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戰爭無趣的就像是棋類中的兌子,贏邑和平陽都是城邑,也都是雙方必救必攻的城邑。
贏邑破前平陽先破,那么墨家便獲勝。平陽破前贏邑先破,那么齊軍便勝。
這是簡單的道理,卻又不可更改。
平陽城下,適率領的三萬余大軍已經集中在城外。
孫武子言:故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
平陽城中可以拼湊出大約兩萬守城的兵力,適手中的軍隊也就兩倍,但卻選擇了進攻。
五日之內拿下平陽,這是戰前軍中會議定下的事,也關乎到戰局。
固然贏邑守御嚴備,可時間拖的越久出岔子的可能性也就越大,越快攻下平陽,臨淄軍團的覆滅也就越早。
雖然諸侯戰亂天下局勢使得墨家有足夠的時間再拖延下去,但擊敗了臨淄軍團一樣可以繼續賴在這里先不走,等待基層穩固之后再走。
對于平陽城,適倒是沒有太放在心上,如今齊軍軍心已亂,平陽城又是一座很老的城邑,曾在齊魯邊境,久經戰火,但如今地理位置已經不是在齊魯邊境,雖然經過了幾個月的緊急修繕,可也就那么回事。
火藥一出,春秋時代的筑城術和防御體系都已經過時。
夯土的城墻雖然高大,可是夯土墻卻直上直下,只有略微的傾斜,并不能抵抗炮擊。
沒有外圍的防御,孤零零的一座城,使得大軍可以很快占據城外的所有地利。
木頭搭建的瞭望塔上,適拿著水晶磨制的千里鏡看著城內的情況,軍官們和參謀軍官以及傳令兵們就在左右等待。
十余年前他將攻城術傳遍天下,因為那種攻城術看似簡單,實則需要很多先決條件,他一點不怕,反倒是不如用來宣告天下理性的勝利。
如今面對著夯土的、沒有為火藥時代準備的城墻,信心滿滿。
參謀軍官們已經提前測量了城下的土質,是很適合挖掘的黃沙土,雖然下了一場雨,但也只是濕潤了一下表層。
平陽不是諸侯的主城,按照禮制不能夠建造太高的城墻,而且不能夠像商丘、郢都這些城邑一樣打禮制的擦邊球,加之也沒必要建造那么寬大的城墻,城墻的厚度也就三米。
城墻用的是兩版垣筑法,用版筑夾在兩側,在里面填土夯實,這樣的城墻的缺點極大,一旦一處被轟開,從轟開位置開始兩側都會紛紛倒塌。
城門處的城墻更厚一些,城門也用的是巨大的木門。
適指了指城墻下的壕溝道:“但凡攻城,不管用什么辦法,都不能只用步兵或是炮兵。炮兵轟擊的時候,步兵不能干等著;反過來也一樣。”
“讓第四師的兩個旅準備泥土、砍伐木柴樹木。炮擊開始壓制的時候,士卒先把壕溝填平。”
“我看了看,城上也就三四門炮,這倒是省了許多事,挖掘平行之字接近的壕溝就不必太深、傾斜角也可以更大一些,不必太銳。”
參謀官們記下來,適反身道:“參謀部的人,計算好城墻和壕溝的距離,算算城墻高度和距離之間的角度,挖掘的深度和寬度都算好。”
“以城上無法攻擊到壕溝內為準,再往下多挖兩尺就行。”
之前的觀察中已經選定了一點破城的位置,適便道:“在那里開突擊口、需要預備多少道平行的壕溝準備士卒,這都是你們的事。你們定下來、算準了,這就是你們要做的。”
這些年輕的參謀官們都是科班出身,這些年學的都是墨家的戰術、九數、幾何等等,他們對于參謀存在的意義并不是很理解,適也希望他們能夠在戰爭中不斷學習。
這些年輕人難免有些緊張,一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您不是說過紙上談兵嗎?這關乎到萬人性命…”
適哈哈大笑道:“這有什么可怕的?九數和幾何不會騙人。角度挖的對,城上的就是打不到,只要算對了就好。”
“大略我已經說了,難不成各個師各個旅各個連要怎么打,怎么挖坑、怎么埋火藥、怎么布置火炮,也全都需要一個人去做?各有分工,去做吧,算對就好。”
一句九數和幾何不會騙人,讓這些年輕的參謀軍官們戰勝了之前的恐慌,這句簡單的仿佛廢話一樣的道理,便是適十余年前潡水一戰攻城之后所宣揚的“理性的勝利”。
等到參謀官們去準備圖上作業的時候,幾個師的主官都圍過來,這一次第一師打主攻,其余的師都是配合。
適也沒用圍三缺一之類的手段,在其余三面只安排了不多的部隊。
