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舟師的左翼,余皇號上。
這艘原本隸屬于七閩南海的主力樓船如今作為艦隊的最左翼。
頂層的銅炮已經裝填完畢,鼓聲咚咚,槳手們保存著體力,使得原本速度就慢的大樓船更加緩慢。
余皇號的前面不遠處,有三條小船,這些船就像是圍繞在大魚身邊的小魚,主要是為了防止對面的縱火船。
縱火船速度很快,船很小,對付這種大船最是合適,雖然十有八九會死在半途,但只要成功一次就賺了。
所以要對付這種縱火船,大樓船前面必須要跟隨一些速度極快的小船。
一旦發現情況不對,就要提前鉤住那些縱火船,或是給他們驅離,或是砍斷風帆,或是直接炸毀。
然而越人并沒有使用縱火船,而是選擇了直撲過來,想要用貴族的充沛武德狹路相逢勇者勝。
中校船長在樓船的最頂層,身邊有火槍手負責護衛。
越國的船只距離最近的只有百五十步的時候,在樓船前端的火炮開始射擊,波濤翻覆之下,射擊的準確度很低。
但還是有兩艘越國的小船被擊中,而且后面的船只不得不避讓開船頭,下意識地朝著兩側躲避。
兩次射擊之后,越國的船只已經靠的很近,鼓聲變得急促起來,一直緩緩前進的樓船開始加速,借助自己的巨大身板,朝著一艘越國小船撞過去。
幾艘越國的小船靠近,相對于樓船而言極為低矮的船身使得越國的士卒難以對樓船頂部形成有效地威脅。
火槍手屏著呼吸,等到越國的小船靠近到四五十步的時候,勾動了扳機。
第二層甲板上的火槍手還在使用沉重的淘汰下來的重火繩槍,用支架固定,這樣的重火繩槍可以射的更遠。
大部分的越國的小船繞開了余皇號,因為正面撞上即便不被撞角撞碎,也會被上面的鉤拒和梯子纏住,人數差距太大,又是仰攻,根本沒有勝算。
越國唯一獲勝的機會,就是迎著火炮的射擊,突入到樓船的后面,和墨家舟師的小船對抗。
如果能夠完全毀掉墨家左翼的小帆槳船,那么依靠速度優勢,或許還有機會。
火炮的數量和質量,都還不足以成為帆槳船水戰的主力。
砰砰的響聲不斷傳來,真正殘酷的肉搏戰已經開始。
墨家舟師的小船開始加速,圍繞著樓船形成了一個個小小的梅花陣,借助樓船上的火力掩護,和越國的小船展開了肉搏。
側后方的一艘墨家的小帆槳船避讓不及,被一艘越國的小船黏住。
船上的士兵高聲吶喊著,這邊用火槍射擊,對面則用弓箭還擊。
轟隆一聲撞擊之后,兩艘小帆槳船勾在了一起,越國的軍官希望靠近肉搏,而知道已經無法避讓的墨家小船也選擇了迎上去肉搏。
兩艘船接戰之初,雙方都已經有三十多人喪失了戰斗力。
十余名墨家的習流軍士被越人的弓箭近距離射中,越人那邊也被火槍打死了七八人,還有被臨近之后的小麻繩炮近距離噴射了一次導致了大量的傷亡。
不遠處的樓船已經無法使用火炮,距離太近,稍微一點顛簸就可能轟到自己人,而且泗上重視陸軍,最好的炮手都在陸軍之中,樓船的命中率不是很高。
中校艦長此時其實有點懵,他并沒有真正打過這種大仗,雖然平時學到的東西不少,可真正打起來的時候還是有些迷糊的。
更遠處的艦隊旗艦上的旗語是保持陣型戰斗,按照紙上所學,這時候已經減慢船速,依靠樓船的火力和人數優勢,給周圍的友軍小船提供掩護;周圍的友軍小船要想辦法把越國的小船逼到樓船和己方小船之間。
然而此時映入他眼中的現實,則完全不是這么回事。
墨家舟師的小帆槳船也都是些新手,被在水中長大的越人一沖就有些亂了,雖然軍官腦子里都知道搶占位置把越國小船逼到樓船的射擊范圍之內,可越國的貴族也不傻。
他們多年的水戰給了他們豐富的經驗,接戰之初的幾次火炮射擊讓他們找到了樓船的優勢和缺點。
火力很猛,速度很慢,最好的辦法就是拼死沖后面的小帆槳船,接舷混戰。
所以他們靈活地駕著小船,槳手們聽著鼓聲快速地劃動,卡住那些略微有些遲疑的墨家帆槳船,找到機會就貼上去。
中校艦長只能先下達命令,讓火槍手射擊支援,穩住局面,看看再說。旗語既說讓他們保持陣型,那就按照預定的計劃,將樓船作為移動堡壘,掩護那些小船作戰。
越國水軍那邊。
胥蠋也是一臉憂色。
不是懵,而是一種實力差距太大之下的憂慮。
中軍已經在接戰了,而在接戰之前,墨家舟師的一次火炮射擊就毀掉了越國中軍的十余條小船。
悍不畏死沖擊過去的船都避開了墨家中軍的樓船,向后插,選擇那些小船交戰。
