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集在一起的商人們討論著這件事,幾名被推選出來的商人中的佼佼者成分復雜。
有幾個人在墨家泗上興起之前籍籍無名,不過幾年之內就成為陶丘中有名的商人。
或有傳聞,這是某些墨者高層人物的子嗣,泗上政策太多,墨家家法太重,因而這些人的子嗣隱姓埋名在陶丘成為商人。
也有傳聞,有些人其實根本就是墨者,只不過不方便公開,身在商人之中卻在為一些墨家不便于做的事出力。
或真或假,有鼻子有眼并不足以讓這些人成為商人所擁護的,但這些人的消息、財產、股份勝于其余人,則恰恰可以成為商人的領袖。
后世不過數百年間,吳楚七國之亂的時候就有投機商買漢王朝的期貨,獲利百倍。
此時這些商人的嗅覺并不比他們的后來人差,這魏國看似強大,可是連續的幾件事都讓魏國暴露虛弱的預兆。
幾個來自魏都安邑的魏國商人正在講述魏國這幾年的政治變遷,從李悝、段干木、田子方等一批文侯時代的老臣去世;再到吳起出走、樂羊被冷落、西門豹做了一輩子鄴城守等話題說起。
說到最后,一名魏國的商人道:“魏公子摯,才能不佳。若不然,有楚國恭王眾王子之亂的前車之鑒,文侯豈能將公子摯封于中山?那中山國東有太行之險,西有千里平原,公子摯若有才能,豈不是自立為中山王?”
這魏國商人說罷,又道:“樂羊被封在靈壽,也受冷落。你看吳起的功勞足夠吧?破中山、奪西河、取大梁,最后呢?讓公叔痤做了國相,公叔痤憑什么做相國?”
“這樂羊難道還能像當年吃兒子的肉一樣那么忠誠?我看未必,他孫子可還在中山呢。自己都老了,就剩下個孫子成才,難不成還要把他孫子殺了讓自己家族斷后沒了祭祀?”
“哪怕他吃了兒子的肉,孫子仍舊會祭祀他。可他就算吃了兒子的肉以示忠誠,難道魏侯能祭祀他?”
“所以我說…魏國這一次必敗。我都想了,若是真能成,我愿意買上三萬錢的股。”
這魏國商人的話,立刻引來了不少魏國商人的附和。
商人無國,魏國的商人只不過恰好出身在魏國而已,他們又不是貴族,自然覺得魏國和他們沒什么太大的關系。
難不成暴利在前,就因為公子摯姓魏就放棄發財的機會?再說自己又不姓魏,也不配姓魏,連封地都沒有,哪配姓魏?
大夫才有家,諸侯才有國,這就是禮法。商人的行為很符合禮法。
這幾名魏國的商人說完,最喜歡投機的趙國商人道:“趙國之事,我看也難說。公子章封地在邯鄲,墨家在那里可是有冶鐵作坊的,公子章這幾年與墨家交好,我看公子章也不愿意做魏侯的狗。”
那魏人點頭道:“是這么回事。上次吳起出兵大梁,趙國可就沒參加。當年公孫會叛齊,以廩丘之地獻趙人,認的是趙侯做領主,可現在廩丘歸誰?我要是公子章,我也信不過魏國。”
那趙人又道:“墨家在高柳守御北境,以防胡人南下。因為胡人不義,他們也不懂得什么才是農耕鐵器火藥之下的義。之前闕與君走私鐵器刀劍給胡人,就是墨家出面抓獲的。我看墨家這一次怎么也會支持公子章。就闕與君那樣的,已經定下了是不義之人,用墨家的話那叫害天下之人…你們也都知道在墨家之義中,害天下是怎么樣的評價吧?”
一魯國商人笑道:“不下于儒家之義中不忠、不孝、不悌這樣的評價啊。”
那趙人拍手道:“著啊!墨家豈能愿意讓闕與君這樣的人物上去?公子朝能怎么辦?闕與君為他上位出力,總不能上位之后就為了結好墨家殺了闕與君吧?那豈不是讓支持他的貴族寒心?”
“反正以我觀趙國之事,只要墨家支持,魏國這一次必敗。再加上你們魏人說的樂羊之事,我看只要有錢,中山復國并非難事。”
這些商人討論了一陣,一名洛邑的商人笑道:“沒錢怎么復國?前年周天子都窮的要借債了,現在還沒還完呢。”
說到這,這商人忍不住罵了一句道:“我當時也是瞎了眼,貪圖周天子的那點利息,這邊陽禺發現金礦的時候我正在陶丘,手中卻無現錢。我甚至用年息十三的高利去借,不曾想等我借到的時候股都分完了!”
他罵周天子的話,頓時引來了一些洛邑商人的共鳴,也正是沒錢什么都做不成。
只要欠錢,莫說諸侯,就是周天子都要逼得他債臺高筑去躲債。
天子尚且如此,那幾名準備買魏國必敗的魏國商人更是覺得自己沒做錯什么:論起來,周天子尚在,諸侯算個什么玩意。
這些商人又笑罵了一陣,便紛紛去看坐在前面的幾名眾望所歸的大商人。
一個這幾年忽然間聲名鵲起的年輕商人說道:“咱們今天能聚在這,有些事就不必說了。”
“魏國若勝,咱們都得賠的血本無歸。那大家都聚在這里了,顯然是都覺得可能會敗。試想,明知道肯定賠錢的生意買賣,誰人去做?”
