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連長,周天子他有幾個師啊?”
初秋的闕與城外,不久前剛剛聽宣義部的人講完什么是統治階級暴力機器的年輕士兵問著身邊的連長庶俘羋。
距離入城邯鄲已經過去了許久,夏去秋來。
庶俘羋正拿著一柄很小的鐵匕首,就那么干干地刮著自己年輕人特有的毛茸茸的胡須,他覺得自己的胡須太淡了,還是那種濃密的胡須好看。
聽人說用匕首刮而不是用蛻豬毛法燒胡子會讓胡須更密一些,于是便時常刮一刮。
遠處不時傳來一陣火槍的聲響,偶爾還有青銅炮特有的沉悶嗡鳴,胯下的馬卻沒有絲毫的驚慌,感受著主人夾緊的雙腿,一動不動。
把匕首插回皮鞘內,庶俘羋回憶了一下自己聽說的那些事,說道:“好像最多的時候,有十四個師吧?”
那士兵暗暗咂舌,驚道:“這么多啊?怪不得能當天子。”
庶俘羋笑道:“那是以前了,誰知道現在還有幾個?”
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這是一個簡單的超脫了那些神性的啟蒙理解,相對于天命來說更加的物質和現實。
那士兵正準備再問點別的事時,遠處傳來一聲哨子響,一名故意衣著華麗的傳令兵騎著快馬飛奔過來,靠近后拿出了一張紙遞過去后道:“庶連長,屈帥讓你帶著四個步騎士連隊出擊,掩護武騎士沖擊。你們靠近后齊射打散對面公子朝叛軍的陣型,以便武騎士沖擊…”
一邊說著,一邊指了指集合的位置,遠處的沖擊騎兵已經開始移動,借助前面那個小山丘的掩護正在朝公子朝叛軍的側翼機動。
這一次出征的軍官明顯不足,大量原本退役的良家子也重新征召出戰,庶俘羋這一次要指揮整整四個連隊,以連長的身份做這四個連隊的指揮。
他們這些步騎士的任務基本就是這樣,追擊一下潰軍還行,除了機動性外,倒是真沒什么優勢。
論步戰,他們下了馬肯定打不過那些正規的步卒火槍手連隊;論沖擊,他們和那些一直訓練沖刺和馬背劍術的武騎士也差的遠。
也就是在一些邊堡附近追擊一些走私販子、追擊一下胡人騎手,亦或是占據焦灼的時候給那些武騎士當當配角還好,尤其是側翼突擊的時候由他們先行齊射一輪給武騎士把對面的陣型打散。
庶俘羋仔細地詢問了具體的任務后,心中明白。
他在這里無法看到整個戰局,但是從早晨擊鼓進軍開戰到現在也有將近三個時辰了,他估摸著是屈將終于調動了對面,使對面的陣型出現了漏洞,于是決定最后一擊徹底擊垮公子朝糾集起來的叛軍。
從邯鄲離開已經一個多月了,魏國退兵了,庶俘羋也不知道上層都做了些什么樣的交易,只知道他們這支部隊的任務就是和邯鄲那里征召的一部分農兵一起徹底擊潰公子朝余部。
公子朝也沒有選擇死守,而是選擇野戰一搏,庶俘羋覺得大概公子朝已經絕望,死前最后一搏。
兩個多時辰他們這些人一直在隱蔽等待,終于輪到自己上場,也就意味著這一場戰役馬上就要結束:天已經不早了,就算這一次不成功,那么剩下的也就是一直陣型對抗到天黑各自收兵了。
陣型對抗階段,往往不能夠決定勝負,而勝負往往是在陣型對抗許久之后出現的一瞬間的機會。
收起命令,庶俘羋吹動了哨子,喊道:“檢查火藥、火繩!”
連對內的各個司馬長開始輪番檢查各自小隊的火繩火藥,一些人趕忙跑到一旁解開下裳上個廁所,戰馬大約也感覺到了即將出戰的緊張,興奮地刨著蹄子。
遠處的武騎士已經動了,庶俘羋最后清點了人數后,喊道:“慢步跑!”
他率先拉動了韁繩,戰馬踏著小碎步噠噠向前。
繞過那個遮擋視線的小山丘,戰場就出現在眾人的面前,正是在公子朝叛軍的右翼,庶俘羋只是打量了幾眼,就知道這一戰基本已經贏了。
之前屈將子怎么搞的他不知道,但經過兩個多時辰的對抗,現在明顯能看出來公子朝那邊的右翼有些過于靠前了,整個右后方完全空出來了。
忽然從山坡后面出來的騎兵給了對面極大的震撼和驚慌,庶俘羋也不著急,就算他們現在發現了自己的存在,再調整陣型也已經來不及了。
最左邊隱隱還有一些騎兵在戰斗,看來屈將是把公子朝手里的代地騎兵和一些胡人騎手都騙到了左翼,右翼這邊的步卒沖的太猛使的陣型脫節。
庶俘羋的四個連隊旁邊,還有四門輕巧的、可以隨著步騎士前進、口徑很小、但是展開很迅速的小銅炮,馬皮牽引著緊跟著他們的側面。
發動沖擊的武騎士在兩側比他們稍微靠后的位置,最靠近的幾個連隊里還有他認識的幾個連長,只是遠遠地看不清面容。
庶俘羋用手摸了摸剛剛刮過的有些扎人的鼻下,估摸著距離和射擊的位置。
這時候戰爭一般都是預先制定好戰術,一旦實施展開就難以改變,想要做到配合默契,需要的不是為將為帥者的運籌帷幄,靠的是一些中級軍官能否理解上面的意圖自己決定。
他回頭看了看那些要沖擊的、牛氣哄哄、最近這一個多月一直都是主角的武騎士,啐了一口道:“你們沖哪里,還不是要看我們在哪邊給你們打開缺口?”
