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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再受禪依樣畫葫蘆(二)

  齊國的弒君這種事經驗豐富,不但弒君,而且經常斬草除根,這不只是齊國,天下諸侯都是一個鳥樣。

  當年五公子之亂,殺兄弟、殺侄子殺的不亦樂乎,田氏一族二十年內亂也是兄弟相殘,臨淄的民眾早已經對此麻木。

  若真的講禮,也不至于田氏代齊成功。

  不會陰謀的大貴族活不過春秋,能傳承到此時的貴族家族,必然祖上都是將陰謀這項貴族必修課學到優秀的,并且作為家族傳承傳承下去。

  田剡對于殺叔叔這種事沒有太大的心理負擔,要怪就怪田午沒有死在亂軍之中,若是死在亂軍之中,他田剡本可以做個孝順的侄子、守護親情的兄弟、遵守禮儀的臣子。

  可是田午沒死,這一切都已不可能。

  但他不想擔罵名。

  因為他的身份特殊,他是太子,只要熬死了田和,他上位就正規的多。

  可現在,似乎要出問題。

  謀士所說的現在動手,其實條件并不是很完善。

  這一次墨家在長城之南大獲全勝,臨淄危在旦夕,附近的大夫也都集結了自己的私兵前往臨淄守衛。

  這里面自然有田剡一派的貴族,而且當年他父親和田和兄弟倆劃分勢力的時候,留給田剡的遺產中半數之上都在長城以北。

  但是田和拖著重病就是不死,他這個名正言順的太子還是盼著田和死掉然而名正言順地繼承的。

  事已至此,即便他有些優柔寡斷,有些過于期待那些超出預想的順利,卻也不得不準備動手了。

  既要動手,就不得不考慮貴族的態度。

  臨淄民眾的態度,只是政變的基礎,但貴族的態度才是政變之后執政的基礎。

  政變可以依靠民眾,但民眾一旦組織起來,作為君主又必然恐慌。

  這其中的難以越過去的難處,就是這一次在南部作戰勝利的是墨家。換了任何一個諸侯,都可以借兵,唯獨和墨家走的近一點,就不得不考慮貴族的態度。

  念及于此,一謀士道:“公子,我多研讀墨家的文章經義,不得不說他們的話很有道理,但有一樣是我很討厭的、也是難以接受的。不過您所擔憂的事,這幾日我卻覺得,似乎墨家說的那些道理,終究還是道理。”

  田剡少看墨家的文章,便問道:“你討厭和難以接受的,是什么?”

  那謀士道:“墨家的義,無情,無禮,無德。他們將士人的驕傲、庶民的無恥、貴人的德行…都寫作無情冰冷的利。他們有句話,說的很有意思:一些貴人嘴上說著為了禮和德,然而一旦涉及到他們的利益,他們就會露出本來的面目,他們嘴上喊得禮和德,不過是用來遮蓋其下的利的。”

  這話聽起來很是難聽,不只是田剡,身邊的許多士人也難以接受,不屑道:“墨家無君無父無德,卻以為天下人都和他們一樣,當真可笑。”

  “這世上,唯有德,才是永恒的正確的。他們卻要用利和物來認為這才是永恒的…他們的話,卻沒什么道理。”

  那謀士搖頭道:“非是如此。這幾日我聽公子說,朝堂中爭論不休。有說求和的、有說繼續打下去以待天下諸侯干涉的。”

  “這看似尋常,可我事后按照墨家所說的那些道理看了看,發現了一個有趣的事。”

  田剡一怔,問道:“你看到了什么?”

  那謀士笑道:“我看到的,就是墨家所說的那些。一些貴人嘴上說著為了禮和德,然而一旦涉及到他們的利益,他們就會露出本來的面目,他們嘴上喊得禮和德,不過是用來遮蓋其下的利的。”

  “主和的,多數都是封地在長城以北的。他們主和的原因,其實也就是因為長城以南正在土改,他們擔心這團火燒到自己的封地上,而墨家之前一直在說他們是為了義,而不是為了侵吞別人的土地,所以只要交出田慶和田午便會退兵。”

  “不管真假,這些貴人都是希望媾和的。”

  “而主戰的,則多是家族封地在長城之南。言語中多是墨家無德、無禮、悖天下之義云云,若不細聽,還以為這竟是當年伯禽之魯。”

  這話說的有些尖銳,田剡臉上微微有些掛不住。

  伯禽制魯,講究的是禮,這一點毋庸置疑。

  可若論天下最沒資格說禮的國度,如今田齊敢稱第二沒人好意思稱第一。

  那謀士卻不以為意,說道:“主戰之人,多用無德無禮、暴虐之師之類的話語形容墨家,并且認定繼續打下去,必然天下震動,墨家便要如當年盜跖一般天怒人怨,所以各國必會干涉。”

  “然而我算了算,這些人多數都是封地在長城之南、如今被墨家占據土改的。”

  “若是巧合,那便是巧合。”

  “可若不是巧合,這便有些意思…到頭來主戰、主和,竟不和心德有關,而是真的和利有關。”

  話說到這里,田剡已經咂摸出一些味道,喜形于色道:“你的意思是…如今若是舉事,只要能和墨家媾和,便會得到支持?”

