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了一個司馬的人手將俘虜押送到城下,旅代表便將各個連隊分開,守衛幾個重要的方向,預防可能的反撲。
鑒于下面守軍的建制已亂,只有一些士人帶頭零散沖鋒,旅代表也是當機立斷,將各個連隊中的精銳集結起來。
采用五人一組的方式,由槍法最好的一個人負責開槍,剩下的四個人負責裝填,以應對這種零散的反沖擊。
旅代表斜立在一塊大的碎石后面,舉起手中的火槍,靜靜等待著大聲叫喊的一個士人沖到了三十步之內,這才扣動了扳機,蓄力許久的板簧擊發燧石,擦出了火花,也帶走了那個反擊者的生命。
后面的人迅速將已經裝填好的火槍遞過來,接過去擊發完成了,繼續裝填。
旅代表的身邊與之一起開槍的,是個連長,旅代表在開槍的間隙,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小胡子,笑著問身邊那個連長道:“怎么,你是打定主意,要離開先登營了?”
那連長扣動了扳機,順手送出火槍的同時,也很隨意地回道:“是啊,如果上面允許的話,我就要離開了。報告我已經遞上去了。”
在這次總動員之前,墨家下達了一個命令,說是在齊國以北的駒麗渡海,會有一座大島,那座大島大約有三晉那么大,據巨子的兩位隱士夫子生前所言,說是島上多有黃金和銅,但是危險很大,所以希望篩選出一個素質過硬、手段高超、政治合格的人,參與這一次遠征。
人數倒不需要太多,根據一些去過那里的漁民說,那里的人還處在結繩記事、用陶器而無銅的時代,因而這一次遠征隊只需要大約三百人。
這個連長聽聞了消息后,立刻遞交了報告希望參與,但是這需要旅代表和他進行一次談話,以確定目的性,這個程序是要走的。
那連長又打死一人后,趁著換槍的間隙道:“你知道的,我不是個怕死的人。”
旅代表笑著點點頭,順便開了一槍,說道:“能在先登營做到連長的,自然不怕死,這一點你不必說。你身上也有幾個勛章。只是,說真的,我是舍不得放你走的。”
先登營內多是精銳,尤其是能夠在先登營中做到連長的,無一不是從血海尸山中掙扎出來的。
那連長笑道:“您這么說,我倒是放心了,至少證明我是做的太好而不是做的不夠。”
“我本是趙地出身,幼時游學,后來入泗上,一路征戰。我是有利天下之心的,但…但說實話,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手段,有些急躁,讓我做旅帥參謀我是做不來的。”
“凡做事,總要做好,我在先登營已經做到了我能做好的事,再往下也就是積累功勛去軍校學習,只怕這輩子碌碌無為,并不能發揮我的用處。”
“巨子的夫子既說那里多黃金和銅,便必然多,能夠找到也算是大利天下之舉,我覺得那種生活更適合我,都是利天下,我選擇能夠我能夠做得更好、更喜歡的事。我喜歡游歷,也喜歡冒險,先登營打仗對我而言已經太過無趣了。”
說話間,他抬手又擊殺了一個敵人,眼巴巴地看著旅代表道:“反正都是利天下,做什么都一樣,既然我更喜歡去冒險,也明白自己在軍中最多也就是連長,您還是放我走吧。”
旅代表伸手揮舞了一下眼前的硝煙,打趣道:“你要是這么說,怕是過不了政審那一關。什么叫做連長就是碌碌無為?”
那連長急忙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旅代表笑了笑,輕笑著搖了搖頭道:“好啦,我知道你的意思。要去的話,留也留不住,你是不是覺得當年在南海那幾個人攻破一城名揚天下的事,很是英雄,你也想做這樣的事?”
