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人鄭人,對于入王子定之事雖然支持,但更在意擴充自己的土地和版圖。
入王子定,是為了維系魏國長久的霸權,徹底削弱楚國,這一點是魏國的長期戰略,但韓鄭兩國并不十分樂意。
如果攻略東線楚國在中原的突出地帶,兩國必會使出全力,可是魯陽魯關防線即便入王子定成功,也不可能割給晉鄭,這是楚國的核心,而且涉及到南陽盆地眾多封君的利益:他們可不愿意讓自己的封地如同當年封魯陽公的大梁一樣,隨時處在晉國的陰影之下。
諸侯聯軍,想要統一作戰,必須有一方作為絕對的霸主挑大梁,魏國這一次擔任的就是這樣的角色。
所以適才要利用火炮遲滯魏軍的展開,先給鄭人一個下馬威,從而轉頭抵御魏國的攻勢。
城下,從預留的反擊通道出擊的披甲勇士已經楔入了潰散鄭軍的內部,后續的鄭人將軍雖然想要收攏部隊,但是潰散的鄭軍在后背有敵人掩殺的情況下根本不聽命令。
四十多人追殺那些潰散的鄭軍,只是為了防止他們在壕溝之后重新集結。
城頭鼓聲大作,城下煙霧四起,正不知道沖殺出來多少人。
鄭人抱頭鼠竄,后線壓陣的將軍根本無法集結,身邊的近侍只能勸阻他快點后撤,否則可能會被潰軍淹沒。
無奈撤退,城頭鼓聲大變,著甲追殺的勇士在壕溝附近便紛紛停步返回。
出擊之前,已有命令,若沖殺到壕溝尚不返回,便關閉城門,不能入城。聽到鼓聲變化,這些沖殺潰軍的甲士紛紛返回。
正在遠處觀望的子馬被己方的潰敗徹底震驚,只是看到城墻附近白煙陣陣,響聲隆隆,只是頃刻之間自己的精銳甲士八百余人便徹底潰散。
這一切都只在電光火石之間,子馬搖了搖頭,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卻也只能下令穩住陣腳,叫弓手向前,徒卒準備,防止城內的反沖擊。
城頭,適確信鄭軍的第一波攻勢已經被擊退,即刻下令讓那些火銃手集結轉移。
他確信以此時鄭國的組織能力,短期之內不可能組織起第二次沖擊,而且可能還會觀望魏軍那邊的動靜。
魏人如果攻勢猛烈,或許鄭人開可能發動沖擊,但若魏軍那邊也潰退回去,鄭人肯定會選擇收兵。同樣的,鄭人這邊收兵,魏人那邊也不會猛攻,只能回去商討對策。
五百余人沿著預留出來的甬道很快便抵達了東側,因為城墻上的距離更近,而且適反應的及時,此時魏軍剛剛重整完畢,正在向前推進。
那些青銅炮開始緩慢發射,主要是對準在前面的盾車和攻城塔之類的器械,三輛盾車已經被擊毀,一輛緩慢移動的攻城塔也被破壞,這本是需要墨家的“沖機”所做的事,此時完全被大炮所代替。
不同口徑的炮,可以取代墨家的轉射機、床弩、沖機、籍車等守城工具。而火藥雷則完全可以取代“下磨車”這種守備蟻附攻城的利器。
墨子受制于此時時代的科技水平,用分工明確的工具做好了守城的各種打算,而火藥的出現讓他的戰術依舊有效,只是取代了部分原來的木銅器械。
魏人選擇的主攻方向是牛闌邑的東門,可以很明顯地看出魏人精銳的集結方向,這一點已經落了下乘。
按墨子所言,想要攻城不能心急,要緩緩圖之。
而且應該在廣泛的城墻上發動進攻,讓城內的守軍分散,應接不暇,然后才將主力精銳拿出,集中一點攻破。
只是牛闌邑太小,七萬之眾似乎怎么都能攻下,他們卻忘記百余年前的逼陽國之戰,十三國聯軍攻數月不下的慘狀。
炮擊的速度減慢之后,魏人也逐漸適應了時不時飛來的可怖鐵球,雖然心頭依舊慌張,可還是鼓足勇氣向前推進。
只是每一次城頭冒起白煙火炮轟鳴的時候,都能明顯看出魏人陣型的散亂,很多人下意識地會朝兩側躲避。
看似魏人已經適應了慌亂,重整了陣型,但依舊能夠看出魏人的變化。
因為魏人的軍陣正在整體后撤,撤退到鐵丸的最大攻擊距離之外,這就導致了魏人的沖擊只能是分出波次。
前出的弓手和精銳士卒和后面的距離被拉大了,魏人下一次組織進攻的時間也必然會延長,同時對于似乎再增加一點力量就能破城的時機把握要求也更高了。
東門既然是魏人的主攻方向,適將那五百火銃手帶來之后,這里的火器密度已經足夠。
城內預留的甬道,可以讓守軍更快地完成調動。大炮阻滯敵人集結,也能夠爭取更多的時間。
孟勝看到適趕過來,心頭也大安,迎過去道:“鄭人退了?”
