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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十日

  田午已經全然明白過來。

  墨家善于守城,泗上民風彪悍,加上墨家在此二十年,當真是人人如虎,任勇好戰而不畏死,且規矩與別處截然不同,很難在實行原本那樣的統治,人心不服。

  一旦真的齊國單獨于墨家開戰,想要全面占據泗上,要做好決戰付出十萬、將來鎮守付出二十萬甚至更多的代價,這是齊國所不可能承受的。

  單單一個沛邑、彭城,那就已經是如今天下的雄城,就憑墨家守城之術,少于八萬兵,只怕都不敢想著攻破這兩座城邑。

  真要是齊國和墨家開戰,魏、燕、韓、趙等國,只怕都要樂出來花。

  勞師遠征,齊國死傷殆盡,屆時魏趙韓東進、燕人南下,齊國危矣。

  田午覺得田慶的比喻很好,費地對于墨家而言,那是千金,只不過代價之前看來只是對抗費國的大夫,就算失敗那也不過是指甲之虞。

  而平陰大夫要合兵魏韓盟于成陽,那在墨家看來是要刺向墨家的心臟:成陽幾十里外就是連接泗水的菏水,正是沿河進軍泗上沛邑的關鍵所在。

  所以,墨家才會放棄武城,而將義師主力移至菏水,欲取成陽。

  這的確就是放棄武城的舉動,臨淄大軍再過數日就能抵達武城附近,武城作為費國北大門,墨家不攻,也就意味著墨家失去了在費國的主動權。到時候成陽又分兵,除了簽訂合約媾和承認費國大夫歸齊一策外,似已別無他法。

  對齊國來說,這一戰既可以得到費國,包圍魯國從而使得魯國附庸;又可以讓魏國和墨家處在一種交戰狀態,讓墨家成為抵御魏國將手伸向泗上的重要力量。

  而齊國若是能夠占據費國,成陽又被墨家奪取將魏國排除在泗上之外,那么此消彼長之下,一旦時機來臨,齊國隨時可以攻取泗上,只要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比如墨家內亂。

  至于說現在攻取泗上,齊國上下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想法,包括田和和田午,甚至都不敢想。

  就泗上這二十年的民風、習俗、規矩、習慣,以及墨家的灌輸、求利、天賦之權這些東西,以及可怕的民心所向,攻取泗上…除非是各國聯軍才有可能,否則齊國自己,首先要擔心的不是攻不下沛邑和彭城,而是要擔心燕、晉在背后下手捅刀子。

  田午既明白過來,于是拜道:“您是賢才,若不然,我要做的事,恐怕要讓齊國受到損失而讓魏國得利啊!”

  田慶心想:你毛還沒長齊,要學的多著呢。

  嘴上卻道:“為君分憂,臣之本分。吾乃齊人,自然要為齊謀利。”

  隨后,令人傳書于平陰大夫,備說此事,只讓他在濟水、汶水之間逡巡,若是成陽有求援之信,只說正在靠近,卻延緩行動。

  又讓他地方墨家可能的反擊,若是聽到墨家靠近濟水、汶水,不要管墨家有多少人,只要結陣防守,或是退入城邑,不要交戰。

  若墨家得成陽,那么便退到范或薛陵,不退不前,讓墨家不敢不分兵成陽守衛。

  從墨家出于胡陵而攻成陽的消息傳出那一天開始算起的第十日;從齊國臨淄軍團的主帥田慶和公子田午命令平陰大夫不救成陽的消息傳遞出的第六日。

  平陰大夫終于接到了臨淄軍團主帥的書信,如今他的位置正在齊國的范邑以北,大約是后世的陽谷縣和臺前縣之間,距離成陽還有百里的距離。

  六萬從平陰、肥、歷下、靈丘征集的大軍駐扎此地,實際上早在兩日前在田慶的書信抵達之前,平陰軍團已經選擇了逗留不前。

  不是平陰大夫從上位者的角度去考慮齊魏之間的將來利益,而是因為短短九天之內,各種各樣的消息層出不窮,他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甚至不知道墨家這是要干什么。

  從墨家出征那日算起的第五日,墨家義師主力離開胡陵似乎要圍攻成陽的消息就傳到平陰大夫耳中。

  消息確鑿,不但有沿途墨家自己的宣傳鼓動,還有許多用于攻城的重銅炮,有牛拉動,據說還有幾門大的需要十頭牛拉動的銅炮。

  但就在他得到墨家可能要圍攻成陽的消息當日,也就是墨家出征算起的第五日,又得到消息。

  說是墨家的游騎四出,在大野澤、無鹽、谷、汶水等地活動,多則數千,少則數百,來去如風,盡皆裝備火槍、騎馬。

  各城邑宰不敢戰,只能選擇閉門而守,或有傳聞,這些游騎是準備襲擊平陰軍團的補給線。

  而且一日前在平陸,這些墨家的游騎以弱示人,誘使平陸宰帥鄉農三千出城追擊,不想被埋伏,鄉農一沖即散,墨家游騎竟然攻破了平陸,將府庫之糧分與民眾后便即撤離,并且詢問了一下當地民眾從這里前往平陰該怎么走。

  如此一來,附近各邑更是人心惶惶,閉門不敢出,那些游騎的消息也更為難知。

  那時候平陰大夫判斷,這些墨家的游騎很可能是想要騷擾他的行軍、襲擊補給、從而延緩他的進軍速度,從而為墨家攻破成陽爭取時間。

  可到從墨家出征那日算起的第七日,又傳來消息,說是墨家的主力沿著大野澤前進,并沒有去成陽,人數數萬,直奔濟水。

  然而當日成陽那邊也一樣傳來了消息,說是墨家數萬正欲攻城,銅炮重達萬斤,一炮糜爛十余里,城墻皆為齏粉,恐不能守,請求平陰大夫火速救援,否則成陽危矣。

  這些消息全都相互矛盾。

  可平陰大夫確定墨家義師的西線主力只有五個師,加起來也就是四萬余人,怎么可能一邊有數萬猛攻成陽、又有數萬繞開大野澤直奔濟水?

