災的時候,東方各國可能祭祀都已經斷絕了,宗廟上草都長三尺高了。

  齊侯剡雖然不是什么雄主,可心里還是明白一些局勢的。

  一旦各國干涉,如果不能滅絕泗上徹底鏟除墨家,那將來齊國就要承受極大的報復,首當其沖。

  魏國看這個樣子幾十年內是沒指望了,而且若是泗上戰敗,秦趙必擴張。

  秦趙的根基一個在渭水一個在河北,齊卻不一樣。

  昔年吳越之爭,二十年時間越國休養生息一戰滅吳;墨家又豈是越國能比的?若不能完全掐死死傷鏟除墨家,一旦墨家緩過氣了,忽然攻齊,諸侯之間就算想要援助又需要多久?

  是故齊國內部爭吵的五月的時候,齊侯就派出了三波使者分別前往邯鄲、咸陽和彭城,試探一下各方的態度作出有利的決定。

  秦國新都咸陽。

  年邁的吳起躺在床上,沉疴難愈,垂垂老矣。

  秦君跪坐一旁,看著這個風燭殘年的老臣,心生悲涼。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善謀者無赫赫之名。

  這個道理秦君很明白,這個曾經名動天下提三萬之師莫敢當者、食人炊骨士無反北之心、一戰奪西河再戰定大梁的無雙之士來到秦國后,似乎并沒有領兵打出一場驚世駭俗的大戰。

  可他的功勞,卻遠比在魏國的時候更大。

  出將入相,變法圖強,十余年間,秦國有了一支只聽命于君王的軍團,訓練得法、紀律嚴苛。

  西河之戰,這老國士也早就說了,魏國已經被墨家削弱成了這個樣子,秦國許多大臣都可以帶兵戰勝魏國了,而他因為當年的誓言是不可能親自帶兵去攻打曾是他一手訓練出的魏武卒的。

  吳起則忙于讓秦國向西開拓,穩定生產、開辟土地、征召士卒、獲取馬匹。

  秦國向西開拓的這些年,沒打過一場數萬人的大仗。

  火槍、馬鐙、鐵甲、鐵器、紀律、改良的車戰防守戰術、土豆玉米等高產作物…秦國向西開拓幾乎是一路平推,一兩千騎兵可以追著數萬人的原始部落狂奔逃亡。

  這都沒有什么太大的可以驚動天下的戰功。

  這種平淡中,秦國新建了四個縣,收攏了十余萬人口,擴大了百萬畝耕地,將勢力和屯墾政策推進到了豬野澤周邊。

  這個此時的天下排到前三的大澤地處后世的武威附近,也是后世河西走廊得以開拓的重要水源地。

  秦人在此屯田開墾、收攏游牧之民墾荒種植,伴隨著西邊的貿易,這里逐漸富庶起來,也成為秦國西進的前進基地,并且成為了秦國實際控制有效統治的最西邊。

  更更西邊的一些部落也開始臣服于秦,不敢輕動,使得秦國可以抽調更多的人口兵力向東擴張。

  這一切都是無名之功。

  而此時立下這些無名之功的老臣已然是油盡燈枯。

  “天下已亂,秦將奈何?”

  秦君如此詢問,吳起反問道:“君上可知,滅楚一戰難在哪里?”

  這一點也正是秦君想要知道的,與魏一戰,秦國雖然獲勝,但似乎想要一戰滅魏也極難。

  可墨家一戰滅楚,平定江漢,這使得秦君極為擔憂,心想難不成雙方的實力差距已經大到這種程度了嗎?

  秦國的新軍用的是類似于楚國新軍的體系,雖然秦國有別出心裁的燧石槍,但是這種燧石槍過于沉重而已不能夠裝備上矛頭作為短矛使用,所以秦國的軍團還是采取火槍手和長矛手混編的模式。

  只不過因為這種燧石槍雖然沉笨,但是比起不能靠的太近的火繩槍而言可以排的極為密集,使得火力比起火繩槍加強了數倍。

  于是秦國以長矛手作為輔助、代替了歷史上秦弩的重燧石火槍作為主要輸出、馬鐙騎兵掩護兩翼,采取矛手防御掩護火槍手輸出騎兵側翼突擊的戰術。

  西河一戰,威力盡顯,但仍舊經過苦戰才獲勝,至于之后攻占魏國全境更是顯得有些遙不可及。

  對比之下,墨家一戰滅楚的戰果,使得秦君大為緊張,這關系到秦國之后的戰略決策。

  吳起見秦君面色凝重,輕咳幾聲擠出了笑容道:“君上勿憂。”