適點點頭道:“第一次攻城已被打退,短時間內鄭人不會組織第二次攻城。南邊只要守得住,魏人這一次再被擊退,今日無憂。”
孟勝略帶佩服地說道:“你隨巨子學習守城的時間不長,但卻可以學懂精髓。如你所言,知其所以然,是可以反推其然的。”
適搖頭笑道:“謬贊。只不過是他們不曾見識過火藥和巨子所言的‘行墻’而已。他們心太急,所以注定攻不下來。”
孟勝琢磨一陣,問道:“這怎么說?”
適道:“魯陽公主力尚在,他們不想在這里拖延時間,更不想選擇圍城。可是這樣的城墻,又有火器,更有我們善守的墨家在,沒有兩個月時間他們怎么可能攻得下?兩個月?他們敢在這里逗留嗎?”
“若是安穩扎營,以羊坽土山靠前、填平壕溝,接戰近戰,再輔以蟻附、掘穴,以牛闌邑的城防是不能夠守住的。只是,他們沒有這么多時間。”
“況且,牛闌尚且如此,他們又怎么敢進攻魯陽呢?牛闌不下,魯陽圍城,他們又怎么會不擔憂背后的輜重被斷?”
“所以,戰略上,他們只能速攻。可戰術上,心急是攻不下牛闌的。他們必敗。”
孟勝體悟著戰術與戰略二字,略有所悟。
說話間,炮聲又響,一輛攻城塔被擊中,木屑四散,推動的魏人只好后撤。
魏人弓手已經前出到百步之內,正準備朝著城墻拋射,炮手利用射程優勢,不斷地騷擾魏軍的弓手。
城墻上的火銃手、弩手和鄉射弓手,正躲藏在城堞的后面,并不急躁,也沒有人選擇遠距離射擊。
時不時有人探頭,看看鐵球飛出之后魏人的混亂,心中信心更強。
守城守令,便可減免一部分本金和利息,利益驅使和數月的苦訓之下,這些人還算能夠穩住。
適看著城墻上的人,心道這些人現在讓他們野戰肯定不行,可若守城,總可以利用這些烏合之眾頂住三國聯軍的攻勢。
幾番羽箭之后,魏人一支精銳頂著盾車,朝著城門靠近。
城門兩面的凹墻前方,也有將近千五百人,這已經是極限,無法展開更多。
因為對攻城方而言,進攻的方向是條直線,只能展開固定數量的士卒。
而對守城方而言,這是個多邊形凹凸面,簡單的三角函數斜邊,可以布置將近兩倍的守軍。
接近城門還有五十步的時候,適下令讓那兩門無法移動、口徑極大、但是因為冶煉技術不過關而只能選擇取射的射石炮準備轟擊。
火藥最開始出現的時候,走了一條彎路,大部分都是大口徑、身管短的射石炮臼炮,包括奇怪的喇叭炮等等。
不過好處就是可以布置在城墻內部,利用高拋物線的優勢,固定守衛城門方向。
兩聲巨響,沉重的石球飛到空中,翻滾著落向了已經靠近城門五十步的魏人。
尚且在空中,不少魏人已經潰散。一枚石球砸中了一輛沖車,高處落下的重力加速雖然有阻力消耗了很多火藥的力量,但卻也不是一輛木結構的沖車能夠承受的。
七八人血肉橫飛,另外一枚石球落在一旁,雖未砸中人,卻也將旁邊的人驚的不輕。
孟勝已經離開了適,前往東門城門上的塔樓,從旁邊拿過一個古怪的火藥武器。
外面是一層木頭框架,里面裝著大約四五斤裝在陶罐里的火藥,木頭框架保護著里面脆弱的陶罐,可以兩個人合力投擲出去。
百余名魏軍精銳已經沖到了城門附近,在另外一輛沒有被集中的沖車掩護下準備撞擊城門。
兩側的魏軍也已經靠近了城墻,適正在指揮那些弩手、弓手和火銃手準備。
完美的凹面保準了正前面的魏軍至少會遭受到兩面的攻擊,而最慘的城墻下的那一批,則會遭受三面的交叉射擊。
孟勝點燃了那個裝在木框架內的火藥罐子,兩個人合力吆喝一聲,在導火索燃燒到一定長度后,用力拋了下去。
濃烈的白煙冒出,紫色的火焰涌起,四五斤火藥產生的高溫瞬間點燃了那輛木制的、蒙著牛皮的沖車,二十多名魏人士兵捂著燃燒起來的身體向后奔逃,這種渾身冒火的恐怖也引發了城門下的恐慌。
適在城墻上也已經沖著火銃手大喊道:“射!”
砰砰的響聲,從正面、側面亦或是背面,朝著聚集在城下已經展開的魏軍射去,鉛彈亂飛,濃煙滾滾。
瞬間被巨大殺傷的魏軍已經無法進攻,在凹面形成的射擊夾角之內,潰逃的時候還要遭受那些弩手和弓手的攢射。
白煙中,守城的士卒已經有人發出了興奮的喊聲,尤其是那些跟隨適支援東門的火銃手,更是興奮莫名。似乎,守城很容易。
夯土平臺上的銅炮依舊在按部就班地轟擊著后續魏軍的集結地,造成了魏軍整體的后撤,與前面出擊的士卒之間的距離拉得很大。
如果墨者全員在這里,完全可以來一波反擊,沖入敵陣,可惜并沒有。
適也只能眼看著魏人后撤,留下了一地慘不忍睹的尸體,以及那些被鉛彈擊中在那里哀嚎的傷兵。