  那謀士笑道:“公子睿智。田和之屬,多在贏邑被俘。平陰之南的貴胄,多在濟水被俘。如今朝中貴胄,有力量的,是那些封地在北的人,而剩余的那些雖然喊著要繼續打下去,實則他們并無力量,唯余家族血脈榮光。”

  田剡思索一番,問道:“難道各國都無干涉的可能了嗎?”

  那謀士搖頭道:“楚人自認南蠻,秦人號稱西戎,此二國恐怕不會干涉。趙人取代,代地多有胡風,也不是守禮之國。”

  “魯人守禮,然而無用。魏韓背盟,苦戰于楚、趙、中山,南濟水一戰與贏邑一戰,魏人必驚,不敢干涉。”

  “那么,公子覺得數年之內,誰能干涉?再打下去,墨家直入臨淄,貴胄豈不怨恨開戰之人?若不開戰,墨家如何能攻入臨淄、變革土地?”

  田剡思索許久,點頭道:“你說得對。那么,也就是我們可以舉事的時候了啊。”

  “只是…功成之后,這又該如何做?墨家必要多提條件…”

  那謀士意味深長地一笑,說道:“為君者,豈愿貴胄強盛?貴胄強,則君弱。君欲強,必怒貴胄,豈不聞數年前因為楚地變法屈宜咎奔魏之事?如今天下各國,無不變法圖強。”

  “墨家在長城之南土改,濟、汶貴胄一掃而空,這難道不是上天賜予公子的時機嗎?”

  “若不然,集權之事必難。墨家倒是幫個了忙,不觸動長城以北的貴胄之利,獲取他們的支持,打壓長城之南的貴胄。”

  “況且,其中不少人都忠于公子午。公子既無桓公之志,又何必重用管仲呢?況且,如那些人中真有管仲,何至于兩戰全敗,十萬之師喪于濟汶?”

  到這里,田剡已經搞不太清楚了,這已經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疇。

  正想繼續詢問的時候,外面有人急報,說是君侯邀公子剡入宮室議事。

  一眾謀士紛紛道:“公子不可往。君侯年邁體衰、公子午大敗于贏邑,公子您已立于不敗之地。唯一能夠擊敗您的,就是死亡。”

  “若是宮中伏有甲士,大事休矣。若是以往,君侯未必能這樣做,可如今勢不在他,公子不可不防啊。”

  其實不去的借口很多,但是在這個敏感的時間點上一旦用了借口,那就等同于宣告自己要和田和作對了。

  田剡有些慌張,擔心萬一事情不成,自己要死亡。又擔心做的不好,擔上一些不必要的罵名。以及自己這邊似乎還沒有完全準備充分,這時候若是翻臉,恐怕會失敗。

  然而對于身邊的謀士而言,他們支持田剡除了當年家主的恩情外,還有就是只有田剡上位,他們才能夠大展拳腳。

  他們的出身多是低階貴族,這是他們步入廟堂最近的路,他們容不得田剡萬一被軟禁或是被殺的危險可能。

  一眾親信紛紛跪下,勸道:“公子,事到如今,若不取之,反遭其害!若是墨家能夠攔住公子午,他們又豈能先告知您?若是公子午帶兵返回,君侯再支持,您又如何自處?”

  “君侯無道,以致齊社稷將亡。十萬雄師喪于汶濟,民心怨怒,多有懷念姜齊之治,這時候你為田氏子孫,不能不為敬仲公之后的先祖的基業所考慮啊。”

  “于國,您弭兵媾和,大利社稷。”

  “于家,您保全宗廟,使得田氏長久。”

  “您不能夠再猶豫了啊。”

  看著一眾心腹一致的勸告,田剡面露苦澀道:“若成事,皆賴汝等之力。只是…只是我怕事不能成啊。”

  一眾謀士道:“公子,如今臨淄人心思安,公子振臂高呼,百姓必然響應。只要數百甲士,攻入宮室,效當年代姜齊故事,大事可定。”

  “臨淄在手,便可與墨家媾和。屆時公子午即便帥兵返回,臨淄易手,墨家干涉,他豈能勝?”

  效當年代姜齊故事,這正是當年田和走的路,如今他侄子身邊的一眾謀士有學有樣,竟是要鼓動政變。

  田剡見狀,最后提出了一個問題。

  “我不欲擔弒君、弒親之名。萬一不禪讓…”

  謀士即刻道:“若不禪讓,只要奪取宮室,守衛森嚴,君侯在宮室之內,沒有吃喝,總會餓死。”

  “他是餓死的,又怎么是您殺的呢?您又怎么會承擔弒君、弒親之名?”

  “今日君侯邀公子入宮,已有殺心。事不宜遲,就在今日,當舉大事。”

  這些謀士也不傻,除非田剡親自動手捅死他叔叔,否則的話誰動手誰就要背鍋,與其這樣,不如將田和餓死,誰也不用擔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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