看上去墨家那邊的陣內有些混亂,但是真正打起來越國并沒有太大的優勢,最多也就是毀掉了墨家的陣型優勢,可最終的肉搏越人并沒有占到多少便宜。
胥蠋可以看得出,墨家的舟師經驗不足,雖然是進攻的發起方,可實際上還是在打結陣自守消耗戰的戰術。
三軍的配合很成問題,所以放棄了三軍的進攻配合,而是學起了王八烏龜,保持著陣型,一點點地向前挪。
這對他而言就很難打。
他想獲勝,需要墨家那邊犯錯,尤其是犯諸如不聽命令主動追擊脫離主力露出側翼之類的錯誤。
墨家舟師有兵力優勢和火力優勢,這么挪著不急不躁地打下去可以,可胥蠋這邊卻不能這么打,他打不起。
實際上他看出來墨家的右翼已經錯失了一次機會,越人左翼的船隊搶占了水文上游之后,卻攻不下那四艘樓船,只能選擇和后面的小舟混戰。
他在左翼部署的兵力并不太多,所以即便是這樣的混戰,墨家其實也是有優勢的。
如果那四艘樓船放棄古板的陣型,選擇繞開混戰區域,全速搶占上游,繞到他的側后,順流而下,靠火炮和撞角沖到他的中軍陣中,他現在已經要考慮撤退了。
可是墨家右翼沒有抓住機會,那四艘樓船還在死板地配合小船圍殺那些越國的小帆槳船。
可這只是給了胥蠋一個可以繼續戰斗下去的機會,卻沒有給他獲勝的機會。
一開始構想的計劃現在看來并不可能實現,墨家舟師的左翼也已經在和他的右翼混戰,那些巨大的樓船并沒有如他設想的那樣準備變陣,而是在學烏龜,放在那里當移動的堡壘,掩護那些小船作戰。
胥蠋所在的樓船已經被炮彈擊中了三次,好在這些破鐵丸子只能砸碎樓船的木頭,并沒有對樓船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還在可承受的范圍之內。
對面的旗艦藏在中軍的后面,有小船掩護,作為旗艦竟然沒有主動進攻發揮優勢,而是縮在那里一點點地將那些靠近的越人小船毀掉,以至于胥蠋想要直插中軍斬將奪旗都沒機會。
胥蠋嘆了口氣,心道我若有此艦隊,只怕現在已經勝券在握。
墨家舟師左翼,余皇號附近。
一艘越國的帆槳船正在燃燒,許多槳手從里面跑出來跳進了水中,或是抓著一塊木板,或是想辦法抓住一根落下的桅桿。
不遠處還有一艘越國的小船,船上的越人貴族見證了剛才的可怕一幕。
墨家舟師很笨,在劃船的靈活性上并不如他們,現在正在燃燒的那條越國的小船就是趁著這個機會從側面貼了過去,用鉤拒拉住了對面墨家的船只。
然而剛剛勾住,墨家船上的那種短而粗笨、射程只有幾十米的小炮就開火了,大量的碎石鐵砂噴到了越國船上準備跳幫肉搏的水軍身上。
緊接著墨家的船上有人投擲出了鐵雷,這完全是不講章法不要命的打法。
這貴族聽說過墨家舟師上的肉搏水兵都是當年墨子手下的精銳備城門士訓練出來的,而在陸上的那些備城門士訓練出來的是泗上軍中的先登營擲彈兵,卻沒想到這兩個師出同源卻分水陸的兵種竟然用的差不多的手段。
幾聲爆炸之后,墨家船上的水兵居然主動跳到了越國的船上,借著混亂愣生生把許多越人擠到了水中,他們用短劍和小盾居然選擇了進攻。
雖然之后有兩條越國的船抓住機會靠了過去,形成了三打一的局面,可墨家船上的那些人居然在這種混亂之下毀了越人的一艘船,還重傷了半艘。
最終墨家的那艘船被俘獲,可問題是墨家的兵力本來就占優勢,這么拼命一換一的打法對越國而言是災難。
那些人可能經驗不足,甚至可能按照陸上的近戰操典訓練的水兵,縱然有槳手可是劃槳搶位的意識還不足,然而卻勇猛無比,并沒有被那些斷發紋身呼喝不止的越人水手嚇住。
剛才那場戰斗中,旁邊還有一艘墨家的小船,看到隊友被圍之后,居然選擇了從后面支援,而不是迅速擂鼓讓槳手快速地搶占內側。
他想,他要是墨家那邊的人,剛才那種情況下,作為旁邊的那艘船就不應該搶過來想要支援,而是迅速切到內側,堵住退路之后兩側夾擊。
可即便他們犯了這樣那樣的錯,越國這邊仍舊沒有控制局面,相反形成了混戰中將近一換一的損失。
對于墨家的裝備、火器優勢、數量優勢以及肉搏訓練的水平而言,其實這是很丟人的,證明根本沒有控制好小船之間的互相合作,經驗不足,和他們在陸上的戰術水準比起來差了許多,很難形成多打一的局面,而往往被越國水軍利用經驗弄出了局部多打一的局面。
可這對越國而言并沒有什么用,數量上更占優勢的墨家小帆槳船正從后面趕來,不斷地投入到戰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