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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悲觀絕望

  泗上重工而求售賣之利的商業政策,也使得這一次滅楚之戰的后勤簡單許多。

  略作動員,就能搞出來足夠的能夠沿江運送物質后勤補給的貨船,付出的代價也不過是一些海外地區專營權的股份,商人們很清楚這其中的價值,因為之前已經體現出來了。

  適作為留守泗上的總指揮,其實壓力也不大。

  幾乎所有的精銳騎兵都留在了泗上,并不參與滅楚之戰,泗上如果在內線作戰經過動員也可以拉出一支大軍,糧食積累了三十年,怎么也用不完。

  如今集結在廣陵地區的陸軍有六萬,都是精銳的主力;水師算上那些槳手和征調的水手,也有將近兩萬,再加上動員的后勤力量,泗上仍舊還有余力。

  留守泗上地區的一線部隊,經過攻越的短期動員和重新編練,有精銳的騎兵八千余,步卒兩萬,一旦各國經宋攻泗上、或者真的逼急眼了,也可以動用宋國的四個師,再加上如果進行進行廣泛動員,防守泗上綽綽有余。

  楚地并不適合重騎發揮,滅楚的騎兵不多,主要還是以輕騎為主。

  泗上留下了精銳騎兵,也是做好了主動進攻的準備的,一旦真要是各國準備聯合干涉,肯定是要找機會在各國合兵之前跳到外線先干一票的。

  陸戰適并不擔心,唯一擔心的也就是如今即將開打的長江口水戰。

  紙面力量,墨家舟師比越國要強得多,但其實墨家的舟師并沒有多少實戰經驗,也就是十多年前和齊國打仗的時候,和越國一起搞了齊國一次,算是積累了一些經驗。

  紙上得來終覺淺,臨場發揮能不能擊敗善于行船的越人,終究難說。

  陸戰以少勝多的戰役古往今來不算太多,可水戰以少勝多的戰例相對比例而言要高不少。

  雖說水戰勝負絲毫不影響越國的滅亡,但這一次的目的卻又恰恰不是滅越而只是摧毀越國的水軍,取得制水權。

  這便有些麻煩。

  長江以南,越國。

  越國這二十年來混的很慘。

  泗上霸權丟失,墨家填補了空位卡死了齊國南下,又坑了魏國,殖民了南海七閩地,越國被包在中間,孤立無援。

  吳人貴族遺族蠢蠢欲動,戰略收縮遷回會稽,經濟被傾銷掠奪,淪為了泗上的產糧地,原本就弱于中原諸侯的手工業太過靠近泗上且有水運之便更是雪上加霜。

  墨越之戰,貴族政變,墨家送越王歸位,一場內亂把勾踐時代的底子和精氣神全都弄沒了。

  可即便這樣,相較于原本歷史上越國的遭遇,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原本歷史上這幾年,越國可是著實出了幾件經典的貴族宮廷式的陰謀政變。

  原本歷史上,越王擔心弒父的傳統,弟弟為了獲得第一順位繼承權搞死了越王三個兒子,又準備搞死太子,做兒子的索性也有學有樣弒父殺叔先下手為強;屁股還沒坐穩,貴族政變殺死太子,吳國貴族立太子之子為王;繼位一年,越國貴族反殺吳國貴族,趕走太子之子,立越王庶子;數年后貴族再度政變殺王立新,王族反殺失敗…

  所以越國相較于歷史上動蕩的政變內亂十余年的確算是因禍得福了。

  被破的戰略收縮,壓制了有復仇心思的吳國貴族遺族;泗上大敗使得一堆野心家按耐不住早早地跳了出來,卻不想墨家立足不穩需要扶植越國來了場貸款放人加干涉反殺;太子跳出來的太早做了一眾兒子們的反面教材使得一眾兒子略微收斂…

  于是還能湊出來一支可以對抗一下墨家南下的艦隊。

  越王翳已經老了,兒子們正準備弒父政變殺兄屠弟的時候,墨家南下,使得越國貴族和王族們空前團結:如果是齊楚來攻,說不準還可以援借外力以政變,可墨家卻是反貴族要在制度上毀了貴族的根基,這使得越國的王族貴族們前所未有地團結起來。

  可即便這樣,越王翳對于這一次墨家誅不義之戰依舊是憂心忡忡。

  大夫胥蠋被選為這一次統領水軍的主將,也算是越國一等一的水戰貴族了,然而他對于這一戰也并沒有什么信心。

  “王上,其實這一戰水軍勝負已然無關緊要。水軍勝了,大江千里,墨家陸卒從哪都能渡江。只要渡江,我軍必敗。”

  “以過往觀之,泗上之陸軍不可戰勝。”

