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如此自嘲,可等到終于算出來那個結果的時候,這二十多人還是興奮的一夜沒睡。
一有了,倍則得二、而倍則四、四加一則五…
這個一,就像是雪地里的第一個雪球,越滾越大。
但是滾雪球的結果卻不盡如人意,以這個一為基底,算到三十的時候,就已經差了好多。三十已知,可按照一這個基底算出的三十,完全不對,差了好幾位。
又花了一年多時間,進行了一系列的修正,總算是弄完了最小單位為一度,但是夾雜了一些半度的正弦表。
正弦表算完,余弦表那就是依靠“人肉算籌”反向算的過程,只需要會九數開方列就好。
這張表做好之后,立刻受到了表彰,每個人分了數量有些嚇人的獎金,適又出面表彰,又每人發了一個二等解天志獎章。
隨后便被刊行,據說這個小冊子,將會用在觀星、測繪、分田、炮兵等等學科上。
庶君子的名字,也因為那個名字后面濃墨彰顯的“女”,引來了一番熱烈的討論。
她們昨晚的工作,別人便不需要再去算,需要的時候拿出這本小冊子算就行。
庶君子覺得,這本小冊子刊行的那一天,是她這一生至今為止最為輝煌的時刻,因為適告訴他們:這小冊子足以千古,除非有一天有一種算籌或是算法能讓隨便一個人都能算出任何的正弦結果,否則會一直有人用,最多是修正。
庶君子覺得,這應該就是永恒,天地間怎么會有那樣一種可以直接算出來這樣結果的算籌算法?那豈不是一個算籌的九數計算堪比成百上千人?
每每看到自己的名字印刷在小冊子的第一頁上,庶君子都會想到當年自己名字的由來,忍不住微笑。
這是她可以自豪、也絕對值得自豪的一件事。
雖然弟弟可能聽不太懂這其中的過程,但她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庶俘羋聽了個半明不白,撓撓頭道:“姐,按你這么說…你這不是和那些織工沒什么區別嗎?小叔說怎么做,你們學的那些東西就是‘織機’這樣的工具,然后做成棉布…你們就是個動腦子的勞工嘛。”
這話雖是玩笑,庶君子哼了一聲,罵了幾句,庶俘羋在那道歉,這才過去。
不多時,酒菜飯都來了,庶俘羋夾了些菜送過去,問道:“姐,那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要測畫一些地圖,需要我們這些‘動腦子的勞工’嘛。我就來嘍。”
庶俘羋聽到姐姐很在意這件事,暗暗吐了下舌頭,心說這話以后再不可說。
又小心哄了幾句,這才又問道:“你自己主動來的?”
庶君子點點頭,笑道:“我上了學堂,知道了世界多大,一點都不想局促在小小的村社泗上。”
“想去看看書中當年巨子傳禽子守城術的泰山、想去看看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荒原、想去看看無邊無際的海…”
“只不過測圖這件事,不方便女人去,畢竟路途勞苦。”
“還是適出面應允的,他說,就是讓天下人知道,女子未必不如男。既有此心,便該應允,再說我本身也通九數幾何,少了這些東西測不出來的。”
她說的簡略,實際上測圖這件事牽扯到很多的事,分出了許多組,不只是來到高柳的這一組。
要在假定腳下大地就是個球的前提下,依靠紫微星的高度角度,算出來一度的距離,由此推斷子午線的長度。
因為歲差的緣故,此時的北極星是紫微,而非勾陳。
除了要算這個,庶君子這一組來到高柳,其實是為了將來做一件事。
雖然此時不能夠測量精度,但是依靠一些簡單的儀器、指南針和北極星,緯度是可以測量的。
在保持緯度的情況下,測繪一下北方草原的大致地圖。因為游牧民需要水草,河流湖泊就在那里,那么緯度就是固定的。
測繪出緯度后,利用計程鼓車,測算東西的距離,可以大致畫出來一幅后世哂然、但于此時卻可以算作天作的地圖。
緯度多少有河、距離高柳多遠、向西向東多遠又哪里有湖?這些都需要繪制出來,尤其要在草原部落和中原徹底敵對之前測繪完成,即便不準確,也能提供一個大概的范圍——真要打起來,照著有湖泊河流水草豐美的地方去抓草原貴族,十有能抓到。
這是一項頗為艱苦的工作,但是一旦做成就是一件功在百年的勛章,對于今后的影響極大,因而適拍板讓庶君子參與其中,以為將來讓人知曉牢記這里面有個未必不如男的女子。
有些東西不能說,哪怕是親弟弟也不能說,庶君子只是大概地介紹了一下。
又撿了些別的事,閑聊正歡的時候,酒肆的門忽然打開,一個壯漢走進來后就喊了一聲:“庶俘羋!”