  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斥候出動,卻往往很少回來,回來的人也說不清楚墨家具體有多少人,更不清楚墨家具體的行動方向。

  從沿著菏水攻成陽這個消息傳來,平陰大夫其實就已經有些迷惑了,按說墨家義師的主力現在應該集結在武城才對。

  畢竟,十余日前的消息說是民夫從滕到武城絡繹不絕,正在運送糧草,墨家的第七師也在修筑營地營壘,明顯是在等待義師主力抵達一同圍困武城選擇在武城決戰。

  到現在,又確定墨家的主力確確實實是沿著菏水推進了,可是到底是攻成陽?還是移動到了濟水流域?亦或是真的分兵了,一邊打援阻礙平陰大夫到成陽會和、一邊攻成陽?

  這已經讓平陰大夫無所適從,只能選擇小心翼翼,每天行進的速度更慢,早早安營,路過河流山谷的時候,都要派出斥候仔細查驗以防有詐。

  到今日終于接到了臨淄軍團主帥田慶的書信,平陰大夫想的卻不像田慶那樣樂觀。

  田慶的信上,讓他不和墨家接觸,放任墨家攻取成陽,只要拖到費國的事解決,他就算是立下大功。千萬不要支援成陽,更不要行軍太快。

  平陰大夫倒是真的沒有想著貪功冒進,而且從三日前就已經開始小心翼翼,成陽被圍的消息傳來,他也不覺得這是自己建功立業的機會。

  但是,墨家真的只是分兵阻滯他前進而要攻取成陽嗎?

  自己手中有兵六萬余,墨家主力四萬,看上去多寡有別,但在平陰大夫看來,自己寡而墨家眾。

  若是墨家真的分兵圍成陽,而再分兵阻滯自己靠近成陽,那倒是不懼。

  可萬一…墨家根本不是為了成陽呢?

  現在距離范邑不過二十里,距離成陽不過百里,身后還有薛陵等邑,如今到底是繼續前進到范邑依托堅城觀望?還是現在就選擇后退到薛陵等地,離墨家越遠越好?

  田慶那邊的信上,讓他小心,但又讓他做出威脅成陽的態勢,這樣讓墨家的主力不敢全部撤走去武城,最多只能分兵。

  這樣的話,就需要前進到范邑觀望。離得太遠,消息不暢,萬一墨家主力從成陽撤走,自己距離太遠,沒有功勞不說,若是墨家主力又返回武城和臨淄軍團決戰導致了失敗,自己恐怕也要被問逡巡不前導致墨家主力從容撤走之罪。

  而且,萬一失敗,到時候齊魏之間仍舊需要結盟,那成陽的事,總需要有個人背鍋。

  誰來背?

  自己能把田慶給自己的書信拿出來,說是田慶不準自己救成陽所以自己溜回了薛陵?可田慶的信上沒有寫那么直白,而是說鞔之適詭計多端,不可輕進,至于真正的目的和友軍有難不動如山的說辭都是親信人口傳的,拿出來也沒用。

  既不能說,那萬一失敗問責,為了平息魏韓的憤怒,自己就要被當做祭品。

  前進到范邑,那情況就好說的多。

  真要是成陽被攻破,就說墨家義師阻礙,自己竭盡所能不能前進,這不能算是自己的罪。

  而且若是墨家的主力撤走前往武城,自己若能奪回成陽,那么也是大功一件,到時候是歸還魏韓還是怎么樣,將來萬一自己在齊國混不下去,還可以憑借今日的關系逃亡魏韓。

  然而,萬一墨家攻成陽是假,而是想要尋機殲滅自己手中的這六萬人怎么辦?

  前出到范邑,到時候跑都沒地方跑,四周沒人可以救援,撤回胡陵至少還有四周城邑的大夫可以援救。

  到了范邑萬一墨家的目標是自己,往馬陵方向跑,指望魏國救援?可是現在馬陵以西的魏國黃城、繁陽等地正在謀劃圍攻邯鄲的事,兵力都在鄴地和邯鄲,而且還有黃河阻隔,萬一被墨家追到馬陵,背后就是黃河,魏人無力救援,只怕死的更慘。

  他正猶豫的時候,又有幾名斥候心腹回報,帶來了兩個讓他震驚的消息。

  “之前那些墨家的游騎,已經查探清楚,他們進駐到之前商人修筑的義倉之內守衛,分散在汶、濟之間。”

  “墨家義師昨日出現在南濟水,距離我軍不過四十里。斥候拼死查看,確定是墨家主力,人數數萬,皆無鍋灶,只用炒米炒面為食。”

  平陰大夫手中讓他友軍有難不動如山的田慶之信頓時落在了地上,驚的他嘴巴都難以闔上,這都不用再看什么城邑之圖,墨家的真正意圖現在終于告白于天下!

  平陰大夫幾乎是用喊的語氣命令道:“傳令全軍,即刻北撤到阿、谷!令人急命谷、阿大夫,征集民眾,堅守城邑不出,不可輕動。”

  “再急令肥、盧、歷下之大夫,召集民眾、征調私兵,全力前往平陰!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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