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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會九數的車夫

  那次會面后不久,甘德就開始了在彭城的苦學生涯。

  彭城是一座二十多年前才開始興起的城邑,算是諸夏九州之內最早的將“城”和“市”合二為一的城市。

  春秋之前的城市更像是一個個殖民點,城外野人和城內工商業的商品交換和對城外的剝削支撐起城邑的繁榮。

  隨著泗上經濟的發展,沛邑彭城等幾座重要城市開始形成了新的城市模式,市的界限被打開,擴展的街道和取消了只能在“市”交易的政策,都使得城市快速地發展起來。

  商品經濟逐漸發展,又靠近泗水要路,最早允許私有買賣和印花稅征收的彭城,都讓房價飛漲。

  甘德為了長遠考慮,只能選擇在城市的東南邊買一座小屋,屋子并不算大,也沒有庭院,臨近街道。

  門口不遠處有一口公用的井,再遠一點是個日用品的市場。

  家中不少木柴,而是燒本地產的煤炭,價格比起木柴要便宜一些。這里住著的一般要么就是來求學的游士、要么就是在本地從事紡織行業的雇工,還有不少木框架的樓房,那是最便宜的住宅。沒有抽水馬桶、沒有自來水、因為建筑結構的問題不得不狹小的樓房,此時比起這樣的平房要便宜的多,多是一些本地的小工商業者居住。

  和甘德在陽夏不同的地方,也就是這座房屋是有璆琳窗的,但是很狹小,并不是那種昂貴的大塊璆琳。

  兩個一直跟隨他的老仆、一個妻子、三個孩子,這就是甘德家中所有的人。

  來到泗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兩個老仆有了自由的身份,解除了原本的人身依附關系,但是兩個老仆就沒有土地也不會別的生活技能,就仍舊在甘德家中做事,照顧甘德一家人的起居。

  來了之后做人口登記的時候,選姓的時候兩個老仆也沒有抽簽,而是選擇直接借用甘德的姓氏。

  三個孩子都在旁邊的小學堂上學,妻子來了泗上之后也不安分,自己開始學習更多的文字和算數,想要考取教師先生的資格證。

  也幸于兩個老仆不能分地也不能做別的事,甘德的生活起居還有人照顧。

  買房的時候,在司約那里進行的交易,印花交易稅是彭城一項很重要的收入,這一點誰也不能免除。

  甘德繳了稅,得了一張由政府出面印花的契約,看起來有政府背書,更加促進了印花稅的推廣。

  辦理了戶籍和孩子上學之后,先繳納了六十個錢一年的義務教育費,這是每家每戶必須繳納的。

  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余別的稅費了,因為許多的稅賦都夾在了消費品中以消費稅的方式存在,并不容易被感覺到。

  本地的商品又多,物價也算是不貴,甘德對此不太了解,但是從妻子并沒有吐槽物價這件事上還是可以感覺出來的。

  彭城的大學堂在城市的東北方向,距離甘德居住的地方稍微有點遠,兩個老仆都是會駕車的,但是甘德算了算自己現在的收入,還是決定暫時不要買車馬,而是選擇暫時租用。

  鄰居告訴他,就在南邊百十步外的地方,就有專門的交易市場,那里可以租到馬車。

  租用的方式稱之為包月,因為人力稀缺,所以人拉的車并沒有存在的意義,馬車牛車大行其道,泗上有此時天下最正規的養馬場。

  每個月支付一定的錢,馬車就可以定時定點地接送,花費也不高,剩余的時間馬車還可以繼續做別的活,并不耽誤。

  只不過和陽夏不同,這里的馬車基本都是雙轅的。

  倒是路比起別處平坦堅硬的多,在主城區都是石頭路面,這里就要差得多,只是黃土的。

  但是因為整個泗上和泗上周邊車同軌,行走于途也并不顛簸。

  甘德租的馬車比較便宜,更昂貴一些的有車廂和璆琳窗,里面還有毛呢毯子,不過一般都是些商人乘坐。

  第一次坐車,甘德就發現彭城的人都很健談,和陽夏當地的百姓很不一樣,骨子里透著一種說不出來的精氣神,連甩鞭子斗手腕的聲音都比別處要響。

  馬車需要從東南趕到東北,這樣才能不耽誤預科班的課堂。

  甘德也沒有準備食物,因為大學堂內有食堂,價格和外面的基本一樣,但是大學堂內的學生有一部分補貼直接發到自己的手中,既節約了檢查外來人進里面吃飯的開銷,也使得一部分學生手里有一些錢節省一下甚至可以給弟弟妹妹們買一些好東西。