  “楚國大臣權重、封君心私、政變才起,以泗上的軍力和訓練,提七萬之師滅楚,以我觀之,泗上能做到這一點的不下十余人。”

  “莫說泗上,便是秦地,若代泗上六指為帥滅楚,戰而可勝的也不下十人。滅楚之事,自開戰來,便在意料之中。”

  “楚、魏不同。”

  “魏已變法,君權集中,封君少而權輕,民眾編為什伍,西河險峻據而野戰,雖不能勝秦,卻也政令統一。”

  “滅魏極難。可一旦擊潰了魏國的所有野戰主力,那么魏國滅亡也極為簡單,而且復國也難,西河頃刻便可為秦之一郡。”

  “楚國…分封太重,一戰敗則國可滅,只是滅亡之后卻可能容易復國,而且難以統治。”

  “滅楚之難,不在于滅,而在于治。昔者吳楚之戰楚曾滅國,一戰而復,又有何用?”

  這番話算是讓秦君稍微寬心,聽起來雙方的差距還沒有大到天人相隔的地步。

  吳起在魏國的時候就和楚國打過一次,那一次直接攻下大梁順便搞死了一大堆的封君,在吳起看來就楚國那個軍制,他真的可以做到提五萬之眾滅楚。

  所以楚國這些年變法沒變成,墨家擊潰了越國水軍之后忽然西進攻楚,吳起便已經斷定,楚國完了。

  墨家滅楚,遣派了精銳野戰之兵將近七萬,這是吳起所羨慕不已的。

  秦國太窮了,縱然這幾年變法圖強,可是土地氣候這不是變法能改變的。

  農業發展了,人餓不死吃飽了,可是生產力的極限也就是那了。

  對于泗上動輒出兵五萬、七萬之類的消息,吳起只能苦嘆。

  三萬常備軍吊打十萬農兵,這是吳起早就有所推斷的,之前作戰動輒出兵十萬,可這能能打的也不過一兩萬,剩下的不過是后勤輜重民夫之類。

  秦國也就幸于向西開拓而且壟斷極西之地的貿易,這才將將能養一支五六萬的常備軍,這已經是極限了,就現在秦國的財富根本不可能像泗上那么恣意地隨時可以組織武裝起來那么大規模的、有紀律可以作戰的軍隊。

  吳起寬慰了秦君,但在寬慰之后,有件事必須要說清楚。

  “君上已經知道了楚國易敗卻不易治,可墨家這一次為了滅楚,顯然是提早準備了十幾年,大量的墨者精通楚語,一入楚地立刻設置郡縣、變革土地,這才是其可怕之處。”

  “君上便是有機會一戰滅楚,難道可以迅速在楚國設立郡縣而統治嗎?可有那么多的官吏?可有那么多的財富鐵器可以收攏民心?”

  秦君默然,長嘆道:“泗上富庶,天下皆知。棉布幾十倍于我、糧食十倍于我、鐵器百倍于我,這是不能夠相比的。”

  “財富既多,便可以興辦學堂,以求人人為士,這也不是苦寒之秦所能比的。”

  “更可怕的是其心思縝密,只怕滅楚之事早在十余年前就已定下,不然何以能夠戰而勝之便能統治?”

  吳起亦是嘆息道:“江漢之地盡歸于墨,三年五年之后,憑泗上之財力物力、江漢之人力,又可以再擴軍五萬,天下誰人能擋?”

  秦君點頭道:“我也正為此事擔憂,墨家治國執政之術,遠勝于諸侯。又富庶多物,識字之士冠絕天下,若其得楚,天下必歸于墨。”

  “你的意思,是一定要干涉墨家?這是最后的機會了,是嗎?”

  吳起哎了一聲,許久才道:“君上攻占商地,此為妙計。商地不得,則墨家便可屯兵于商,扣問藍田,直抵渭水。楚人已經完了,攻占商地君上仍舊可以救楚。將來墨家若敗,又可以從商地而下入南陽宛地。”

  “君上所言,最后的機會,此言不虛,也非危言。若這一次不能夠解決墨家、不能夠逼迫墨家退出江漢…君上就可以考慮繼續向西遠征極西之地另僻封地為王的事了。這一次若不大勝,二十年內,必是墨家天下。”

  “即便大勝,也需后世三代子孫勵精圖治,或可一戰。”

  秦君心中也有此意,他心頭已有計較,并不準備繼續對魏作戰,甚至與齊、趙一同瓜分了魏國,而是也想要聯絡諸侯打壓一下墨家的擴張,哪怕從地勢上講秦國很可能是最后才會被波及到的。

  然而吳起這番非是危言聳聽的話,卻讓他顧慮重起,以此言論,似乎吳起對于諸侯合力一戰而徹底解決整個墨家并無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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