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之人也都是掌兵之人,知道軍陣一動,就可能出現破綻。
而且適說的沒錯,齊軍之陣,算是《十陣》中圓陣的變種,只不過用濟水作為天然的半圓,但究其本質還是圓陣。
圓陣適合防守,但是也容易出現一點破、全面破的潰敗。
圓陣變其余陣,最難,對面真要是敢動,那的確需要巨大的勇氣。
現在義師的主力尚未展開,戰場之前還是游騎互斗的階段,齊國在爭取時間。
適絲毫不急,義師就算展開,齊國的簡易營壘也已經完成,而且現在齊軍尚未混亂,最多也就是軍心不振,不足以不顧一切突襲以求獲勝。
在山坡上等待的時候,主力逐漸抵達了戰場。
齊國那邊的背水之陣也已經列好。
齊軍的左翼在北,右翼在南,三軍之間其實沒有了明顯的界限,而是大致地平均地分成一個半圓環。
北側左翼,有一處小山丘,不算高。
齊軍的左翼前出,占據了那座小山丘,那里的位置很好,靠河但又不算太近。
適合作為側翼的高地,但不適合作為中軍的高地,因為將中軍置于那個山坡的話,因為靠河靠后的緣故,會導致中軍支援兩翼行動緩慢。
中軍比起兩翼突出,更為靠前,這樣才能夠在半圓形的范圍內集結兵力機動支援。
齊軍北側左翼依靠那座山坡高地,可以前出一段距離,那里部署了炮兵、弩兵和火槍手,可以支援兩側。
南側右翼并無什么山坡阻礙,中軍集中,剩余的兵力在內,可以隨時支援。
因為齊國不清楚墨家的圍攻方向,所以將他們攜帶的銅炮半數平均分配在戰陣前線,左翼的山坡上有幾門,中軍位置稍微多一些。
齊國的戰車都排列在陣前,作為木質的城墻,用以阻擋義師的騎兵突擊,土方營壘也修筑了一些。
墨家主力抵達,已經基本控制了戰場,齊國也沒有什么伏兵可用,六萬大軍集中在這個半圓形的圈內,這就是鐵了心要背水死守。
齊軍主將判斷墨家的主攻方向應該是中軍,因為側翼有河,墨家優勢的騎兵不容易施展。
因為圓陣不需要考慮側翼的威脅,所以中軍也就成了關鍵。
為了防備墨家突擊,齊軍的軍陣很密,方陣齊整,火槍手和弩手、弓手在前,方陣交錯其間,炮兵靠前布置。
雖說軍陣很密,但也不是擠在一起,看得出齊軍主將也擔心炮擊,加上擠在一起更不利于作戰,因而仍舊是分散的各個旅、連這樣的管仲時代就有的作戰單位。
精銳的駕車之士應該沒有結方陣,而是組織起來,利用善于擊劍的優勢作為預備隊,一旦有可能被突破的地方便可以組織反擊。
把這些自小脫產訓練的低階貴族們扔進方陣,那確實是浪費。他們善于擊劍、善于弓矢,但是火槍并不擅長。
軍陣之內,各處立著旗幟,中軍背后的空地上預備的部隊列陣等待,隨時準備支援。
適在遠處指著北側的那個小山坡道:“那里很重要。在齊軍手里,他們的左翼就安全的多。對我們也很重要,只要拿下那個小山坡,齊軍的左翼就要崩潰。”