“平陽不是盧城,盧城若破,盧城的士卒貴族可能會逃亡臨淄,收攏軍力,所以要圍而殲之。”
“平陽我們不需要全圍,但戰略上處在四面被圍之中,就算貴族們逃亡,也最多逃向東牟、贏邑。士卒嘛,無心戀戰,只要城破,他們并不會多加抵抗。”
“各部安排的事,也都說了。戰略戰術也都定下來了,如何最快的速度破城,那就是你們的事了。”
“散了吧,都去準備。”
主官們各自敬禮后便各自離去,作為墨家最是精銳的第一師,他們這一次承擔著破城的任務,他們所要負責的只是主攻方向,對于隊友和友軍充滿信任,他們不需要考慮側翼,只需要考慮怎么最快地攻下城邑。
師長和師代表回去后,先和各個旅的旅帥們分配了任務,各個旅的旅帥再將任務在旅內會議上討論,細分到各個連隊。
各個連隊再分配到最小的作戰單位,二十五人的司馬。
雖然各國都有司馬長這樣的軍事單位,甚至都有伍長十長之類,可實際上真正打起來最小的戰術單位也就是旅,再往下根本難以指揮。
這時候打仗必須要結陣,用陣法,不是他們不知道陣法有時候笨重,而是因為只有依靠陣法才能夠維持士卒不亂,能夠將作戰任務分配到連一級的此時已算是天下強軍。
在第一師中打主攻的,是兩個人高馬大的擲彈兵連,他們是軍中選拔出的精銳,勇力無雙,訓練他們的都是原來墨家精銳的備城門士。
備城門士后來不再組建,分為兩部,一部留在軍中繼續訓練擲彈兵,另一部分種子去了習流舟師訓練在船上的劍盾兵,此時劍盾兵是戰艦作戰的主力,至少在很長一段時間接舷戰都不可被替代。
兩個連隊的擲彈兵連隊是第一師中的精銳,守城的時候用于城門萬一被攻破混戰中的決死反擊,攻城的時候作為優先登城的那部分,或是步卒交戰焦灼時候用于撕開對方方陣的。
在內部被稱作擲彈兵,但在外部諸侯那里,多被稱作“先登營”、“先登士”之類,這是比較符合無火藥時代的稱呼,也更為直接。
兩個連隊內的墨者比例很高,在連長和連代表從旅會議中歸來后,便開始著急連對內的墨者和司馬長,部署各自的任務。
到了連長這一級,他們只需要知道大致的大略,知道自己具體的細務即可。
四十多個人圍在一起,地上畫好了一個簡單的圖例,連長便道:“到時候,炮兵會猛轟城墻,工兵也會集中一點挖掘城墻埋藏火藥。一旦城墻被炸開,我們就需要從缺口沖進去。”
“城內還有第二道矮墻,齊人可能會在那里組織防御,我們就是要靠投擲鐵雷和近身劍術沖開,占據第二道墻,沿著塌陷的城墻爬到主城上控制高處。”
他大致地比量了一下他們兩個連隊所要負責的進攻寬度,以炮擊和火藥轟開的城墻為基準的一個寬度,兩側的事他們不需要管,那自有別的連隊負責壓制。
將各個司馬的負責的方向分好,有負責主攻的,有負責登城的,留下了一部分作為后備。
一司馬長問道:“到時候后面掩護我們的是咱們旅的吧?”
“嗯,其余連隊的火槍手會集中一點掩護咱們,矛手需要咱們控制了缺口之后再上去,他們就在后面的壕溝里列陣。”
連長解釋完,又道:“旅帥的意思是一旦破城,矛手們上去的時候,缺口就和咱們無關了。城墻也和咱們無關,咱們穩固了缺口、等矛手跟進、火槍手上了城墻后,就要猛沖。”
在地上的簡單圖勢上畫了個位置道:“就一條主街,城內并無土壘,咱們進去后就記得一點:往里面沖,以司馬為陣往里面沖,沖到集市、宮殿,遇到小股的敵人不管,留他們到身后,自有后面的人負責。我們就是要沖到最里面,逼得貴族們逃走,不能再組織起來即可。”
這種戰法他們倒是輕車熟路,一支軍隊是有靈魂傳承的,早年間的那些墨子從天下收容服役的備城門之士,他們不但要在城門處準備反擊,更重要的是一旦攻城一方退走,他們就要趁亂沖入敵營斬殺敵將、折斷旗幟,造成更大的混亂。
他們也不需要考慮工兵怎么挖、炮兵怎么打,只需要把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安排清楚就好。
這是墨家特殊的軍制決定的,層層負責、層層分配。
連長說完,摩挲了一下自己的鐵劍,劍柄上歪歪扭扭地刻著一行字。
“墨者為利天下人,死不旋踵、不謀己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