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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變革

  小小的邯鄲,不起眼的此時,可以算是能夠決定秦國今后幾十年的命運。

  三人各自準備之后,便出面開始以正式的身份進行活動,將趙國國君將死、公子之間明爭暗斗、新貴舊貴之間各自懷恨的渾水,攪合的更加渾濁。

  在邯鄲城暫時逗留的索盧參,已經接到了泗上那邊的信,也知道了那幾個叛墨出現在邯鄲的消息。

  他是覺得這些人來邯鄲肯定別有目的,但暫時又不知道,因為那個矮個的人和他年輕的時候是老相識,都是魯國出身求學于禽滑厘,也都是當初周公遷徙的殷商六姓的后代。

  因為在邯鄲這邊的墨家負責人,希望索盧參能夠以私人的身份,先行和這些人談談,詢問更多的東西。

  兩邊都想要見面,于是相見。

  說是幾十年的故舊,可是見面之后卻沒有絲毫故舊相見的喜悅。

  索盧參見到這幾人后,笑嘻嘻地問道:“前幾日我聽聞,你們和一位新的墨者相辯,他也只是粗通道里,恐怕不可能表達我們墨家的道義。今日前來,是不是要辯這些?”

  這里面說的是“我們墨家的道義”,就是在提醒這些人已然叛墨,只是故舊,再也沒有那份同志情誼。

  高個那人微微一笑道:“東方之巨狡,我又怎么能夠與你相辯呢?你也不必說什么道理是對的便可不敗、與人無關之類的話。今日不談對錯,不談道義,只是隨便聊聊。”

  他已認慫,也算是羞答答地承認了墨家的道理是對的,將索盧參可能與他相辯的路徹底堵死,索盧參便一笑,說道:“既如此,那就飲酒,不談道義,只談些別的。”

  “我聽聞,勝綽已經在秦地變法?說來聽聽,我也不以道義論對錯,只談是否有利。”

  矮個那人一聽,點點頭面露微笑,剛要開口,卻被高個那人制止。

  高個那人看著索盧參,笑道:“是否有利,這是墨家的說法。關鍵是‘是否對誰有利’,你莫要省略對誰。沒有對誰有利,也就沒辦法判斷對錯。墨家說,對萬民有利那才是利,我們說的利和你們想的不同。所以,我還是想聽聽,你覺得是否對秦君、對我們有利的評價。”

  矮個之人聞言,暗暗擦汗心驚,心想這二十年不與墨家同門相辯,這手段確實差了許多。若不是他補充這么一句,只怕索盧參必要抓住機會將我們批判一番,到時候可就尷尬了。

  又想,果然是極西之行除適之外的第一人選,這人的心思細膩言語多變,不能夠不警覺。雖非是墨家內部頂尖的人物,卻也遠勝于尋常人,不可大意。

  索盧參聞言卻只是微微一笑,說道:“那我就聽你的,便論是否對秦君、對你們有利。”

  高個之人這才道:“說起來,在秦地的變革,一共三步。”

  “第一步,便是遷都換地…這遷都換地,是這樣的,七年前…”

  這人說起遷都換地四字,便從最開始秦公子連歸國事開始談起。

  聶政刺死秦君,秦君當時剛成年而無子嗣,貴族相爭,秦公子連抓住機會擺脫了魏侯的監視,在勝綽等人和在秦地的舊識的幫助下即位成功,拉一派打一派,先行以政變的理由處置了一批政敵,賞賜那些支持他的貴族,靠著那些政敵的死空出來的封地,分配了利益。

  隨后,以不忘奪西河之恨為名,挑動國內貴族的情緒,用這個借口遷都。

  口號喊得響,貴族就不好直接反對,從更靠西的雍城遷都到涇渭分明交匯之處,筑造新城。

  貴族們反對,就攻擊他們和魏國有勾結,這樣一個大帽子扣下來,貴族也不好反對。

  實際上遷都的原因,根本不是為了奪取西河,至少現在不是,因為魏國如今如日中天,根本沒可能奪回去。根本原因還是為了避開舊貴族扎堆的雍城,在那里根本無法施展,處處掣肘。

  遷都之后,秦君便換地,將之前處置政敵的那些地,和貴族們交換,沒有直接剝奪新都城附近的貴族封地,而是采用交換的方式,將渭水涇水附近數百里的土地變為秦君直轄地。

  以此,為變革做好基礎。

  說起來的時候,輕輕松松。可這些輕輕松松的話語背后,是無數的陰謀、死亡、政變、夷族,人頭滾滾。

  索盧參聽完這遷都換地的第一步,點頭道:“若以秦君、你們這些人的利處來看,這一步走的極好。”

  高個之人笑道:“這也是多虧了墨家之前做的事啊。泗上之前,巨子雖有道義,可是國君無人肯聽。弱國國君守城的時候想起我們,可守城之后要變革那就絕無可能。”