“但是,齊國人知道那個山坡的重要性,也知道那個山坡對我們很重要。他們預備的士卒可以隨時支援,我們猛攻山坡,等同于拋棄了我們的騎兵優勢。”
軍官們看著那個山坡,很容易看出來那里的重要性,那個山坡不丟,齊國的左翼就沒有危險。山坡在手,墨家想要攻擊,就必須先拿下那個山坡,所以等同于戰場的焦灼點已經注定。
適說,那個山坡奪下來等同于齊軍崩潰,這是必然。但是齊國主將也必然知曉那個山坡的作用,真要是圍繞著山坡下手,義師的意圖等同于被齊國知曉,在那里反復爭奪添油戰術,對于義師而言意義不大。
這種圓陣除非破開一點,若是破不開,齊國始終還可以繼續維持陣型,拼消耗是墨家最不愿意的。
此時齊國那邊已經基本沒有了變數,最近的支援也需要數日才能抵達,而且就齊國選擇的這一處戰場,抵達的援兵也只能選擇從濟水之南渡河加入防守,并沒有和平陰軍團配合反包圍義師的可能。
適在高處盯著齊國的右翼南側看了許久,那里地勢平坦,和齊國中軍所處的地形差不多,騎兵最起碼可以沖起來。
如今正值春夏之交,泥漿滿地的季節已經過去,大雨傾盆的歲月尚未來臨,適盯著齊軍的右翼許久,心中有了計較。
炮兵和騎兵是墨家這邊的優勢力量,即便那些重銅炮沒有抵達戰場,炮兵數量上義師依舊占據絕對的優勢。
適又將目光轉向了齊軍左翼,那處山坡之前,齊軍挖掘了第一道營壘,山坡上的炮兵正可以支援前線。
那里關鍵,齊軍主將也明白,所以前出了一部分,就是為了反復爭奪。不能直接反復爭奪山坡,而是要利用山坡的優勢,將山坡下的平地作為碾肉的戰場,不斷支援。
只要能打成不溫不火的反復爭奪,齊國的軍心士氣就不會瞬間崩潰,那就有可能守住。
而且若是前線突破,山坡一旦被一鼓作氣奪下,齊軍連支援爭奪的可能性都沒有,軍心瞬間就會崩潰,所以這山坡在齊國主將眼中對墨家也很重要。
至于右翼和中軍,則可以不斷后退重新組織防御,只要方陣不散,完全可以堅持。
適思索許久,終于下達了命令。
命令第二師和第四師,以旅為單位進行展開,基本上形成一個半圓環的形狀。
如今義師的陣型,用的都是潡水一戰之后軍改后的陣型,除了在平原對抗騎兵的時候,大部分都用的是當年在潡水那幾個新旅實行的矛手和火槍兵間雜展開拉寬正面的方式。
以旅為單位展開之后,因為齊國防守采取的密集陣型,第二師和第四師一萬五千余人展開之后的寬面,已經和齊軍差不多寬。
各個旅配屬的炮兵,留下一半歸屬于旅帥支配,其余的集中起來,在齊軍部署火炮的方向,選擇用火炮對轟的方式,先行摧毀齊國的炮兵。
在北側齊軍左翼的山坡前,適調集了二十門火炮,擺出一副主攻那座山坡的態勢。
分配任務到六指的時候,適指著齊軍左翼的山坡道:“你們師,部署在那邊,再把工兵配屬過去,和齊國反復爭奪山坡之前的那片空地。”
六指問道:“是怎么個攻法?是拿下山坡前齊軍的營壘后一鼓作氣拿下山坡?還是只是佯攻?”
適反問道:“你有多大把握一鼓作氣拿下?”
