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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新俗舊禮(八)

  今日上門來張羅下聘之事的媒婆,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但卻絕對是市井間的聰明人。

  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什么規矩可以逾越,什么規矩不能逾越。這樣的人心中門清。

  作為伴隨著私有制出現和女性買賣便開始出現的、最為古老的一種職業,她們有自己的傳承,也有自己的歷練。

  后面兩個人提著代替大雁的兩只大白鵝跟在這禖巫的后面,禖巫輕扣著禁閉的木門,扣了三下后大聲問道:“可有人在家”

  門并沒有在里面閂上,大白天的又是在街市附近,但一連叫了三聲都沒有人開門。

  后面提著白鵝的兩人忍不住道:“莫不是不在家還是不愿意理我們”

  那禖巫回身,堆笑道:“兩位墨者同志,可不要亂說。這是故意的。”

  “男女婚配,自然之理,那是太昊時候就有的規矩,最大的喜事。沒有什么能比男女昏禮更讓太昊上帝高興的事了。”

  “這是故意的,就是要讓人知道,他們家的姑娘有人來提親了。合著你倆若是有姑娘,到了及笄的年紀還沒人提親,反倒還高興”

  讓后面提著白鵝的庶俘羋剛來這里做司馬長時候的連長、以及在這里的講義課的第一任教員安心之后,禖巫又大喊了幾聲。

  這時候四周便有人圍過來看熱鬧了,估摸著里面也看的差不多了,禖巫一把將兩個提著白鵝的男人揪到自己兩側,小聲道:“不要站那么靠后,也別故意把大雁舉著,讓人看到卻別刻意。”

  里面大約是真的等到了時間,打開了大門,問道:“快請進。“

  待將眾人都迎進了院子,就讓進了屋子里面坐下,端上來一些瓜子、棗子之類的。

  分了賓主坐下,女孩這時候不方便出面,只能是父母親在外面張羅。

  禖巫知道到了自己上場的時候,便道:“有道是,年有四季、人有四時。”

  “春時花開、秋時結實,自然之理。”

  “我聽聞家里有個好姑娘,到了及笄的年紀了,是該給她準備嫁賄的時候了。”

  “南方有歌唱得好啊。”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這里沒有梅子,卻有杏子。這杏子將熟,今日七分、明日剩三,越是早摘越好。”

  “最是繁盛青澀的時候,哪里能不著急呢”

  對面夫妻倆該爭吵的也爭吵過了,斷不會在這個時候再意見相左,做母親的便出面道:“怎么能不急呢只是不曾遇到她喜歡的小伙子。”

  禖巫一拍手道:“嘿,這可是巧,我這正有個小伙子。正是年輕的時候,在高柳軍中做連長,又立下許多功勛。也正尋覓好姑娘,我聽聞你家正有個好姑娘,便覺得也就兩個人互相配得上,若是換了別人可還互相配不上呢。”

  “這小伙姓庶,名叫俘羋,家里…”

  禖巫展開手段,也算是舌燦蓮花,將庶俘羋的年紀、家庭之類的情況一頓說。

  原來第一次去納采,是不用管飯的,因為這件事成不成還難說,而且原來大家都窮,不是貴族,也實在是拿不出什么吃的招待別人。

  正所謂,貴人怕賊、窮人怕客,便是這樣的道理。

  今日這番,也不需要管飯,只是和二十年前的棗子相比,多出來一堆瓜子、一壺茶湯。

  禖巫說了半天,對面似乎也沒反應,后面坐著的兩個提著鵝的也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就看說了半天,對面的女主人就是把那一碟棗子往禖巫身邊推了推,隨后目光轉向了別處。

  禖巫伸手如電,在女主人不注意的瞬間抓了一把棗子,也不知道藏在了身上的哪個地方,又繼續之前的那些話題。

  兩個提著鵝的都是泗上來了,哪里看得懂現在的局面,不知所以,手里的鵝也不知道是該放下還是繼續提著。

  好在那禖巫輕輕踢了他們一下,兩個人才趕忙將鵝放在了地上。

  泗上的規矩不一樣,見面的時候女子會直接出來,男子也會在納采的時候就出面,而且因為泗上學堂的緣故,很可能兩個人早就見過。

  這里女子卻不出面,他們兩個按道理算不上庶俘羋的長輩,可這時候卻是最合適出面的。

  就像是那日主管高柳宣義部的那中年人說的,和庶俘羋他父母歲數差不多大的,在高柳城的墨家里面,都是些主管一方的人物,讓這樣的人去人家不合體。

  兩個人也沒經歷過這樣的場面,只能是跟許多第一次去逛泗上的“天志館”的人一樣,當真是目愣口呆,也插不上話。

  又說了一陣,禖巫主動地說:“哎呀,時間不早了。這事也算是說了,我這就走了。”