姐弟倆均是一怔,庶俘羋起身回應,那壯漢走過來,拿出一個調令道:“有急事,叫你即刻回營。”
庶俘羋拿過來一看,發現是緊急調令,不敢怠慢,急忙收好,又和姐姐說了幾聲,急忙離去。
高柳城內,屈將子看著一封信,沉默不語。
這幾天發生了許多事。
比如庶俘羋帶來的這些罪俘,比如闕與君參與其中的口供。
這算是大事,可以掀起趙國政治波瀾的大事。
他作為墨家在這邊的一把手,深知趙國那些貴族之間的矛盾。
闕與君是公子朝的人,趙侯不方便直接支持自己的兒子,因為趙國的許多貴族支持的是公子章,他又不好直接傳位給兒子,便暗中支持兒子和貴族們結交,擴充自己的力量。
這時候把闕與君的事捅出去,重病的趙侯就必須做出選擇。
如處置闕與君,那就等于斷掉了兒子的臂膀,一些人看到風聲不對,恐怕也會不再和兒子交往——他要是這么做,那就等同于宣布自己的掌控力,不能夠越過貴族和宮中大臣,那么他一死,這些人只要支持公子章,公子章的即位就穩如泰山。
如不處置,那么就會引來許多的詰難和矛盾。這不是國法不國法的問題,而實際上是堂兄弟之間的爭端,會被放大。朝內和一些貴族,對于墨家的法律之下人人平等這樣的話,絕對憤恨,未必就在意闕與君做的這件事。
但是,這件事卻能攻擊公子朝,那么這件事就可以放大,招致混亂,斬斷公子朝的助力。貴族們根本不想維護法,只是想要借用這件事掀起內斗。
可以說,這件事一旦捅出去,趙國必然大亂。
萬一若是趙侯撐不住死了,趙國的內戰就已經不可避免。公子朝不會坐而待斃,魏國一直在支持公子朝,墨家在暗中幫助公子章,明暗兩線。
魏國支持的,墨家必然不支持。而魏國的強大,又可以招致公子章付出足夠的代價,拿出足夠的籌碼,來換取墨家的支持。
然而,就算是這么大的一件事,在屈將看來,都不如自己現在正在看的那封信。
信上的字跡,正是標準的墨家文字,這一點做不得假。
里面的內容,也很簡單。
“我是索盧參。”
“我回來了。”
“西行歸來,經禺知,知秦公子連復位,連年西擴,與羌、翟戎、烏氏、義渠開戰。原路兇險,已經不能返回。”
“我從禺知經黃河北上,沿河而走,過林胡,被圍。”
“勸以胡酋,說一人可換一口鐵鍋,一罐茶,還有半匹絲綢棉布。他們將信將疑,以為人換鐵鍋不太可能,人怎么能換到鐵鍋?但幸于我年輕時那樣,你們懂的,方始相信。”
“一共要將近五百口鐵鍋、五百罐茶、三百匹棉布絲綢。”
“速換,我帶回了五車書本,還有一些西方工匠。”
“速換!”
后面的落款,正是索盧參和副手,各印著印璽,確認無誤。
這封信是幾名胡人趁著今日高柳互市的時候,送交過來的。
相較于趙國的那些公子之爭,屈將子明白這才是大事,不要說那些西行許久的精銳才智之士,便單單是那五車書,便足以值得十倍的鐵鍋。
而再加上那些人,莫說十倍,就算百倍,想來中央那邊也會拼盡一切換回來。
這是不需要考慮的交易。
但如何能保證這些人的安全?
索盧參加入墨家之前,那是齊魯兩國出名的詐騙犯,口舌之厲,這才是能夠讓胡人相信這次交易的根本。
雖然信上寫的波瀾不驚,然而屈將稍微一想,就能知道其中的兇險,若換了別人,誰知道會成什么樣子?
自從六年前秦公子連在勝綽的幫助下回國即位成功,連年西擴,戰爭既起,想要從原路經義渠返回就不可能了。
也幸于索盧參是個膽大心細之人,沿黃河而行,想要過林胡經趙國回中原。這是一條險途,也只有大智大勇之人敢于這么走。
這封信屈將已經看了許多遍,墨家在高柳這邊的高層都被召集起來,下首一人道:“莫說五百,就是五千,那也換的。這件事若是做不好,是大錯啊。趙國的事,對咱們想要謀萬世萬域的墨家,不過小事。這件事必須做好。”
屈將點頭道:“我如何不知?交易的貨物都不是問題,但是在哪交易?會不會有人教唆他們加價?會不會有人借機搞事?這些都要考慮到,首先就是要保證索盧參這些人活著回到中原。”
“這樣吧,選一些士官和精銳善騎的勇士,組織百余人,先去那邊,穩住他們,也做一些威懾。靠我們近的胡人,知道我們的本事,我倒是怕那些離得遠的,竟不知死活,輕視了我們。”
“立刻調集需要的鐵鍋、茶葉和棉布。還有…讓測繪的那些人,也派幾個人跟著。早晚要打出去,不妨先跟著去看看。”
“邊堡戒備,機動兵力集合,真到交易的時候,去耀武揚威一番。不要怕耗費糧食錢財,為了這些人,這點錢財糧食還不算什么。你們覺得怎么樣?”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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