  當年一戰,墨家徹底把越國打出了陰影,君子軍死傷慘重,車戰過時,勇猛的貴族劍客敗在了列陣的火槍手和長矛手之下,弓手被馬鐙騎兵屠戮破陣。

  如今這幾年墨家可是和魏國打過、和齊國打過,越國自己的陸戰水平什么樣越王翳心里最清楚了。

  勾踐時代,勇猛的劍客配上年輕貴族組織成君子軍,可以號稱“霸王”,諸國服氣。

  短短不到百年,這一套軍制已經完全落后于泗上的軍制,中原地區原本的組織術水平配合上新的軍制,越國陸戰其實已經一家中原諸侯都打不過了。

  越國曾能稱霸的原因,不過是因為落后。中原地區發展的太早,國野之別的國人公民社會過早解體忙于內斗,才使得越國短暫地強勢了一陣,但一旦不能豪取天下其先天不足的弱點就會展現無余。

  越國所能依賴的水軍本是一項優勢,奈何墨家錢多工商業發達,越國造一艘樓船泗上就造兩艘三艘;越國的樓船上窮嗖嗖地裝上大弩,泗上便在樓船上裝上數量幾倍的銅炮;越人天生會游水撐船,泗上就強制服役訓練槳手;越國征召會撐船的漁夫,泗上便用錢養一支常備槳手。

  況于就算水戰獲勝,又能如何?大江雖險,可是步卒想要過江也不是過不去,再不濟調動兵力至七閩地,北上破越。

  消極避戰,保留水軍實力等待天下有變,那也不可能。墨家的水軍有炮,越國缺乏一個可以保護自己戰艦的炮臺港口,無處可躲。

  越王翳長嘆一聲道:“唯有一戰,別無他法。”

  “南遷躲避,可七閩南海俱是墨家所有,南遷已不可能。楚國內亂,縱然有心援我卻也無力;晉秦戰于西河,齊人如何敢孤軍干涉直取泗上?”

  “可墨家給我的條件是什么?放棄一切封地,放棄一切對封地之民的權力。或者為庶民,或者…用船將我們送到七閩之南的大島上,以為新越。”

  “可沒有封民,只有封地,便有新越又有何用?”

  這是墨家給出的最優惠的條件:只要越王投降,就可以作為公民生活,甚至可以因不戰利民之功,每年發點錢;要么就將越國的王族、貴族統統送到臺灣,重新體驗一下當年祖先披荊斬棘已有尺寸之地的感覺,但是民眾一個不給。

  只給地,不給人。

  如果不接受,那么就說明貴族們還想要維持剝削封地農夫的權力,那不是純粹的貴族,想當純粹的貴族必須和經濟基礎剝離開,對此墨家是支持的,也不能說因為是貴族就要迫害嘛——如果世上有純粹的貴族精神,并且這種精神是永恒不變的最高道德,那么就該和剝削食利分開,保留貴族的身份,取締貴族的封建權利和人身依附,送去島上一人發個農具發幾斤種子繼續當純粹的貴族,以延續貴族精神。

  并且時常組織人參觀,如果剝離了經濟基礎而貴族精神還存在,在荒蕪之地開墾狩獵還能保持貴族道德,那么墨家就承認自己之前的言論有錯。

  其實這等同于斷絕了越國貴族們媾和的心思。

  墨家則是因為文化更為先進,有自己的人才培養體系和一整套新法理和新統治方法,墨家覺得這些殘余的貴族已經是廢物了,要之無用,也不需要他們參與新政權的建設,自然不留余地。

  三十年前可能要求著貴族出仕,否則偌大的地方無法控制,而現在內部培養的文化人口排著隊等著當官,貴族們毫無價值,又占著土地,留之何用?再說已經徹底和舊世界翻臉了,善待貴族學什么三恪之禮,舊天下的貴族們也不會拿墨家當自己人,便也就無需遮掩。

  流放到臺灣,當然不會死,甚至還有土地,可問題是沒有人的土地,貴族要來何用?剝削的永遠是人的勞動,因為財富是勞動產生的,而不是土地。墨家就是要扒貴族的皮,斷他們的根。

  再說越國的識字人口基本都是大貴族,這些人是當地文化的傳承者,潛在的分裂分子,肯定要想辦法弄沒的,不然如何同義?

  既是已經逼到了這個份上,這一戰已經是想投降都不行了。

  越王翳便問胥蠋道:“勝算幾何?”

  大夫胥蠋搖頭道:“若論水戰,勝算三成。若論國戰,幾無勝算。此時風向難定,南北風多變,欲少勝多,唯有火攻,卻因風向不可行。”

  “水戰相搏,墨家樓船卒射手又多,肉搏之兵多是以前墨翟教授的備城門士所授,劍術也高。”

  “論及士氣,縱然士與大夫食君之祿為封地拼死一戰,奈何卒難用命。”

  “未慮勝,先慮負。墨家水軍若負,依舊可以從別處過江而滅越,無非晚一些時日;我軍水戰若負,則今歲臘月難祭宗廟矣。”

  越王翳點頭同意這種絕望悲觀的看法,問道:“你莫非也支持眾大夫所言若敗則亡楚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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