一群商人都笑,心想著年輕人的腦子就是好使,既然都聚在這里了,也就不用說什么勝敗的事。
那年輕商人又道:“這幾日我們幾個就商量了一下。算計了一下。若想支持中山復國需要多少個數目。算了算,其實也不多。”
他伸出手指,說出來一個若是小國諸侯或是貴族封君聽到后可能會咂舌驚呆的數目,下面一群商人卻不以為意,紛紛道:“這個咱們可是得限購啊,眾人得利的事,咱們得商量出個章程。”
這個讓貴族可能會覺得震驚的數目,在這些商人看來若不限購,只怕自己竟要輪不上。
那年輕商人笑道:“這錢買什么?”
“火藥、鐵劍、長矛、馬鐙…這些東西墨家的冶鐵作坊都賣,這是一筆大訂單,我們也去問了,貨源充足,絕對可以買到。”
“就是…火槍嘛。墨家賣的少,又得牽扯到一些律令,還得證明是為了買來防身或是買來去蠻荒百越之地做生意防衛用。一下子買不到那么多不說,買了中山人也未必會用。這玩意…中山那邊,可不是隨便就能湊出幾千參加過義師服役的人。”
其余商人點頭道:“是。這邊買槍有用,那邊的話,還不如長矛和鐵劍。火藥的話,中山那邊應該有士人也會用。”
正說著,之前說話的那魏國商人冒出來道:“要我說,槍也能買。中山人不會用,咱們不會雇傭一些會用的人?只要有錢,莫說槍,就是炮,也能找出幾個會用的吧?退役的炮手也有一些…炮價嘛,咱們買個七八門還是買的出的。”
他這番話也算是一語點醒夢中人,以往從未有過這樣的模式,眾人哪里會想到?
可是如今在楊越等地的武裝殖民墾荒、或是深入百越等地做貿易的人,身邊哪一個沒有個十幾人的持槍的護衛?
在那邊墾荒的,更是有一些在田里做五年勞力,換一片地、一把鐵犁和一支火槍的習慣。
那魏國商人見眾人都在沉思,或有點頭的,信心更盛,揚言道:“泗上之外,陶丘本地,做士兵的也有不少。賣命賺錢,有錢投機,這樣的人也不是沒有。都是服役過三四年的老兵,還有些在商隊做了幾年的,那打起仗來,尋常卒伍哪里擋得住?”
“找一些做過司馬長的,找幾個大約會開炮的。弄上個幾百人,七八門炮,咱們扶他在中山做個將軍,也未嘗不可。如今讀過兵書的多了,打不過義師,還打不過公子摯嗎?”
魏國商人說罷,迎來了一陣陣喝彩聲,有人喊道:“你這辦法真是絕了!好辦法!”
“是啊,可行。”
“再說,要是中山王復國之后不守契約,咱們的人就給他拉下來,換一個。”
“還是泗上好啊,什么東西都講法令。別處還要擔心諸侯違約。諸侯就得有法限制才行…”
一群人嘀嘀咕咕的時候,前面幾個大商人的后面,站出來一個手里拿著賬簿的。
有人喊了一聲靜一靜后,那拿著賬目的人就低頭算了算,顯然這是個泗上學堂里走出來的人物,只是沒有進入墨家,而是做了商人管賬目亦或是家族本身就是商人。
幾個式子列了一下,那人道:“這樣算的話,我給你們說說咱們大約需要多少錢。”
“從泗上的紡織作坊,購買一萬軍裝。”
“從宋國那邊,可以買兩千套皮甲。”
“五千斤火藥,用來炸城墻。”
“鐵劍五千,長矛一萬。”
“馬鐙五千。”
“亂七八糟的如千里鏡、帳篷之類的,這個另算。”
“真要組織技擊之士的話,就按半個旅來算。火槍得千支、炮五門,火藥另算、鉛另算。加上軍裝、皮靴、衣甲、幾個月的薪俸。”
“走的話,沿濟水入海,從大河運到昌成,船只水手這都好說,貨船足以。”
“糧食的話,從衛國買就好。從衛國沿河運到中山,衛國今年豐收,糧價正低。”
將每一項數目所需要的金錢數量說出,又迅速加在一起,最后道:“數目就這些,這今后經營,咱們就按泗上那些公司的模式如何?按股分紅,各項產業貿易專營,不得謀私,凡謀私者股份歸屬舉報者和發現者…”
規矩很多,不止這些,但泗上已經頗有幾家運轉起來的貿易公司,已有經驗可尋。
只是只是說了個大概,聚在一起的商人便都點頭,這點錢攤在每個人的頭上也不多,正是必然謀利的事,都在想著怎么把手里的現錢弄得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