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取中原,這需要極大的兵力基礎。
中原一旦開戰,墨家唯一能夠選擇的戰略就是速戰速決各個擊破,在各國合兵之前先解決一部,這是此時墨家的兵力和政工干部的數量所不能勝任的。
不管是之前參謀部提出的側翼然后逼退的構想,還是六指提出的大范圍兩翼包抄包餃子以守為攻一次性解決中原問題的構想,圍繞的中心都是“棄宋、拉平戰線、使得突出部變為凹月、拉長戰線、側翼包抄”的策略。
譬如說,如果將宋國納入直接統治,不談經濟和政治上的問題,只談軍事,那么在商丘、蘭考、濟陽等方向就需要再度投入兵力、財力、物力,修筑城邑。
兵法云,左倍、則右虛;前倍、則后虛;處處倍、則處處虛。
一旦全面控制一片大平原的宋國,需要防守的防線和兵力要呈幾何倍增加。
北線的菏澤陶丘防線不能動,還要更多的兵力維系蘭考、濟陽到菏澤一線,這是財力物力人力都不能承受的。
如果泗上的人力物力財力可以確保在中原對抗魏楚韓齊諸侯,一路平推,那么宋國就是最好的橋頭堡;如果不足以如此卻還偏偏要這么做,那么到時候被各個擊破四面兵力不足的就是墨家自己了。
因此,適希望墨家上層能夠想清楚放棄宋國、維持宋國是附庸國統治的原因。
要利用宋國這個緩沖國,繼續修筑南線的碭山、符離的城邑,使得在宋國中原方向一旦開戰,墨家可以放棄宋國,拉長戰線,尋找戰機殲敵。
至于南線,在符離以南,一直到泗水入淮地區,那算是之前吳楚、吳越爭霸的重點地區。
楚國在淮河東部的有效統治,也就到鐘離,過了鐘離就是墨家說的算。
而且因為秦沒有得巴蜀,也沒有攻破郢都,所以楚國的統治重心仍舊在江漢和南陽,淮水下游地區楚國的力量十分不足。
因為黃河尚未奪淮入海,所以洪澤湖此時并未形成,而是一大片上好的土地,在鐘離之東,淮河以沿岸,那里是墨家之前定下的南鄭、襄陽、桐柏山、淮河戰略的進攻發起地。
在銅器時代,尚未因為黃河奪淮入海形成的洪澤湖地區是逃亡農民、所謂“群盜”的聚居地。
大大小小的小湖泊、濕潤溫暖的氣候、上等的土質,是鐵器時代最好的糧倉區之一,但在銅器時代卻并不適合人的居住。
之前泗上已經組織了大量的移民進入淮水,甚至于實行了“長工”貿易,從遠方運來大量的人口充實這片地區,強效的組織術和執行力,以及民間資本配合“長工”貿易有利可圖的背景,都使得這里開發的很快。
泗上如今已經基本上擁有了蘇北平原,并且在廣袤的地區實現了有效統治,二十年的和平、土改、高產作物、鐵器農具,再加上外地逃亡、南方販賣人口等因素,使得蘇北地區的人口急劇增加。
蘇北在農業鐵器時代是富庶之地的前提,是黃河不要奪淮入海,要么就是奪淮入海之后有政府有足夠的組織力徹底治理淮河。
只要做到這兩點中的一個,蘇北地區就是最好的糧倉之一,歷史上一直延續道宋代黃河奪淮之后,才使得這片地區逐漸蕭條。
現在整個平原區的北大門沂蒙山已經在墨家手中,最容易沿線突破的菏水泗水地區也是墨家的統治重心兵力充足防御穩固,這就為下一步戰略提供了扎實的基礎。
以洪澤湖地區為例,楚國鐘離就在不遠,越過鐘離沿著淮水向西,就是下蔡和壽春這兩個重要城邑。
拿下下蔡壽春,實際上阻攔墨家奪取三關直抵襄陽的,只有楚國的“申息之師”這一支野戰集團了。
申息之師和陳蔡之師差不多,都是楚國類似于總督制的縣公制下的野戰軍團,這里封君的力量很強,但是因為大別山、桐柏山的阻隔,如果墨家沿著淮河一線猛攻申息——也就是后世的信陽地區,實際上楚國的各部野戰集團是被分割的。
楚國的主力王師、車廣都精銳,是在楚國都城。
鄂君等地方實權貴族的部隊,想要支援申息地區,必須要走大別山區,那里通行困難,實際上申息之師和鄂地武漢地區的楚軍是被山川分割的。
陳蔡之師在宋、魏、韓中原地區第一線,他們想要調動那需要外交等一系列的磋商,最大的可能就是和魏韓合兵攻宋到彭城,用類似于圍魏救趙的方式逼墨家退兵。
襄陽、桐柏山、淮河戰略的重點,其實楚國也就有申息之師這一支成建制有戰斗力的野戰集團能夠阻攔。
這個戰略的前提,其實有三點。