  “然而適去了墨家之后,在泗上墨家有了根基,商丘一戰后,這說話就有了分量,諸侯便聽了。你看,你們現在不也是依靠著沛縣彭城,占據…不,行義于泗上十五國嘛。”

  “放到秦地,還不是一樣?秦君的曾祖,被大臣逼殺,貴族權重,想要變革,不如先行離開,積蓄力量。”

  “萬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一鳥在手,餓不死,才能做弓削箭,再捕萬鳥。”

  “適說的好嘛,矛盾和利益,這個抓住之后分析一下,矛盾不可緩和,將來總要兵戎相見。與其做個有名無實能被貴族逼殺的君,不如先做秦地最大的封君…”

  索盧參點頭道:“能夠想到這一點,看來你們這些年也沒少學墨家的道義啊。”

  高個之人點頭道:“道理是對的,關鍵是怎么用。民眾知道了,他們可以求他們的利;我們知道了,一樣可以求我們的利。”

  既然之前已經說了,不以道義論對錯,索盧參也就沒辦法說別的,又詢問了一些細節后,高個之人又說起了第二步。

  “這遷都換地是第一步。第二步嘛,就是置縣變法。”

  置縣變法,正是之前遷都換地的下一步目的。

  因為換地之后,新都城附近的土地已經沒有大貴族,于是將附近的數百里土地置三縣。

  編戶齊民,統計人口,統計了土地的數量,將直轄的土地分為三縣,率先在這三個不會和貴族矛盾沖突的地方進行變法。

  統計了人口和耕地數量后,利用稅收馬匹,從墨家這邊購買了大量的鐵制農具。

  三個縣所有的土地,都是歸屬于秦君所有,于是重新授田,以每戶授田大畝百畝的數量進行分配。

  那些已有的耕地,先不配發的鐵器。

  那些授田不足需要墾荒的土地,配發鐵器。

  土地的使用權歸屬于私人私戶,但是嚴禁買賣,而秦君的身份,也就相當于從秦君變為了三縣唯一的大地主。

  每戶分了土地之后,將賦稅直接繳納給秦君,收六取一,用六一稅程度進行積累。

  雖然六一稅挺多,但是相對于之前貴族封地的層層盤剝,民眾竟然欣喜萬分,以為善政。

  以重稅遏制商人,實行秦君壟斷工商業的政策,利用和義渠等西羌的貿易交換壟斷,積累財富的同時,讓商人不能夠積累財富,將財富集中在秦君手中。

  按照戶口分配土地,因為正常人口的話,一戶人耕種百畝土地已經是極限,沒有動力也沒有精力開墾更多。

  大肆打壓商人,土地不能買賣,開墾更多的土地也沒有意義,加上按照戶口人數征收人頭累進稅的政策,逼迫分家,增加收入的同時,也可以保證“依靠農業開墾的原始積累”不可能完成。

  嚴禁遷徙變業,頒布《逃亡法》,任何逃亡到山林的人一旦抓獲,立刻貶為奴隸,實行連坐。

  嚴格控制人口流動,也嚴格控制可能逃亡的方向,以使民眾除了耕田之外,難以生存,不得不在土地上勞作。

  取締任何影響農業生產的娛樂活動,禁止人殉,禁止祭河伯,在農閑時候鼓勵射箭、習武、角力等娛樂活動,其余活動均為違法,抓住后重罰連坐。

  嚴禁游學風俗,嚴禁各國的學說在三縣內流傳,外來的商人可以進行貿易,但如果進行講學,則要重罰,嚴禁民眾聽到其余的聲音。

  糧食買賣違法,除非秦君親自收購,否則進行糧食買賣的商人,一經抓獲,立刻重罰,同時貶斥為奴隸。

  實行手工業統一定價,不得私自轉賣,不得讓手工業者和商人從農戶手中獲取高額的利潤。

  建設直屬于秦君的各種作坊,所有在作坊工作的人,不得變業。因為不給他們授田,除了在作坊勞作,別無存活的可能。再加上商人不能買賣糧食,這些人就算有錢也難以存活。

  增加商稅,使得一些非必要的手工業品漲價才能獲得利潤,從而使得農夫厭惡商人,覺得商人在坑他們,同時又靠增稅讓商人很難獲利,從而讓農夫也別想著去做商人。

  實行普遍軍役制,按照墨家在泗上的經驗,適齡的年輕人在軍隊服役,而不適齡的則需要服勞役。

  強制興修水利,挖掘灌溉渠。

  繳納的糧食、布匹越多,就能減少服徭役的天數,從而鼓勵民眾生產。

  編戶齊民,五戶分馬匹或是耕牛一頭,還有鐵器,但是只有使用權,并未實行泗上那種分期贖買歸于個人的政策。

  一系列的政策說完,索盧參的臉色已經有些難看,高個之人卻道:“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但即便這樣,民眾的生活依舊比以前好得多,人心振奮,皆呼萬歲。你根本不知道在之前,他們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六一重稅,民眾竟然都稱善政,你可以想想之前。巨子當年曾說,民有三患,我們這么做,是不是也算是利秦國萬民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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