  起身的時候,對面一家兩人也都起身,走過那兩對白鵝的時候,好像誰都沒有看到。

兩個之前提著白鵝的人心道,這算是成了啊還是沒成啊怎么什么反應都沒有呢  禖巫卻面帶笑容,等出了門,剛進到院子里,女主人忽然返回屋子,說道:“哎呀,你們的雁兒怎么落下了”

之前提著白鵝的兩人也不知道是接還是不接,心說這怎么說這是不同意  誰知道禖巫輕咳一聲示意兩個人接過去,等兩個人接過去之后,禖巫這才用那種祭祀用的語調唱到:“兩雁齊飛、不離不棄。這若找不到另一只,可要啁啁直鳴叫。”

  “借著雁兒問一問,姑娘名字和生辰。”

  她又把被稱作是大雁的白鵝提在手中,對面剛把大雁送過來的女主人這才接過去,又做了請的手勢,請這一行人進屋子去坐坐。

  那兩個跟著做男方家里人的墨者本以為這件事黃了,不想居然又有轉機,不由大喜。

  禖巫卻知道,從一開始對方就是同意了。

  諸夏以棗為貴,這個貴不是價格上的貴,而是等級制度下的一種高貴,比如桃子明明比棗子好吃,但是在一些祭祀的時候如果用桃子而不用棗子,那就是沒規矩。

  當初在里面坐著說事的時候,女方家里將棗子往前推,示意就是可以談。

  禖巫趁機抓一把棗子藏起來,那就是討個吉利,示意從女方家里把很貴重的東西偷走了——代指女兒。

  一般情況,女方就算看到了也會假裝看不到,最多也就是看到了覺得不吉利,心里犯疑心。

  正常來說,貴族都是攜帶兩對大雁的。

  第一次作為禮物送過去,介紹一下男方。

  而等到走的時候,到了院子里,再拿出來一對兒,然后這時候才問名。

  平民家庭極少用大雁,因為大雁是僭越,那是大夫之禮。

  平民用布匹、士卒用箭頭,但就算用布匹,也不可能準備兩份:如今都是很多子女,大家都有兒子也有女兒,沒必要自己給自己找不在在。

  于是便很折衷、形成了一種潛規則。

  納采和問名這兩個程序,用同一對禮物,之前的棗子是個暗示,而起身相送的時候先不看禮物等到出了門再把禮物送回去,那是第二個暗示。

  等到接了禮物,再把人請進去,那就意味著要進行婚禮的第二道程序:問名。

  這時候原本也是不管飯的,但是隨著這幾年新作物種植和鐵器農具的使用,各家都有了余糧。

  而且問名之后的下一步,就是去占卜是否吉利,這一步一般情況可以忽略,走個過場。這一步走完就是真正下聘禮、定婚期、談嫁妝之類的事,也就是到了“以爾車來、以我賄遷”的最后一步了。

  都到了這一步,管一頓飯那也是應該的,基本上也沒有什么意外的——唯一的意外就只剩下南方用“占卜、兇”作為借口悔婚了,但一般到了這一步也不太可能了,尤其是墨家關于婚禮的占卜,他就沒有個兇的。

  正所謂“儐者出請、賓執雁、請問名。主人許、請入受、如初禮”說的便是納采轉化為問名這一步。

  再次進屋,這一次由男主人相陪,正常是男女主人都要相陪的,貴族禮儀自然貴族不可能親自做飯,但是平民家庭哪有仆人,便要由女主人去準備招待的飯食。

  坐好之后,主人便道:“小女杏兒,庚辰年…”

  這是說了姓名、生辰、年紀,原本需要禖巫記性極好,要記得一字不差,因為這種事女方家里只會說一遍,再問第二遍就是不吉利,所以不能問第二遍。

  然而…二十年前泗上有了紙張,有了簡單的炭筆,禖巫從懷里如同變戲法一樣摸出了紙筆,嗖嗖地用她們圈內的“文字”將生辰什么的寫好,仔細地收起來。

  她們圈內的文字用來記錄年月是足夠的,至于女孩的名字,這時候一般的名字都是很常見的字,因為虛擬的、依靠想象力才能構建出來的詞現在很少用。一般都是襖啊、棗啊、杏啊之類的名字。

  貴族則是用姓氏,比如文姜,不是說依著后世的規矩這女子叫姜文,而是姜姓的女子,因為才華而被謂之“文”也;她的妹妹宣姜,那是因為嫁給了衛宣公,后世稱之為宣姜,示意這是宣公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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