其一,以宋國為緩沖,圍繞著宋國、菏水、碭山、符離防線,拉長戰線,有在豫東以東防守反擊的力量,在重點地區能撐住魏韓和楚陳蔡之師的進攻。利用群眾基礎和城邑城防抗住中原諸侯的攻擊。
其二,舟師水軍的建設,要求能在淮河、長江中占據主動權,壓制楚國的舟師,將楚國分割為淮南淮北、江南江北。
其三,符離塞也就是后世的宿州在手中,洪澤湖的水澤區為側翼,在彭城的南線形成碭山、宿州、洪澤的側翼防御區,使得楚陳蔡之師不能夠輕易突破威脅彭城。
如果魏楚韓聯合動手,陳蔡之師必然要走中原宋國線,和魏楚聯軍會和。
如果魏韓不動手或者沒反應過來,陳蔡之師萬一有強將雄才,很可能會攻符離宿州,以威脅彭城。
故而這三點能夠做到,實際上先楚后中原的戰略就已經算是基本完成了準備。
故而泗上下一步的重點工作,是跳出宋國這個泥潭,加強碭山、符離等地區的防御,繼續開發洪澤湖區,作為復制當年伍子胥入楚一戰的后勤基地。
楚國看似廣袤,實際上卻因為政治制度因素和山川地理因素所分割的一個個小的諸侯國。
大別山、桐柏山橫亙在南陽地區和淮北地區之間,其中的重中之重就是后世所謂的“義陽三關”。
昔年伍子胥滅楚,也正是突破了后世名為平靖關、如今的冥扼關。
看上去楚國挺大的,可實際上要被分為淮北、淮南、云夢、洞庭、南陽等諸多分割的地區。
襄陽如果被控制,三關一破,申息之師被殲滅,泗上淮北又被控制在手中,實際上南北對峙的局面就可以產生。
三關者,淮漢兵爭之要害;襄陽者,南北對峙之支點。
得三關,申息存,則淮漢連為一體。丟三關,申息滅,則楚就要被分割。
墨家在宋國的鬧騰攪合,實際上也是在吸引各國的注意力,轉移他們的視線。
王子定之亂后,楚王有能力直轄陳蔡地區,但中原地區犬牙交錯,實際上等同于陳蔡之師被困在了中原。
陳蔡之師實際上已經成為一支魏、韓、泗上任何一邊都動靜就會疲于奔命的野戰部隊。既要防墨,又要防魏,還要防韓,彼此之間的信任是不可能的,晉楚可是打了百余年。
申息地區以及淮河地區,那向來是楚國封君們的自留地,楚國的統治重心轉移的前提是秦國控制巴蜀威脅江漢使得楚國東遷打破了當地的政治平衡,若不然淮河地區就是封君林立,楚國的重點大后方一直是云夢洞庭以及南陽。
對于泗上而言,彭城地區有著二十年的統治基礎,民眾支持度也最高,這也就注定了將來南北對峙局面的解決,不會是南陽伊洛方向,而是只能走黃淮、山東、向西向北推進的方向。
以襄陽為重心,直插南陽伊洛的前提是,是北方有統一的政權,沿此方向進軍,將北方切割使得關中、山東不能首位相顧的局面。
而襄陽守、泗上攻,這是此時天下已經分為諸侯大爭之世的更勝一籌的選擇。
若要類比的話,一旦這個戰略成功、穩固南方,完成土改和政權建設。
那么局勢就像是吞并了張士誠兩淮地區的朱元璋。
或者像是岳武穆北伐的時候兩淮的張俊韓世忠與他同心同德同志,而且還有一支在淮北方向的不亞于岳家軍的野戰集團。
泗水流域可以北進、也可以西征,與南陽一線互為犄角,或者占據平原向北推進收攏太行山以東的平原區,都是可行的戰略。
整體戰略是二十年前定下的,墨家一直也沒有傻傻地等著“天下有變”,而是在主動地創造機會,挑唆各國矛盾。
現在宋國這么一鬧,可以說整個天下都會認為墨家會沿著宋國中原方向一點點地蠶食各國,卻根本不從想到墨家要做的是鯨吞。
至于楚國的兩淮流域和申息之師,那不在于墨家,而在于楚國自己。
想要在那邊加強防御,就得收攏中央權力,這就要損害到實權貴族的利益。
沒有辦法收攏中央權力,申息兩淮地區也就無從組織有效的防御,一旦墨家擊敗了申息軍團,楚國被分割的命運就不可避免。
本來宋國忽然發生的政變和先發制人的選擇,打亂了泗上繼續發展高筑城廣積糧的策略,但處理得當反倒是化劣勢為優勢,將各國的目光都吸引到中原地區。
現在既然已經基本確定魏楚韓不可能合力出兵,那么下一步就要在南線投入更大的精力。
以及…繼續挑唆楚國的內部矛盾,用各種各樣的手段促使楚國因為變法積累起來的矛盾爆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