  甘德包月趕車的人是個獨臂,一支袖子空蕩蕩的,隨意交談了幾句,趕車的人就打開了話匣子。

  甩了甩自己獨臂的袖子,倒是滿不在乎自己殘疾,反是用一種極為驕傲的神情道:“當年南濟水一戰,師長帶著我們在山下結陣,撐到了最后。適帥那邊馬上就要把齊人…”

  說到齊人的時候,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政治正確,連忙道:“不是齊人,是適帥馬上就要把那些被不義之君所強制的青州的悲慘士兵們擊敗的時候,結果我們司馬的炮炸了。好在當時那些青州貴族已經撐不下去了,要不然我們可就慘了。”

  “當時師長做佯攻,整個青州軍都壓到我們這邊,師長讓結陣,炮兵在陣內可以支援四周,要是當時我們沒炮肯定要被沖下來。好在我們的炮炸的更晚一些。”

  “那時候秦越人還未回泗上,他給我切的,存下來了半條命…”

  “當時要是適帥那邊早沖一會,我這胳膊也就不用丟了。可話又說回來,要是適帥早點沖,我倒是不丟胳膊,可卻可能有更多的人丟了命…”

  甘德點頭,心中暗想,這泗上的諸多政治正確倒是好笑。譬如平等這種事,這是不可逾越的線;譬如兼愛,不能說齊國人,得說是青州人…

  甘德心道,泗上沒有禮法,卻也有禮法,只是這禮法和別處的不同就是了。禮,就是規矩,泗上的規矩其實挺多的。

  那車夫說完,又習慣性地甩了一下空胳膊的袖子道:“九死一生活下來之后,我們這些丟了胳膊的人就被安排進了當時官營的車馬行。”

  “青州一戰…也就是外人說的齊墨戰爭,我們當時俘獲了不少的貴族,最后菏澤會盟的時候都要交還回去,贖金是馬匹。師長當時就建議適帥,籌辦了這么一家車馬行,我們師長是適帥最早的弟子了,當年在商丘就跟隨適帥,腦子也靈。”

  “兩年前,開放私營承包,我因為干了兩年,又有傷殘軍人證,只交了沒幾個錢,就得了這么一套車馬。彭城這幾年商人極多,貿易往來又多,靠這個混口飯吃,卻也還行。”

  “我妻子在第三紡織作坊做工,兩個孩子小時候就在作坊的養護園長大,也不需要我們看管,如今都在上小學。”

  “我這胳膊斷了,可是下面那玩意兒卻是好好的,每個月也能賺到不少錢,交了半稅和承包費之后還能剩下不少,日子倒也過得。”

  “要是多幾個像你這樣包月的,就更好了。去年我兩個退役的同袍約我一起去南海,說是那里好發財。我是炮兵,雖然胳膊斷了,到那邊商會其實也能用…可也真是,有了妻子孩子,這就真沒有年輕時候那么膽大了,要是年輕的時候我一準去,現在還是守著這行當干干吧。總歸安穩。”

  “對了,說了這么多,還沒問問先生是學什么的?”

  甘德頗為驕傲地說道:“學些九數幾何,天文地理,都是些疇人之學。”

  那車夫一甩鞭子,回身笑道:“那咱倆是同行呢。”

  甘德一怔,心說莫不是你不懂什么叫九數幾何天文地理?你這趕車的如何和我是同行?

  卻不想那獨臂車夫道:“當年我們炮兵的旅帥,那就是跟隨適帥學過九數幾何的,我們這些炮兵也都學過不少。當炮兵的,還有不會解一元二次方程的嗎?”

  甘德的臉抽搐了一下,為自己剛才的想法微微臉紅,有點不好意思地問道:“那還真是同行。”

  獨臂車夫笑道:“也就那么一說,我們主要就是查表。我當年能背余切表,現在四五年沒用,也忘光了。”

  “您做的學問,那是知其所以然。我們也就是知其然,你讓我算余切表,我可不會,也就是能背。我聽說今年又要修正余切表,那些當時沒退役的,可又有事情做了。”

  “其實這算不得什么本事,一切剛炮兵軍校畢業的年輕娃娃都會背,可讓他們上去打炮,那又不行了。適帥說,這叫術業有專攻,又叫什么實踐與知識的結合,反正我們旅代表是這么給我們講的。”

  甘德再一次看了獨臂車夫一眼,心中驚駭之色溢于言表,他以為自己所掌握的學識雖說比不得那些在大學堂的人,可卻沒想到如此一個斷臂的車夫都會背余切表,自己可是萬萬不及。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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