這樣想著,便牽動了一下韁繩,選好了下馬的地點,吹動了兩聲哨子,六百名步騎士迅速向前,在靠近對面大約百五十步的地方下馬。
連隊里各自留下幾個人看守馬匹,跟隨的四門小銅炮迅速展開,下馬的步騎士迅速列隊整隊。
后面的武騎士也趁著這個時間由原本的慢步變為了慢步跑,仍舊保持著隊形,庶俘羋算了算時間,搖搖頭暗道:“跑的稍微慢了點。”
下馬后的步騎士已經整隊完畢,排成這時候標準的六列縱深,百人一列排開一個大約百五十步寬的正面,又向前前進了大約四五十步,這時候后面的武騎士也已經從他們的兩側展開。
對面的公子朝叛軍驚慌之中開始轉向列陣,但是隊形松散,一些弩箭和火槍亂哄哄地朝著這邊射過來。
庶俘羋站在第一排的最左邊,身邊跟著的是幾名年輕的笛手和鼓手,對面的弩箭火槍亂亂地朝他打來,但是太過稀疏,也是他運氣好,竟無一枚鉛彈或者羽箭射中。
確定距離已經足夠,庶俘羋高喊一聲停步,六百名步騎士停在原地,隨后第二、四列的士兵向左挪動了半個身位,前兩排的步騎士全部蹲下,這樣就可以四排一起射擊。
遠處的馬蹄聲已經急促起來,庶俘羋也高喊著射擊,白煙過后,庶俘羋也不知自己那一槍是否打中了敵人。
隨即,前面的士卒都蹲下,后面的兩排又不射了一次。
槍聲過后武騎士已經開始了沖擊,庶俘羋知道他們現在就開始加速,正好可以保證沖擊的時候陣型嚴密。
白色的硝煙遮擋了視線,列陣的士卒開始快速地裝填,正常來說他們不會選擇第二次裝填,一般下了馬開一槍后就要上馬離開。
但和武騎士配合又不一樣,若是武騎士沖擊不成功,他們需要列陣掩護一下,然后再跑。
等到硝煙終于被風吹散,庶俘羋往遠處看了看,發現公子朝叛軍的右翼已經崩了,雖然現在還沒有完全潰散,可是已經不成陣型,在那些武騎士的沖擊下亂作一團,正面被射開的缺口處武騎士沖到了最里面,已經基本算是破陣了。
眼看著對面要崩,庶俘羋也不再遵守那些規矩條例,喊道:“放棄裝填,上馬!”
這時候裝填一次極為緩慢,士兵們聽到命令的時候,幾乎沒有人完成裝填,立刻停下手中的動作,重新列隊后向后退去。
這是四五十步的行進,對面的公子朝叛軍右翼已經崩盤,大量的潰軍向后逃竄,波次沖擊的武騎士后續的正在整隊,看樣子他們不會去追擊潰軍而是準備從右側繼續發動沖擊。
庶俘羋上了馬,把火槍綁好在鞍子下的掛鉤上,抽出鐵劍,朝著公子朝叛軍的右后方沖去,那里已經沒有成建制的敵軍,只剩下一些逃竄的、松散的步卒。
即便庶俘羋帶領的這些步騎士連隊不足以沖陣,可是追擊這些潰兵使得他們無法集結卻完全可以做到。
“各連沖擊,小的放過,人多的地方沖散!”
朝身后下達了命令,四個連隊便開始快步跑的沖擊,比起那些受過專門訓練的武騎士,他們很難做到密集整隊后的突擊:據說泗上最好的武騎士連隊可以做到膝蓋挨著膝蓋,先是漫步跑保持陣型,一直到距離百步左右的時候才會把馬速提到最大然后鋪天蓋地地如同海浪一下沖擊下去。
此時稍微一跑,庶俘羋身后的連隊陣型就散了,他也不在意,知道這時候追殺潰軍需要的就是快,任務也就是抄到后面別讓他們有再度集結的機會。
若是能夠把這些潰軍往敵方中軍那里驅趕,那是最好的。
秋日原野下的趙地最是適合馬匹的奔跑,干燥而又堅硬的土地使得馬匹跑的飛快,庶俘羋幾乎是機械性的動作撥轉著馬頭,用便于發力的角度和距離,揮舞著鐵劍砍死一個又一個逃走的徒卒,這種對距離和角度的掌握是靠在邊堡許久的戰斗磨礪出來的,習慣已成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