連長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道:“要說沒有這樣的想法,那是虛偽之言。我是盼著能做出這樣的一番事的,雖然危險,可我喜歡。那年打齊人攻城的時候,是我先登的城。”
“說實在的…其實我當時心里沒想著什么利天下之類的大義,想的就是我若先登城,必揚名軍中,什么生死,那不過小事。”
當年齊墨之戰,這連長率先登城,得了獎章,確實一戰成名,旅代表聞言道:“那好吧,我祝你這一次能夠再度揚名。我批準了,就是不知道上面遴選批不批了,也不知道因為宋國這件事,會不會取消。”
連長大喜道:“嘿,怎么可能取消?巨子和七悟害是何等樣人物?豈能不知道宋國早晚要亂?既早知道,卻又繼續遴選遠征之人,這件事肯定取消不了。”
旅代表罵道:“你腦子倒是靈光。”
泗上有很多和舊的天下不同的地方,腦子靈光也是其中之一,因為舊天下憑借感性認為人的意識和思維來源于心,因為難過悲傷的時候心會痛。
這種默默的改變,體現在方方面面,但更多的是習以為常不以為異并且逐漸以為理所當然。
兩個人談笑著,殺了大約十幾個人的時間,旅代表回頭看了看,發現第一師支援的人已經背著土方柴草爬了上來,那些已經停歇了一陣的炮兵也重新開始了轟擊。
旅代表笑道:“敵人已經錯過了反擊的唯一機會,這一戰結束了。等這一戰打完,我就把你的事遞上去。”
旅級干部已經有縱觀一定全局的能力了,在凸堡上的旅代表感慨這一戰即將打完的時候,指揮所中六指透過望遠鏡觀察的一切,也發出了一樣的感嘆。
“這一戰,算是結束了。記錄下時間,派人回彭城,告訴巨子,碭山已破,最遲明日,圍城戰就會結束。一月之期,未免太久。”
仗打到這個份上,實在是已經沒有什么意外的可能,最遲明日,最早可能今晚,攻城戰就會結束。
沒有二重堡壘的碭山,只要一點被破,整個城防體系就徹底瓦解。
現在看來,炮兵已經調整了方向和角度,第一師的步卒已經壓上了堡壘,其實最有意外的時候,就是在先登營登城之后、第一師的援軍沒有跟上的那一刻鐘。
那時候如果城內的守軍能夠抓住炮兵轉移方向不能支援的機會,用全部的力量加以反撲,那倒是有可能將泗上的軍隊暫時推下去。
然而一則是臼炮越過了堡壘直接轟擊守軍的集結地,二則是這一切發生的太忽然城內根本沒有應對,錯過了最佳的那一刻鐘時間。
現如今的局面,碭山城當真是除了機械降神之外再無守住的可能。
其余人也都認同六指的意見,泗上攻城次數已經不少,對于這種毫無波瀾并無悲壯和太多流血這次攻城,只覺平常。
六指心中也算是松了口氣,這是他第一次被委以總領軍團單獨作戰的任務,雖說一個月內攻取碭山這個任務并無難度,可其實心中也是惴惴。
若是這一戰打不好,只怕是會直接影響到他在軍中的地位和威望,最起碼泗上要掀起一些波瀾。
他是適的嫡系,有些事不只是涉及到外部的戰事,更涉及到泗上內部的一些爭端。
如今總算是大局已定,六指只覺得深深體會到自己學到的那個成語,意氣風發。
“這次攻城,倒是沒有什么可以總結的經驗。不過此戰結束后,你們都回去站在皇父一族的角度,寫一下這一次守城可以吸取的經驗。”
“倒不是說可以守住,而是在兵力有限、士氣如此的情況下,是不是能夠多堅守一段時間。”
“現在第一師已經上去,按照既定的計劃,修筑建議土壘。不用急躁。”
“如果城內反擊,那么我們只需要守住今晚,明日就可以繼續攻城。如果他們不反擊,那么也就是已經放棄了抵抗,軍心徹底潰散。”
“若是如此,就可以派人勸降了,能少一些死傷便少一些死傷。”
其實如今就算是反擊,也不過是垂死掙扎,于大局沒有區別,但于是否可以勸降區別巨大。
若是如此情況下仍舊組織反撲,勸降便毫無意義。
皇父鉞翎對于墨家并不重要,無論生死,但審判他很重要,這又是一個讓根深蒂固了千年的等級制度被民眾徹底踏在腳下的機會,墨家不會放棄任何的可能。
城中,皇父鉞翎看著凸角堡上升起的泗上的旗幟,神色淡然,這是注定的命運,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
“城破了。”
他淡然地說了三個字,身邊的親信謀士多有面色淡然的,結局既然早已注定,早已經有些心理準備。
一親信道:“逃亡已無意義。墨家攻城之兵,不過五一,其余騎兵俱在等待我等自投網罟之中。今日城破,愿殉大義。”
“況且,士可殺不可辱。若被墨者俘獲,必要以殺民之罪審判我等,受愚氓賤民指點,實難受此大辱。我為士,大夫可以審我之罪,庶民卻不行。”
這話讓皇父鉞翎很是觸動,事已至此,生死于他已經不需要選擇,他也明白不管是墨家還是戴氏,都不可能放過他,網羅罪名,無非是殺了一些人,可這些他看來的欲加之罪必能判他死刑。
到時候與其受到審判,不如早早了斷,免得受辱。
這時候反擊已經毫無意義,就算是各國從宋國政變的那一天就已經出兵干涉,如今也走不到碭山,這一切都太快了,泗上的反應速度太快了,快的讓他猝不及防不知所措。
他呆呆地跪坐在地上,摩挲著用于自殺的配劍,再度想起了那個從泗上流傳出來的“死前毒計使仇敵七十戶絕嗣”的故事,考慮自己的死是不是應該也留下這樣的傳說?
沉默中,不斷有人急躁地回報城墻的情況。
“泗上之軍已經用土柴加固了城墻。”
“泗上炮兵炮擊兩側。”
“城下正在堆積羊坽。”
“城下守軍軍心已散,多有奔逃而降者…”
一件件,一樁樁,沒有任何的意外。
直到很久后,有人報道:“墨家遣派說客,勸降。”
皇父鉞翎驀然睜開雙眼,哼聲道:“降是死,且受低賤之辱;不降也是死。我為何要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