六指皺眉道:“若是將所有的炮兵都拿來支援我部,騎兵和第一師配合突襲中軍吸引齊軍主力,應該有六成把握。”
“但是,損失一定很大。仰攻不利,而且山坡那里兵力沒辦法展開,打來打去也就是一個旅左右的人數反復爭奪。”
“如果能夠壓制住山坡上齊國的銅炮,齊國選擇結陣,第一師和騎兵在旁邊配合牽制,炮兵的行動能夠再快一點,在齊國的援軍支援山坡抵達之前在山坡那里部署展開,勝算就更大了。”
“就是…”
他看了看適,直話直說道:“就是需要配合的極為默契。第一師和騎兵要全力猛攻,讓他們認為我們要攻中軍,等待他們調動。在他們調動的時候,我全力拿下山坡前的齊軍營壘,炮兵這時候立刻開始收攏,緊隨我后。”
“等我沖到山坡的時候,炮兵要迅速跟上。否則的話…我們短時間內不能沖破齊國的方陣,齊國的步兵還會支援,兩邊在山坡上消耗,那就是拼看誰更堅韌了。”
適搖搖頭道:“山坡重要,齊人亦知。你知我知,那就是在拼士卒了。齊國背水列陣,死拼之心是有的。”
“想要攻下,其實你只有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從攻破前線營壘到沖擊山坡。齊國的山坡上的那些人只要堅守一刻鐘,后面的支援就可以抵達。”
“也就是說,留給你的時間只有一刻鐘。齊國結陣,想要在一刻鐘內讓齊國軍陣崩潰,只能是炮兵迅速跟上,稍微一慢,只靠步兵就很難在一刻鐘內擊破齊人軍陣。一刻鐘不破,齊軍的增援就要抵達,那又極難。”
六指點點頭,適所擔心的,也正是他所擔心的,猛攻山坡不是不能打,而是容錯率太低,炮兵跟不上的話,那一次進攻就算是浪費了。
適指著那處山坡道:“現在讓你進攻那里,既可以作為主攻,也可以作為佯攻。這就看你了。”
“屆時,你指揮右翼,自己抓住時機。如果感覺能在齊人增援之前一舉奪下山坡,那你就可以選擇主攻。而如果覺得不能,便要立刻放棄,選擇和齊國支援上來的援兵在山坡下交戰。”
“你若能直接拿下山坡,那么只要升起旗幟,齊軍左翼就會混亂,自然也就是主攻。”
不管是主攻還是佯攻,拿下山坡,也就意味著齊軍潰敗。
左翼混亂崩潰,平陰大夫就算能夠收攏殘兵縮小防守的范圍,到時候步步壓進,壓到最后人擠人,那也就不用打了。
但適知道,拿下山坡其實真的很難,需要對時機的把我精確到幾分鐘之內,稍微錯過,那就不可能。
于是道:“若是拿不下,那就還是佯攻吧。切記,不要貪功,如果覺得爭奪山坡沒有七成的把握,切記不要全賭上去。你那邊有二十門炮,還有工兵配合,山坡下的營壘不是問題,問題就在于攻到上坡到齊人支援的那一刻鐘多的時間,你要判斷準確了。”
“總之,就是要把佯攻當做主攻來打。能抓住機會拿下就拿下,拿不下就在山坡下和齊人反復爭奪。齊國的炮兵先打掉壓制住,齊國也明白山坡下丟失,咱們的炮兵和步兵配合就容易得多,所以他們也會全力爭奪山坡下的平地。”
“如果他們不和你爭奪…”
六指笑道:“那就簡單了。不和我爭奪,我在山坡下列陣,炮兵準備,步兵推進,炮兵可以立刻跟上,足以奪下山坡。他們一定會爭山下的,只有山下在他們手中,他們才有一刻鐘多的時間。”
“如果讓我直接在山坡下列陣,那么留給他們的時間很少。所以攻下的關鍵點,就是突破齊軍的第一道營壘之后,趁著瞬間的混亂,全力攻山坡。這也是為難之處,時間稍微晚了一點,齊國的援兵就可以抵達山坡,那就不是一鼓作氣了。他要是直接放棄了第一道營壘,那反而簡單了,這一鼓作氣的距離短了一半,也就簡單的多了。”
適見關鍵之處六指已然明了,他也不再多說,便鼓勵道:“既然知道,便要做好。右翼那邊全靠臨機決斷,我這邊傳令時間肯定不夠。你現在指揮右翼,那就不僅僅是一師之長,而是關乎三軍勝負,所以不要貪功。把佯攻打出主攻的樣子,但還要明白除非有七成的把握不要打成真正的主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